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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六娘的九妹 / 陆野

 作家美文 2020-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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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六娘的九妹 

作者:陆野

  今天,六娘的九妹出嫁了,嫁到佛山去。

  下午三点,吉辰已至,一位身着白色婚纱,头戴白色花冠,满面红润的新娘站在门口,欲待出门。六娘走近新娘面前,眼含泪水,拉起新娘的左手,颤抖的为新娘戴上一只藏羚羊手镯。“九妹,这是妈的一点心意,以后就当妈陪在你身边一样,到那边好好过……”

  六娘给新娘的藏羚羊手镯与她戴在手腕上的那只一样,本是一对,六娘年初就在一朋友那里购买了,因为喜欢那姑娘的文字,清秀而自然,还有对待人生的那份知足与坦然。她的饰物和文字一样美。六娘想把自己的喜欢,也留一份给她的九妹。

  娇小的新娘点点头,也没说什么。陪同的大婶子叫新娘抬高脚大步跨过门槛,然后向父母道别躹躬,答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出了门,新娘听话的转过身,向怔怔站在门内的六娘六叔深深躹了一躬。六娘的眼泪随新娘的一躹躬,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让她想起,当年自己出嫁时,向站在门内的老父老母鞠躬,母亲眼里闪出的泪花,渗着多少对女儿的不舍和不放心。一旁的六叔也是眼眶潮潮。

  六娘望着九妹身边的新郎,那个剪着平头、相貌平平的新郎,突然叫住了他:“你要好好待九妹――”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每一遍,都那么充满期望,而这次几乎是带着虔诚与乞求。新郎也十分尊敬而诚恳的说“会的”,然后同样向六娘六叔深深鞠了一躬,一行人进入电梯,下去了。

  良久,六娘步履有点蹒跚,穿过厅堂,来到阳台,弯身向楼下看巡。一队人马出了一楼电梯,簇拥着新娘新郎,她的九妹和女婿,上了花车,车子向东边大道慢慢驶去。温艳的太阳跟随车队从西边一直照到东边,仿佛在替六娘为九妹送行,又像为九妹护航。

  好一阵子,六娘就一个姿势,面向东边,不言不语,又有点魂不守舍。六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六娘的肩膀,温和的说:“又不是很远,以后可以常去看的。”

  六娘不理六叔,依然一个姿势,面向东边。

  六娘,她的九妹,实在令六娘放心不下。她的九妹,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九妹。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九早上,阳光明媚,草青花嫩的日子,一个小生命随着一声怯弱的哭声降临人间。这个怯弱的哭声只有证明一个小生命从此出生在茫茫人世间之外,仿佛并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震动或惊喜,更说不上庄重或者神圣。迎接这小生命到来的,是婆婆的一声叹息“又是个妹儿丁”。还在痛苦中挣扎的六娘,悬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又是女儿。

  六娘不能动,也不敢动,痛,还在腹中下身对她严酷地撕割,血,必定流满了席床上垫着的厚厚黄粗纸。万幸,没有像头一胎那样流血不止,昏厥过去。

  六娘很虚弱,她刚刚卸了一副沉重担子,她想休息,想闭上眼睛,但又想看一眼女儿,便极力睁大眼睛,向婆婆看去。婆婆在床那边摸索,熟练而忙碌。婆婆托起了女儿,小小的湿粘粘的小不点,无邪无恶念的哭声喧告着她的到来。六娘困苦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妹儿丁,一丁点,巴掌大。”婆婆熟练的整理、包扎女儿,嘴不停地唸叨,话语里没有一丁点又添孙子的欢喜,“六――七――八――该叫九妹了。”

  婆婆是六石村有名的接生婆,除了个别孕检胎位不正的临产到医院去,几乎所有的孕妇生产都是婆婆接生的。整个六石村同一个姓罗,整条村人都是兄叔嫂婶。公公是六石村有名的“媒人公”,专做说媒行当,有时做些鸡蛋水果买卖,撑着一大家子,六娘嫁到六石村,最大的功劳应该归公公所有。

 六娘之上还有两个嫂嫂,大嫂两男一女,孩子都大了。二嫂两男两女,大的比六娘的大,小的和六娘儿女差不多。一家十几口人,同吃一锅饭,同住一间大屋,当初,六娘在公公的百般称扬下,最后决定嫁六叔,就是图这家大人兴。但是六娘眷念的大家庭,在她大女儿四个月大的时候分了,那是公婆的意思,说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娶完了儿媳,你们自己去拼搏吧。

  分家时六娘分了一个房,一个灶一个煲,还有一千元的债务。

  六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在娘家,父母兄长把她要担的担都担了。她读了一些书,但中途而废,之后打工,辗转往返。因为妹妹已有男朋友并且有孕在身急着出嫁,而姐姐不嫁,妹妹是不能先嫁的。六娘没有目标,没有理想,为了尽快嫁出去,从认识到领结婚证,只三天时间,六娘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姑娘变成了罗家小媳妇。

  做人小媳妇永远没有做父母的女儿强。这是六娘在吃了罗家大锅饭,住了罗家大屋后的彻身体会。

  一年之后,六娘的大女儿出世了。随着这个差点要用母亲的命来换的女儿出世,六娘便开始了她一生的操劳奔波。

  三年之后,六娘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个女儿,她的九妹出世了。

  六娘怎会听不出婆婆话语里的怨气呢。千百年传宗接代的祖训,每一个人,每一个农村的妇人都铭心刻骨的紧记着,当至高无上的神咒敬畏着,违背了,你将大逆而不孝,必遭天遣唾弃。

  六娘不怪婆婆,不怪婆婆在她坐月时只做了两次木叶水给她洗澡;不怪婆婆逢人就嗤之以鼻的说九妹一丁点,没有三斤重,用手掌托着洗身;不怪婆婆那年年廿八洗邋遢,只带二嫂的儿子去玩,而六娘背上背着九妹,怀里怀着弟弟,婆婆就在六娘粗笨忙乱的面前经过却视而不见。六娘更不想怪丈夫,那个矮小老实,订了婚之后才发觉不但矮小老实,还胆小怕事,对前途人生充满无奈犹豫的六叔。要怪,就只有怪命;要怪,就只有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六娘的九妹,在六娘弱小的双肩庇护下,艰难的成长。

  正如婆婆所说,九妹生就不起眼的一丁点,村里头那个爱开玩笑的芳嫂,见着九妹瘦小的模儿,就取笑六娘,“这是吃土豆长的”。

  六娘只得苦笑着点头。也是,怀九妹时,种的是土豆,吃的是土豆,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豆,满床底都是。炒土豆丝土豆片,煮土豆,再好一点遇到圩日趁圩买了鸭肉就土豆块炆鸭。九妹先天性营养不良,脸无血色,无精无神,四五个月大抱在人前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后来生了儿子大个头一点,芳嫂又开玩笑的说,“弟弟是吃排骨大的”。说的也有点不错,怀小儿子时,分家后学着别人过日子有了点基础,六叔打工钱虽不多,但总算有,舍得买一点排骨煲汤,生出的儿子果真就肥壮一点。

  但是想起孩子小时的那个家,六娘觉得真是穷苦得想起就后怕。

  六娘一个七八十斤的小妇人,耕田种地很受力,特别农忙时节,一个人拉笨重的打禾机,左边挪一点点,右边再挪一点点,比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还艰难,实在拉不动了,用箩筐装了谷子再拉。比六娘还大的箩筐,那些高大肥壮的婶嫂挑满满一担谷子还健步如飞,六娘只装到三绞挑几步已气喘吁吁。忙了田地,再回家烧火煮食,照料孩子,她不是顶梁柱,却想为孩子们当一把遮风挡雨的伞。然而沉重的生活担子压得她那小小的身体不胜负荷,学生时代的梦想向往被日常的琐碎打拧得只剩下哀叹,她什么也不能想也不敢想,她每天要做的,要操心的是农活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三个孩子中,最不让她省心的是九妹。九妹本身体质弱,吃不多,六娘的奶水又没什么营养,淡淡清水一样没有稠度。九妹在七个多月大的时候,病了,阿肚。严重的拉肚子,拉稀屎拉水状的,到最后连小肠肚都刮净了再拉波波。看赤脚医生找草药,请仙婆送神鬼烧符咒,所有这些方法也止不住九妹泄泻如漏的阿肚。心急如焚的六娘,赶紧带九妹到镇卫生院,住院吃药打针。镇卫生院也不行,又转往大医院。大医院的医生说,都脱水了,再迟一步,恐怕救不了。那些天,九妹的小脑袋总被剃得光光,吊针一直在她嫩薄的前额,插一半进皮肉,露一截在外头,然后卷一圈小针管,用胶布连额带针一起贴,固定在额角。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嘀嘀嘀的药水从药水瓶到小针管,再到露一半插一半进皮肉的针,一滴一滴地滴进九妹的小脑袋,流遍她干瘪虚脱的小身子。六娘看着九妹那青筋突现,贴满胶布的小额头,那种痛哟,仿佛那支针也同一样插着自己的心。

  九妹的命是捡回来的。命是捡回来了,却留下了令九妹和六娘一生都遗憾的后遗证。

  大病后,九妹断奶了。阿肚时医生说不能吃奶,初愈也不敢轻易给她吃,后来给她吃时,她却不吃了。六娘想,九妹那么虚弱如果她肯吃,一直吃到她不愿意吃为止,尽管自己也是那么的瘦弱。

  也怪六娘知识经验少,疏忽大意,九妹差不多两岁了,弟弟也出世了,九妹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后来才注意到她的舌根厚,舌头抬不起来,赶紧去看医生,剪了两次舌根。不知是剪的不够彻底还是这头剪了那头又生了回去,九妹后来话是会说了,但不够完整流利,不易与人沟通。

  随着年龄的增长,九妹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成长。但九妹的成长,无论哪一点都比不上弟弟。弟弟个头比她高,走路比她快,吃饭比她多,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弟弟才是哥哥,九姐姐是妹妹。六娘还发觉,九妹与一般孩子不一样,她不爱说话,小声叫她没反应,往往六娘跟三姐弟说过的话,要大声重复一次和她说;而且,别的小孩子都一大串一大堆的玩,九妹却一个人玩,或是远远的站在一边呆呆的看。很多时候,六娘去田间干活回来,未进家门,总会看到家门口一坨小孩的屎端着,门角几条拉尿拉湿或玩水玩湿的裤子堆着。六娘知道,那是九妹的,她屎尿急了不叫大人,又不敢到猪栏去拉,就只有拉在自家门前,因为她知道,妈妈不会骂,妈妈不在,自己家门口最安全。

  六娘忧心忡忡,逢人就问,想方设法找原因,想为九妹看病。本地医院的医生说是打针打多了,后遗症,没法看的。六娘不相信,她的一个在深圳定居的朋友叫她带九妹到深圳儿童医院看看,说那里条件好。六娘当时是非常希望能带九妹去的,无奈家里农活多,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最主要的是没钱。以前一大家人住着是大屋,分了就没几个房,多了孩子,总得有个开床的间间。一分闲钱都没有靠借建起的那点小楼房,债台高筑。按当时的政策,农村只能生两个小孩,六娘三个属超生,大队妇女主任开了四千五百元的罚单,如果不交清,孩子不能上户口,最后公公借两千,又到娘家借两千,一共交了四千一百元才领了五口一家的户口薄。六叔长年在外辛苦打工一个月才领四百元的工资。四百元留一部分还债,留一部分耕种资本,剩下多少就作日常生活开支。六娘最记得,那天吃晚饭,三个孩子和她就围着一个蒸水蛋,一碟青菜,刚巧被那个比较富有又比较多事的邻居富九叔见着,之后在村里就有了对比贫富的笑话传开。如此穷困潦倒,沮丧无助的六娘,哪里有时间有钱去大深圳为她的九妹看儿童医院啊。

  就这样,九妹的病就耽着了。现在每每想起,六娘都深感歉疚,后悔不已。要是当时听朋友的话,向谁借钱或想什么办法,带九妹去看病,也许今天九妹就是个正常漂亮的姑娘,正常的和她心仪的男孩谈恋爱,正常的结婚生儿育女,过她正常的幸福生活。六娘一直觉得,欠着九妹的,欠着九妹的幸福。

  想到这,六娘忽觉黯然神伤,浅显的泪差点又流了出来。

  “别想太多,今天是好日子,女儿出嫁,应该开心,一切都会好的。”六叔见六娘这般伤感,又轻轻的安慰她。这个半生辛苦半生沧桑的六叔,也就只会安慰一声。

  好不容易捱到上学的年龄,六娘觉得只能用捱来形容九妹的成长。

  九妹上学了,她背着崭新的书包,和所有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踏向她美好人生的第一步。六娘担心九妹在学校不能适应,叫姐姐多加看护妹妹,叫弟弟要保护好九姐姐。在她意料之中,九妹连上学也不是那么顺利。

  一天,九妹哭着回来,说寨尾的阿二打她。又一天,九妹哭着对六娘说铅笔不见了。又一天,空着手回来的九妹,说书包被绿垌的小胖子扔树上了……六娘去找阿二,找小胖子,找老师,阿二受批评了,小胖子道歉了,老师在班上进行了德智体美全方面的知识教育。可九妹还是九妹,依然被同学捉弄欺负,依然经常哭着回来跟妈妈投诉。六娘每次见到九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就心痛就难过,还有难以言状的自责内疚。这可怜的孩子。有时九妹哭,六娘抱着九妹也跟着哭。六娘无法想象她的九妹在学校遭受怎样的委屈欺负,当她听到九妹说不要去上学了,六娘那个心揪的,只恨自己不能随女儿到学校去,跟随她的身边保护她。

  老师来家访了,意味深长的对六娘说,“九妹上课很专心认真听,字体也很工整,一笔一画的写,就是不怎么能理解,考试成绩不理想。”可怜的孩子,她必定是没有听清楚老师讲课,又怎么能够理解啊。那时候,上学要交教育附加费,还要按家庭交的。六娘记得大女儿交一次教育附加费三百五十元,学费一百多元,一个学期就五百多元。六娘的三个孩子上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后来村上有好心的叔婶提议:你看九妹这样子,要不帮她搞个智障残疾证什么的,可以免附加费学费。六娘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接受九妹是个有问题的孩子,但为了节省开支,还是到大队求人办了九妹的残疾证。因为没有关系,九妹的学费只免了一个学期。六娘心有不甘,村里那个大队干部的叔侄,一家人齐整无病无灾的,却长年吃着低保,小孩读书免费。不过,六娘不吭声,况且,本来她就觉得她的九妹是正常的。

  农村,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农村,永远干不完的活却永远换不到一分钱。农村,要出力卖力,却穷尽一生力量也撬不动山神地神紧守的能让你通往改变命运之洲的大门。六娘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想她在小小六石村的际遇的。

  村里年轻的、放得下家里的都往外面跑。外面的世界虽然不精彩,但上一天班,帮老板做一天工,就有一天的工钱。做一个月工,可以买全家人全年的粮食。于是,在2010年的深冬,六娘几经周折,举家迁到了大深圳,在别人的城市过起了自己非农业的生活。

  多年的劳碌辗转,六娘得出了这么个总结,出门在外,首先要找到吃住的落脚点,第二要有一份工做。有地方住证明你有个窝,不用露宿街头。有份工做证明你有收入,有饭吃。

  六娘靠一点点亲戚关系,得了份替老板看楼房搞清洁,还可以带一个孩子在身边的好活儿,而六叔也可以在同一间公司上班。当时,六娘的大女儿已经初中毕业和同学到外面打工了,小儿子随六娘转到深圳读五年级。至于九妹,令六娘犯愁了许久。

  拖儿带女的六娘,真正感受到了异乡异客,寄人篱下的无奈。打老板的工,住别人的房,容你带一个孩子已经很仁慈了。儿子最小,得跟着妈妈。可是,九妹呢,怎么安置?在家上了五年学,小学算毕业了。若像姐姐一样,九妹就可以正常的升初中了。老家读初中离家远要住校,六娘不放心九妹一个人。九妹从没离开过妈妈,也没有见过大学校接触过大集体,几乎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怎么去跟同学挤队抢饭,怎么乘车?遇到委屈,跟谁诉说?若在深圳读书,可要读高价,一个孩子一个学期单学费也要二千多元,加上伙食费校车费,还有平时的资料费,军训费,旅游费之类,如果两个孩子一起读,高昂的学费令六娘六叔有些顶不住,况且,九妹这样的成绩,学校也不一定收。听说国家有个政策,叫什么五加一条件,六娘尝试去办,回老家走大队赶镇政府,办事的干部都很客气,一一给六娘开证明查电脑,那热情仿佛六娘是一位返乡华侨。但当六娘兴冲冲拿着一摞文件到深圳办事窗口时,工作人员只粗略的扫了一眼文件,无情的推回给六娘,“超生罚款单不清楚”,半句话,把六娘的希望打得粉粉碎。一些亲友又说,九妹也小学毕业了,会写自己名字认得钱就行了,以前的人只字不识照样赚大钱,女儿家长大了也是嫁人,况且她读也是白读。

  六娘的心隐隐作痛,不知如何是好。碰巧六叔的姐姐一家人在深圳做生意,她的孙子缺人带,说开了,就想叫九妹过去,一来帮姑姑看小孩,二来正好解决了九妹的吃住问题。九妹才十二三岁,书读不了,打工还小,就当替姑姑看门户,也当是让姑姑给养着,距离又不远,随时可以见面的,反正是自己人。思前想后,六娘觉得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姑姑的车来接九妹时,九妹把她的书和字薄纸笔连同衣服塞了满满一书包。六娘看在眼里,摁在心里。

  六娘不断地自我安慰,也同样安慰着九妹,到姑姑家只是暂时的,去去就回来。九妹一开始每回一次六娘住处,就问:“妈妈我什么时候上学,我要读书。”六娘听一次,心里就抽搐一次,只能轻轻的无力的说:“我们下学期上学,过了年读书。”可是,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过去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儿子初中毕业了,六娘也没有办法让九妹再读书,九妹也终没有再重返校园的机会。

  开始,九妹来见爸妈总会吵着嚷着要读书,要回老家和她记得的同学玩,六娘和六叔也总是哄着骗着。后来,不知是九妹觉得无望还是淡忘了,见爸妈时就再也不说要读书了,而是要六娘带她去逛街买衣服买小饰品。而且从先前经常一个小本子抄歌词学唱歌到整天手上一只手机耳朵一副耳塞,或添加了认识和不认识的Q友网友上网乱扯瞎聊一通。从当初背的书包,到之后拿时尚小胶袋,后来换了精致的背包、手提皮袋。九妹简单的记忆里,再没有那念念不忘的小伙伴,只有表哥表嫂们的时尚出入大市场小商店的高档物品。六娘眼看着九妹从一个心净无尘的小孩子变成了跟风随势扮入时的社会小青,似在长大又似在装酷,六娘感到欣慰也感到担忧,真不知是喜还是愁。

  这几年里,六娘希望可以多抽一点时间教导九妹,不教她读书学文化,至少言传身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但是有了工作时间的限制,即使相隔几里路,也会远若几重山。六娘与九妹难得见面,见了面也是忙乎做几个菜吃一顿饭,询问一下日常生活,总是那么几句:九妹住得惯不惯,要听姑姑的话,看好小朋友,要多吃一点,长胖长漂亮一点。除此之外,六娘想不出她还能为九妹做些什么。

  有些事情,一旦安顿了,就再也无法改变,不是不想改变,而是没有能力改变,或者不去改变。

  六娘的九妹在姑姑家寄养,一养就是六年。六年了,十三岁的九妹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青春妙龄少女。

  这花一般美丽的年华,青春妙龄的九妹已经有了青春微妙的萌动。看电视听歌曲,评说哪个哪个帅气哪个哪个就是白马王子,白雪公主要配白马王子,而她自己就是白雪公主。六娘从九妹那天真似带梦幻的意象中意识到,九妹已步入了人生最美好的时期青春期,这也是人生最敏感的时段。六娘打算好好讲解开导九妹,九妹思想那么单纯,只要一引诱,向好向坏的方向行都有可能。而这时,姑姑家的小孩也长大上学了,不再需要九妹。六娘一家也搬了新家,换了环境便把九妹接回来,真正的过一家人的生活。

  搬家时,懂事的儿子搬回一盘墨绿细叶的小盘景,小盘景还开着一朵青壳半瓢的小花,六娘把它摆在小电视柜边,一坐下来就可以对着绿意,六娘视这盘景为生活的点缀。

  六娘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还有成为业主的可能,这个这么流行时髦的名词也可以歪扭扭地套在那本70年权限的房产证上。六叔六娘穷怕了,一直省吃俭用,一点一点的积,一点一点的还,十几年下来,总算把分家分到的债务建房借的债和罚超生款借的债还了。之后又一点一点的攒,一点一点的存,终于攒够了在中山新开发的一角买一个小套间的首期。首期之后是大供,等于一直要还债。六娘想,她跟着六叔,这一辈子注定都在欠债还债。六娘不愿意回农村,她认为,在外头就是执垃圾也比在六石村强。但作算人不在家,政府政策还是跟着人走的。以前的农村合作医疗,一人一年五元,之后一人一年十五元,二十,每年都在变,几乎是阶梯式递增,现在已经每人每年一百五十了,而且以前没用到的可以退还或续年,或到指定药店换一些相等的药品,今年却什么也没有了。六娘每年打钱回去,一买就是一家人,交了十几年,说是买个平安,但那笔不小的钱是否用到救助护平安?六娘想,要是在老家耕田种地,可能连这个保险也交不起。

  以前一直以为,九妹个子不高是还没到长高的时候,她会慢慢长的。时间长了,六娘才发现,她的九妹这么些年都不怎么长大,心智和身体几乎都没有完全发育好。一米五不到的小个头,瘦削削的体形,一眼看去根本不像十八九岁的姑娘,倒像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而且腼腆内向不爱表达,可是在六娘面前,她是毫不隐藏的,一提到男女朋友的事却特别敏感。

  年初,六娘带着九妹,进了一间工厂,六娘想让九妹真正的和外界人接触接触。不曾想,才上了不到十天时间的班,九妹就小神秘的跟六娘说有个帅哥要追求她。六娘一听觉得好笑,全工厂那么多美女,九妹又小又矮又不说话,是哪个帅哥这么好眼力看上九妹啊。六娘不禁认真的打量起她的九妹来。

  她的九妹皮肤白嫩,小嘴巴,隆鼻子,双眼皮,长发飘飘,短裙摇摇,就是矮了点,却也小巧玲珑,看上去挺顺眼的就是讨人喜欢嘛,要是她再活泼自信一些,必定会赢人关注。六娘第一次从九妹身上看到了一点点的安慰,如果九妹是个正常的孩子,她就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正常的交朋友谈恋爱,正常的结婚生育,过正常的生活。

  可是,她的九妹……叫六娘怎能放心让她去结识朋友谈恋爱?说她大,也不大,说她小,也不小,在这个现实和理想有时开着马车也赶不上的周遭,对于没什么知识技能的平常人,找男朋友谈恋爱也未尝不可哦。可是,自己的九妹,怎么能够放心把她交给一个男人呢?这是六娘的担忧,也是她最大的心事。然而,九妹始终要嫁人的,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爸妈身边,像九妹这条件,是要找个老实的、了解她的、不嫌弃她的人才好。

  六娘还在考虑着该不该为九妹物识男朋友,九妹这边又说开了:“妈,那男孩要加我微信。”九妹征求六娘的意见。“加微信可以,多认识人。”六娘认为多交朋友也好,也没什么大碍,答应了。

  “妈,那男孩说喜欢我,要约我出去。”九妹每一天的话题都与那男孩有关,而且和六娘说这话时,满脸盛着甜甜的笑意。六娘看出九妹的心思,有点急了:“不行,三无识七的,千万不要出去。”

  “他人帅帅的,四川的。”九妹在替那男孩说话。

  “北方的更不成,天头路远。”六娘想也不想,一口回了。“九妹呀,你看电视看多了,玩微信玩魔了,现实生活中没有白马王子白雪公主,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就过我们普普通通的平常人生活……”

  六娘想起许多发生在身边的事例:邻村有个女孩随一男孩回家一去不回头。有个朋友的侄女刚读完书出去打工认识了男孩,不到半年就跟男的跑了,生了小孩远在农村的爸妈还不知道,后来背着小孩回来对爸妈哭诉,男孩怎样怎样待她不好,悔不当初。六石村下屋的十九叔,他那读过大学的二儿子,和一个同在公司工作的湖南姑娘相恋,姑娘也回过大学生家,几乎是生米已煮成熟饭,大学生也应邀欣然去了湖南姑娘家。万万没想到,几天之后,十九叔收到二儿子的急电:我已被卷入传销,速转二万元赎我。十九叔担心儿子的安危,东揍西拼叠够两万块钱转过去,那边才放人回来。六娘想,这世界够不够讽剌,爱情够不够虚伪,大学生也会受骗上当,真情也会成为诱饵。

  六娘一一举例,求证,提醒九妹,外面的人不可以轻易相信,特别是外省的路途遥远的,作算现在说的花一样美好,日后发觉你并不是那么完美,嫌弃你时,你想回妈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回,别人打你骂你妈也看不到帮不到你,况且你还小。

  “我不小了,十九二十岁了。”九妹开始反驳六娘。而且一下班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发微信,小脸蛋整天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六娘还偷偷看过九妹和那个帅男孩的聊天,男:我喜欢你。九妹:我妈不同意。男:把你妈微信给我,我来跟她说。六娘不胜感叹,现在的孩子,胆子真不小。说心里话,六娘不反感男孩对九妹好,但她反对。她的九妹是不适宜远行的,就像一只羽翼未丰还没长大的稚鸟,即使天是这么的高广,地是这么的殷实,离开妈妈的视线没有妈妈的庇护,她是不可能平安生存的。

  这回,九妹不高兴了,一向畏畏应吮、简单听话的九妹开始与妈妈的意愿对立。六娘不许九妹与帅男孩出去玩,九妹就堵气不跟六娘搭话,六娘要九妹删了那男孩的微信,九妹索性的把所有人都删了。六娘感到事态不妙,若这样让他们发展下去,只怕到时想挽回已经晚了。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是替九妹找个男朋友,让她断了帅男孩的想法。找六叔商量,六叔的意见是听从六娘的意见。六娘没办法,只得一边稳住九妹,一边急急托人介绍差不多的男孩。六娘眼里的差不多,即是人一般,老实,有较稳定的工作,家庭过得去,要有妈妈,最主要一点,他必须了解九妹。

  芸芸众生,好男儿比比皆有,可真正要找一个差不多过得去的,还真不容易。

  六娘一心扑在替九妹找男朋友的事上,托熟人向朋友,有点神经兮兮。

  真是天赐良缘,经熟人介绍,佛山那边有个小伙子,老家茂名,迁户买房在佛山,两兄妹,父母健在社保买满正等着领退休金,而且小伙子特别顾家。六娘一听,条件还是比较过得去的,便叫九妹与佛山小伙互加了微信,相互认识,了解了解。怎知九妹一看到小伙子的照片,立马说“这么恐怖,不好。”照片上的佛山小伙剪着平头,面相平平,灰色上衣,深灰色西裤,无论乍一看,还是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很普通很一般。但六娘猜想,这小伙应该是老实人,便开导九妹“别那么快下结论,人不算帅但也不差啊,先交个朋友,慢慢了解。”

  六娘从九妹与佛山小伙的聊天得知,小伙子叫小彬,是一名电工,在东莞工作,比九妹大五六年。

  六娘觉得,小伙子比九妹大些没关系,应该有一定的社会阅历,懂得爱惜,电工也算是一门技术,总比那些坐长拉做流水线的强,况且有房有户口,父母有退休金,少了一份负担,也算不错的了。

  六娘不断的比度佛山小伙,搞尽脑汁,好像年轻读书时候钻研一条代数难题,有点懂又不懂,但真心想懂,她要交正确答案给老师,她要为九妹的幸福负责。

  六娘担心九妹思想单纯不会说话,担心九妹不喜欢和佛山小伙聊天,时不时提示九妹,有和小伙子聊吗,都聊些啥。九妹爱理不理六娘,轻描淡写的说有。六娘说若过得去就行了,机缘来了要把握机会,九妹方又点开小伙子的头像,发一些三几个字的问候,似在应付六娘也似在应付佛山小伙。

  六娘见九妹不痛不痒的态度,忍不住又偷看了九妹的微信。原来他们聊的,尽是吃饭了、下班啦、睡了的几句问候,既简单又索味。六娘暗暗替佛山小伙急,九妹单纯就或者,小伙子你也太老实了,换一句有点情调的说行不。六娘觉得这样老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不是办法,事情毫无进展,没有玄柔的温度,怎能擦出爱的火花。

  六娘决定助佛山小伙一臂之力,便从九妹那里要了佛山小伙的微信,请求添加:你好,我是九妹妈妈,可以加你吗?六娘想语气要尽量诚恳,别吓着年轻人。

  阿姨,不好意思,昨晚睡了,今早才看到。佛山小伙回复了。

  没事,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

  你在东莞工作,都做些什么?

  安装调试机械。

  这么深奥,不懂。

  是有点深奥。

  你对九妹有什么看法,说真话。

  单纯,听话,应该是个乖乖女。

  差不多吧。

  六娘从与佛山小伙聊天中觉得,这小伙人还算诚实,应该对九妹也有初步的了解,于是就进一步说了九妹的情况,希望小伙更全面地认识九妹,最后十分真诚而果断的发了一段话:

  小彬,看你也是老实人,那老实人就说老实话。九妹还小,有许多事情还需要调教。作为父母,我是希望她能找个老实的、有比较稳定工作的、了解她疼惜她的人相伴,若你有心与九妹继续交往,可以有时间到我家坐坐,见见面,若无意,也不介意,总之,相识是缘,友谊长在。

  六娘发后又忐忑不安,这么冒然唐突,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电视上为儿女相亲的倒看过,现实生活中哪里有这样为女儿物识男朋友的?太不像话了,这不是女儿在找对象,倒像自己在谈朋友,罢罢罢,就当尝试恋爱吧,返正年轻时也没恋过爱过。

  我说话有点直接,你也不必太在意,就当我是朋友吧。六娘担心佛山小伙有压力,忙又补充解释一句。

  好的,下个礼拜可能要出差湖北,等我回来再抽时间过去。

  佛山小伙的答复令六娘很满意,他答应过来,至少已认同自己的想法。六娘顿觉得身心倍感轻松,仿佛她的潜相亲已成功了一半。六娘开始耐心的等待佛山小伙的抽时间。

  六娘对九妹说了佛山小伙要过来玩,征求九妹的意见。九妹两眼两潭清水两遍茫然,既不欢喜也不懊恼,仿佛六娘说的完全不关她的事,只淡淡的说,来就来吧。

  时间过得有些慢又有些快,当你计算着日子过就有些慢,当你埋头苦干不思事猛一抬头却半个月已过。六娘翻开日历,一日一日十多天过去了,佛山小伙还没有要来的消息。六娘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九妹与佛山小伙的聊天记录,还是断断续续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有一句佛山小伙的“在风中凌乱”,九妹不回复,六娘知道九妹根本不解风中凌乱的意思。六娘真想为九妹回一句温婉体贴的话,呵暖那颗被风吹凉的心。

  阿姨,明天有空吗,我想明天过您那边。佛山小伙终于给六娘短信了。六娘一阵小兴奋,不自禁窃笑了一下,忽见电视柜边那盘青叶盘景先前一朵小花的,不知何时已多开了一朵,似有喜事临近。

  有空的。六娘怎会没空,就算没空也得想办法有空。

  六娘接着一一指路,发位置图,怎样乘车,或者网上预约什么滴滴车都行,那种耐心慎密,仿佛在叮咐未出过远门的儿子。

  九点多,佛山小伙就到了。静候多时的六娘,连忙敲门叫醒还在梦中的九妹,并叫她今天穿裙子,漂亮一点。今天家里只得六娘和九妹。

  相貌平平的小伙,很一般的小伙,穿着打扮几乎和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短短的不是新修的平头,花灰图案胸短袖衫,黑色洗水布裤,黑色波鞋,如此随便的着装,不像那种刻意打扮相亲的样子,倒像邻居串门。六娘不介意,小伙也不拘谨,大家就都随便。六娘叫九妹拿小伙带来的水果去洗了大家吃。

  九妹却不穿裙子,一件白上衣,黑的休闲裤,一对平底拖,更显她娇小的矮。六娘在心里直叫,这个野丫头。九妹倒无端无事,旁若无人,津津有味的看电视。六娘想为两个小年青制造气氛,便说要去买菜,掩门而去。

  待六娘买菜回来,九妹和小伙依然原来的姿势,一张长沙发,你坐这头,我在那头,好似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小彬,就不会找些话说说的。六娘有些怪。

  吃饭了,六娘没有搞特殊,都是平常菜,三个两小一大静静的吃,融洽的氛围,就像一家人。

  吃完饭,六娘示意九妹带小彬到楼下走走,希望他们有一些话题说说。九妹不领情,小彬也只微笑笑,真是黄帝不急急太监。

  六娘向小彬了解他的家庭工作,小彬语气诚恳,感觉不出有夸张或故意掩饰的成份,挺好的,六娘给他打了八十分。临走时,六娘给了佛山小伙足够的余地空间,嘱咐他熟路了下次再来,并表示有时间会到佛山去看看。

  佛山小伙走了,六娘问九妹怎么样,九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像爸爸一样老土”。六娘又温柔的说“有时间我们到佛山看看好吗”,“不好”六娘知道,九妹不会拐弯抹角,完全凭直觉,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好就是不好。六娘已经不太在意九妹的目测直白了,白马王子高富帅完全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如此平凡人家,能相往来的也只有普通平民了。

  之后,六娘像找到了生活的主旋律,几乎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如何足进九妹与小彬的感情的工作部署,一空闲就问九妹,有没有和小彬聊天,要多一点与人家说话,有联络才叫交往,不联系就会疏远。六娘从一开始的偷偷看九妹微信,到后来光明正大的拿九妹手机翻查,九妹也大大方方的随六娘点开,反正在妈妈面前,什么也不用隐瞒,什么也隐藏不了。九妹有时索性把与小彬的聊天截图给六娘,免得六娘查询担误了她玩手机。六娘就像老师检查审核小学生作业一般,每一条内容都不放过,有时还针对性地提出意见和修改,乐此不疲。

  不几天,牵线的熟人来电,传达了佛山那边没什么问题,就看六娘这边怎么着。六娘一时也给不出决定,认为没什么意见可以交往,但真正要说到谈婚论嫁,又为时尚早,而且最主要的是九妹对小彬没好感,肯与他微信聊天其实也是出于顺从妈妈意愿的。六娘苦口婆心,好话说尽,也难让九妹回心转意,她那单纯透明的九妹,也有硬石一般的心肠。

  六娘不成,找六叔。六叔也没用,他说的比六娘说的更没有份量。许是九妹被六娘六叔说烦了,在家族微信群里发了一条短信:你们好讨厌,我找奶奶帮我。最后,六叔请示了老母亲。

  那个曾撑起一个大家族荣耀的公公早年去世了,留得婆婆还在年复一年地兼顾子孙唠嗑旧事,年老体虚的婆婆早已没有了当年六娘做小媳妇时的风行雷厉,但婆婆的地位在罗家上下以至村中还是谁也没法取代的,她的功绩也是值得后人称颂的。虽然当年潦倒的六娘讨不到婆婆欢心,但都已过去,不惑之年,家中尚有一老,是一种福气,老人是用来孝敬的。六娘有心接婆婆来一齐住,但婆婆住惯了农村不肯来。逢年遇节,六娘少不了问候或寄个小钱,表示对老人家的一点心意。六娘的九妹打自随六娘迁走老家,最记得奶奶,最没有心计叽哎,不用爸妈提醒,总会久不久打个电话问问奶奶,年节见爸妈给钱奶奶时也会凑一百两百,说给奶奶买好吃的,有时还会打电话给在老家的大伯娘,家里人都称赞九妹孝顺。

  婆婆不记得,如今出落成待嫁姑娘的九妹,是十九年前那个伴随她怨言出世的小不点。九妹也不记得,六娘也不记得了。

  九妹哟,我的小心肝,听奶奶的话,男孩有这样的条件,配得起我们了,我们不要歉弃就接受了,错过了今后难找,听奶奶的没错,大姑四姑都是奶奶同意的,现在不是好好的,三姑是你爷爷主张的,你看……

  电话那头,奶奶说的一堆又一堆道理,一句比一句实在。

  电话这边,九妹静心聆听,不时唔唔地应和,没有半点反驳。

  想不到,六娘投心投费的说半天,不值婆婆一席话。奶奶跟爸妈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既然奶奶也这么说,也许爸妈说的是对的罗。六娘猜测九妹愿意听婆婆的话,她是这样想的。

  打这以后,九妹的语气再没那么硬了,虽不十分响应,不过不再反驳,随六娘怎么说怎么着。六娘心头的刺挑了出来,她的九妹正式的与佛山小伙来往。

  六娘稍稍舒展的眉眼,划过电视柜边那盘开放着两朵小花的盘景,一个多月又过去了,两朵青壳半瓢的小花不但不凋谢,还显得更圆润丰盈,六娘倒一点水下去,幽幽的青瓢居然盛着一点点的珠儿小情意,像婉婉的欲待出阁的小倩女。

  接着,应佛山那边邀请,六娘带着九妹到佛山那边作客,又选了时间就近去游了公园爬山,增进着双方的感情,感受着物界的美好。六娘活了半辈子,感觉都在自己的屋角迂回,因为佛山小伙的出现,让她第一次觉得人不应只在自己院子里纳闷,有时候还可以像风儿一样到外面吹吹,像小虫小蝶一样到外头转转。但吹归吹转还转,匿在六娘心底的顾虑不放心,吹吹吹不散,转转还是在的,几乎是与生俱来,与血液同在。

 九妹与佛山小伙交往好吗?佛山小伙真正了解接受九妹吗?他能给九妹真正的幸福吗?一连串的问题等着六娘考虑。

  如果你们有将来,你要好好待九妹。

  六娘在心里千百遍地重复这句话。当九妹与佛山小伙开始交往,当他们已基本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当六娘有心要把她的九妹交给佛山小伙时,其他家境职位贫富统统都不再重要,只要对九妹好,好好的待她就行了。

  知了在微微露黄的枝头打盹时,六娘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恳切万分的对佛山小伙说了。

  我会的。老实的佛山小伙依然话语不多,依然语带诚恳。

  六娘,她那像花一般娇美,像白纸一样纯净,像青菜白饭一样简单的九妹,要出嫁了。

   春华秋实, 冬去春来,九妹在有六娘妈妈陪伴的天空下,度过了二十个春秋。经过一年的认识了解,构建感情,经不住佛山那边催促,眼见也木已成舟,婚期就定在次年草嫩花鲜的春天。

  佛山那边说要来聘礼、仪式,六娘不讲究,也不在乎,她只要佛山那边对九妹像对女儿一样,佛山小伙好好待九妹就可以了。

  电视柜边的那盘盘景,叶子四季常青,先前的两朵小花谢了,六娘剪了,中间又竖起了一顶小帽帽,再度花开应该就在近期。不知为何,六娘每天看一会那盘盘景,多纹的脸上不说话的眼睛总会溢着淡淡的温柔,而最让她痴迷顾恋的,是阳台外面朝放太阳,晚迎月亮的东方。

  六娘几乎一有时间就步到阳台翘首眺望,一个姿势,面朝东边。她的九妹在那边,嫁到佛山去的九妹。她的九妹将在佛山过她但愿幸福的一生;六娘,还会不遗余力地过着下半生,而她,也终将过着一直眺望的余生,一个姿势,面朝东边。

授权原创首发作者简介:陆野,热爱生活,向往远方。在报刊杂志发表诗歌,诗歌、散文、小说在各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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