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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阅读】2019中国长诗展系列之——杨 勇

 诗歌阅读尤佳 2020-07-28


你穿过世事朝我走来,迈出的每一步

都留下了一座空城……

2019中国长诗展系列之

—— 

由《独立》与《诗歌阅读》联合推出

杨勇,从事诗歌,小说,文学批评创作活动。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有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并获奖,著有诗集《变奏曲》《点灯》《日日新》,散文集《纸世界》等。并与友人杨拓主编有民间诗刊《东北亚》。

  

◇杨  勇

        第一章

       有另一种黑暗

  一种在躯体的栅栏中的黑暗

                     ——罗伯特.勃莱

我总不能安静在身体里。

你不停地与我争吵,

往脑子里堆叠木梯和石头,

你转身离去,肯定很愤怒。

逆着廊道里蓝色气流,

你的大皮靴踩弄出咚咚闷响。

你总是试图,敲开明月。

晚年有一双

浮云的双腿和风暴堆叠的脸。

有人失踪,就有人归来,

高楼和星际间影像纷乱,嘈杂,

“是深夜炉灶上流窜的蒸气吗?

还是坠落的天使?

“哦!寒风肆意,对于满世界飘散的灵魂,

现在,我更喜欢你长须黑袍的肖像,

挂成木墙上沉静的门

厌倦眼前的秩序和自己的身体

年轻时,我们像极了:

我们通宵写作,隔着一个世纪,

酗酒,茂密的樱桃园里踱步,

两脚泥土较量着上流社会的狐步舞。

或许,还接纳过一位棕发女郎的爱情。

“近来宴会上我总是喝醉,惊人地忘事,

是不是我早已远离了你?

心灵转向那群人和乌鸦?

深夜,我们隔着幽深大海通话,

感受着灵魂的湍急和城市污雪

(它们经过冷却,飞翔,坠落和

践踏,已初具入世的硬度)

开始更渴望十二月浮动的暗香。

也许,这一切该结束了!

急速旋转的,白色暴风雪之夜,

我追随你,打开木栅,溜出庄园。

身体的马群飘行于呼啸的雪野,

那是一片高傲的白色呀!

“你冷吗?形支影单的老者?”

“我胸膛里烧着一座山林,

我不会再给晚年一个冷却机会

晴光里,一列冒烟的火车追逐你旅途

“去莫斯科?北京或者随便某个地方

反正我要离开,越远越好。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你的书房,蒙尘的钟表嘀嘀哒哒;

你厌倦的红茶,煮好了;

你厌倦的妻子,睡熟了;

你厌倦的鹅毛笔,滴着墨;

你厌倦的圣母像,垂下眼睫

你厌倦的马太福音,翻着页。

“这多像透过烛光看一幅油画”

“不,这是黑暗打开了栅栏。”

“但,我的脑子乱了,

无声的大雪深处,他们在奔跑

有一个人突然带走了我的生活

         第二章

事物已被摧毁

    我吗?我是不是一个死人?

                    ——华莱士·史蒂文斯

我总不能安静在身体里。

夜晚的输液瓶滴入静脉,

滴入睡眠,

地球是一个黑暗的大病房。

“我有病,嗓子也痛

神经支撑不住涌来的日光

“那你需要一条墨鱼吗?

避世于自身的一团漆黑?

哦,那远处的,不是大海,

是眼泪卸下的两个黑脸烟囱工。

皮影贴着教堂穹顶,直挂九霄,

用扫帚和铅锤鼓捣一根憋气窝火的家伙。

他们的胸前吹着白毛风,

后背粘着管风琴,

直到熊熊火焰舔红圣诞夜,

直到烟尾巴拖出两个炭精灵,

因享受过多温暖,全身瑟索。

“祝你圣诞快乐,快乐!”

“但我还是,快乐不起来。”

合拢的书页,到处是砰砰关门声,

即使压低礼帽,跨出门槛

仍撞见拉大提琴的纸人。

(他镶着墨镜与冰渣的表情)

橱窗外,大提琴音乐几乎冻僵了,

坠下一曲又一曲的尸体。

路灯小范围追光里,空无一人,

惟有盘子盛着,盛着一万朵雪花。

“可怜的小商业,对吗?

给他们一堆硬币

把雪花和音乐同时买下来

或者,掏出一颗石头心给世界

“我没有那么大的炉子

这世界,还是糟透了

电视屏幕发射着台风和海啸,

脱衣舞的华丽宫畜牲越聚越多,

老虎机整夜咬人,胃里塞着大富翁。

而输光的口袋,熄灭了一个

划光最后一颗火柴的国家

寒冷连着寒冷

“她往何处去?她能往何处去?”

我看见二战坦克链轨对肉体的辗轧,

丛林式枪刺齐刷刷推移着闪亮的钢墙,

寒风中的地球冻裂成锡箔,苍白易碎。

“谁的灾难?谁的良心?”

黑夜城堡里酒瓶抛成了手雷,

心脏此起彼伏地爆裂。

报纸和公共喉咙卡在国家广场上,

游走着那么多竖起衣领的密探。

你教会我,用良心朗诵和呕吐,

并且愤怒时,狠扇上司一个嘴巴。

“我需要一只听话的狗,懂吗?”

“去你妈的,我是公民×××”

在寒夜,你被押往秘密集中营

穿过一排墨绿军装与黑蒺藜

迎风的胸膛被喂上几粒灼热弹头

“是词语追上你速度?还是良心?”

“嗯!我的钢笔遇到了枯水期

冬季寒冷又漫长,它冻结了,我睡不着

很多朋友,结伴去了国外

         第三章

接着他与思想交战

  把骄傲的心留在了后面

                   ——威·勃·叶芝

我总不能安静在身体里。

你一把银饰榔头,

日夜刨着一个榆木脑壳。

“请原谅我,开启过潘多拉盒子,

让它吐出一小队精怪,

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城堡。

“先生,需要冬天的玫瑰吗?”

我跨下驰过一辆威武马车,

陷入了酒劲,跟粉女郎递火吸烟,

她红唇的火苗在凛冽街头颤抖,

我掩面离去,皮手套泻下一场冻雨。

“依靠露水和月光,你

从未有过真正爱情之夜,对吗?

“我不知道,用何等躯体承载灵魂”

而你们搂抱着出现了,拐过

三段论的迷宫和恍惚长廊,

溜进午夜怒放的酒吧。欲爱后

气力堆着余烬,渴望新的燃点。

瞧,这是刀,这是叉,这是勺,

选择谁剥削心中石头和劈雳?

选择谁搅动幽会的甜蜜?

“这几夜我梦见奔跑的大火”

“这几夜我梦见落进了泥潭”

一位刚刚涉过婚姻之涟漪,却

流向时代更湍急的洪流;

另一位约会前挑选了脸谱,

脸色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他们算彼此的一半吗?

在都柏林让他们掩上门溜掉?

还是给他们一马车浸过汽油的干柴?

“不,我想制造一个宝石之恋,

让他们打磨出精美灵魂

“唉,他们还是睡进了一只酒杯”

湖泊端到了舞台。

漫游的老伯爵,单筒望远镜吞着

女天鹅的踮起的美腿。

披着纱,薄如裸,

厌倦了,就移动一下他的胃口。

豪宅内,贤惠的夫人,迟迟不归。

冬夜,两个煎熬对方的稻草人,

提前从搀扶的晚年消失了。

“哦!墨水里有暴风雪吗?

白纸怎么发出乌云的尖叫?

到处是情欲和梦魇,

我回来了,拼命地拥紧火炉,

憋住骨头里的冰渣,

直至,我在你皮肤里着火。

“你信吗?我有些挺不住了”

“但心不动,谁能动心”

“瞧,雪地上一行足印歪歪扭扭”

“白是否要经过污染,白才为白?”

“选择吧,你和我,

让尤利西斯的大船鼓风急驰,

或者,干脆留在塞壬歌声里

         第四章

明镜:将自己流逝的美

  重新汲回自己的脸庞

                  ——玛·里尔克

我总不能安静在身体里。

深夜书橱哐哐响动,

那些纸人,仿佛忍受三十年了!

毅然的一个,推开扉页

向我索要永恒的诗意。

大道周流,绵绵若存,

但,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有一个,我走不出的城堡,

因此,碰见了最深的深渊

像不像炼金术士和演说家?

沉溺于囤积和表演。

或者,一个词语人,坐进聊天室,

碰撞面目不清的精神与肉体。

“风涌起,乌云被驱往哪里?”

“正步走哇,速度跟上那支金光闪闪的队伍!”

“我渴望过大自然的词语,

像一场失败婚姻,我爱她,

甚至容忍她傲慢与促狭,

是否‘沉沦’就是高蹈?”

“颜料和光,在酒吧厨窗上打滑,

推开门,它跌进来了。

大雪里,是燃烧的梵高

而你把我拉出身体,回布拉格。

你的小窗高高地落雪,

写作的深夜,吐出

迟迟不灭灯火。

我喜欢过,你脸上两座湖泊,

滑着蔚蓝的晨雾和水妖,

或是镜子,晃着欧洲阴暗的脸。

白日,甘心做地位卑微的小职员,

习惯于配给制和打字机,

让自己浸在庸碌的生活里。

“生活是手段,写作是目的”

我们从未真分开过,

翻过漆黑正午就是明亮子夜,

灵魂聚拢着我们

(是雪人吗?

外表冷漠,内心有火,无声息地降临

降临在孤零零的热爱里)

“我喜欢真诚之善烧着你”

“我喜欢冷峻之美抵达你”

“顺着雪花的意思飘

寒冷的世界算不算故乡?

你命运里,斥责着闹哄哄的祖国?

仍是词语,从手指堆积到喉咙,

是的,是要分开云雾和真相,

直到她,看到燃烧的书,

看到文字分散在血液里做炉火。

“这可能又是致幻术,

因为,我说过漫长的废话,

需一把锁,对神秘事物保持沉默

又一个冬天来了,晨光清冽,

我早早地点上火炉。

能见度低的书房里,有人搓手

等待日久年深的预约。

“大地寒冷,所以我写得慢,

我渴望,你一笔冷静的书写结果了我

         第五章

我对神知道的不多,但我认为那条河流

   是个强壮的棕色的神——神情阴郁,桀傲不羁

                          ——托·史·艾略特

我总不能安静在身体里。

你在暗处,耐心等我,

像两个纽约赌场玩牌人,

结局一个必须掏光口袋。

“但我承受不了,黑压压人群

幻化的影像,光斑与尘埃。

我刚把他们,从大厅和日记里搬走,

却深深魇在了梦里

纸上到处是墨水所稀释的人,

躯体里,肯定他们谁老了,

晚年群星烧过麻脸和肺腑,

老年斑,聚着一生晦暗。

“哦!忍住镜子谈论形容的绝望,

忍住衰草怀抱骨殖的悲哀,

被拒绝的大海还是涌进了河流

“肉体只真实一瞬,

你,我,他,有过漫长一生吗?

他说完我的话,摇摇头

六十年就追上左轮手枪的尖叫,

一生什么都没做。而他效仿羽翼

在曲颈瓶和燃烧剂里制造飞翔。

我看见表盘上两个12点扭成一条绳子

拴着他的梦幻与忧伤。

“哦!一个老了的老东西”

“那么,与该死的糜非斯特合作

试试存在的硬度?

“我信仰过肉体、爱情、

信仰过知识、智慧、

信仰过创造与神明,

却不想在蛇皮中恢复去年的脸

“最终,他在玫瑰火焰中飞升了!”

“可灰烬之后,肉体存在过吗?

谁能摸索到事物之根,回到子宫,

我赞美具体泥土而不是抽象城堡。

白日地上煤炭不断地减少,

一个人沉默着。深夜

另一个人在地下点起了火炉。

但我只是感到天籁的寒冷,

雪越下越空寂,

白茫茫的,从开始到开始,

你一直在那里,哪也不去。

但你就站在我站在的地方,

一袭黑衣,颔首微笑,仿佛晚宴上

姗姗来迟的贵宾(矜持,自信)

“哦,主人,请上座”

“请端上一盘子红颜和骨头”

“请端上一碟地位和名声”

“最后请来60度两瓶青烟”

到此结束了!

哪里是我们生活中迎得的生活?

“落到纸上的文字变成空白,

天又黑了,我成了飞蛾

往热烈的灯火里摸

“是生命毁了我,而不是你”

你说:终点与起点是同一个气泡;

有无数面孔,所以我是一个面孔;

有众多灵魂,所以我是一个灵魂;

有万条道路,所以我是一个方向;

“那么,趁夜幕我们一起喝醉吧,

下一个黎明不知道,

还需要多幽深的隧道,才能容忍

你不断空出我受难的躯体

    注:⑴仿艾略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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