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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心说：自打你去了一回三坊七巷，我都觉得特有面儿，因为你老夸我们胡建人。 我说：福建人就是不得了，必须夸，非夸不可，我不是说过吗？八闽健儿，汉人楷模！黄花岗起义七十二位先烈，最多的是广东人，因为起义就在广州嘛。可第二名就是福建人，整整二十位！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不是一个遍地侏儒的时代。我到了福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谒杨桥路17号。 慧心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去过呢。 我问：你去了有啥感觉？ 慧心说：真没啥特别的感觉，就是知道林觉民是个烈士。这些年没人在意这些事情了，就你一个人没完没了。 我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浅薄而又浮躁的时代，对那些以血祭轩辕的先烈早已没有了敬意。我们绝大部分人已经无法理解七十二烈士为什么要去以卵击石，把自己的性命丢在黄花岗上。要知道，这七十二个烈士里，除了二十一位工人农民以外，全部都是留日学生、军校学生、军官、商人、报馆老板……用现在的话说，都是中产阶级。 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为什么要舍下这一切去跟大清搏命呢？ 慧心说：就是嘛，真有病。我就不理解，我看也是那个时代的人比较二，要是现在，根本没人去起哄。 我说：不理解没关系，毕竟有年代的隔膜。我们也许做不了一个英勇无畏的人，但是，我们心里总得对这样的人存几分敬意吧？ 慧心说：敬意我还是有的，就是我也不很清楚林觉民做了些什么事。 我说：那我来告诉你他做了些什么事。林觉民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你知道吧？ 慧心说：知道，不是大户人家能在市中心买下那么大的院子？也不知道那时候多少钱一平米，那时肯定不限购，不过就是限购他们也有办法，大户人家关系多…… 慧心是个成功人士，别看没老公，但小小年纪就已经拥有了两套厦门的房子，当起了包租婆。因此，只要说到房子，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冷冷的看着她，她一笑，说：不说房子不说房子，你继续讲林觉民。 我说：1905年，林觉民跟陈意映结婚。林觉民18岁，陈意映14岁。 慧心大惊：我的天啊！人家14岁就嫁人了啊？我30还麻痹单着呢！ 我说：他们是包办婚姻。其实婚姻美满与否不在于是包办还是自由恋爱，只在于是不是遇到了那个对的人。 慧心一直是包办婚姻的支持者，她无限向往能由父母把她包办给一个土豪或小鲜肉，她说：你说的对啊，包办婚姻我看没什么不好，只要能遇到那个对的人。他们认为自己遇到对的人了吗？ 我说：林觉民在与妻书里写道，“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说是不是遇到对的人了？ 慧心说：艾玛，绝对遇到对的了！既然感情这么好，厮守着过小日子呗，连工都不用出去打，就在家里琴棋书画，美死了！ 我说：对呀，林觉民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陈意映家也是有钱人。他们完全可以像今天的富二代一样，出出国，旅旅游，买名牌，吃大餐……但他们不。林觉民在福建各地宣传革命排满，有一次他演讲的时候，有一位清廷的官员也在下面听。讲演结束后，这位官员评论说：亡大清者，必此辈也。跟陈意映结婚仅仅两年，他便东渡日本留学，随即参加了以推翻满清建立共和为宗旨的同盟会。 慧心问：然后就开始组织黄花岗起义了吗？ 我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在黄花岗起义之前，同盟会已经在各地组织了9次武装起义。由于敌我力量悬殊，统统以失败告终。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黄花岗起义之前，革命志士的鲜血已经洒遍了祖国大地。这么多次的失败，使革命运动进入了低潮。许多人都灰心了，认为清朝不可能被推翻。而且，清廷的所谓君主立宪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大多数人都倾向于改革，不赞成革命。 慧心说：改革就对了，革什么命啊血呼啦擦的吓人。 我说：1911年，同盟会准备进行广州起义。他们先在香港设立了统筹部，赵声和黄兴分任正副部长，具体筹划起义事宜。24岁的林觉民得知后立即束装回国，准备参加起义。黄兴见到他高兴的说：你来是天助我也！运筹帷幄，不可一日没有你林觉民！于是，他领命悄悄回到福州。 慧心问：他是几月回的福州？ 我说：四月，满城的木棉花开得像火炬一样。妻子意映看到他突然回来，又惊又喜。喜的是他回家了，惊的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家？林觉民的父亲也感动有些蹊跷，他也问，意映也问。那个时代虽然信息闭塞，但有些文化的人还是能够隐隐感觉到山雨欲来。 慧心问：他怎么撒谎？ 我说：林觉民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骗他们的话，他说日本的学校放了樱花假，同学和老师都去赏樱了。有几位日本学生临时决定来浙江一带旅游，他陪他们。因为走得急，就没来得及事先写信回来。父亲半信半疑，意映却欢天喜地——24岁的丈夫在这撩人的春天突然回来了，这难道不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至于究竟为什么回来，管他呢！ 慧心说：唉，不管怎样，最后的日子里总算在一起呆了几天。 我说：可是并没有能够甜甜蜜蜜的在一起，因为林觉民一天到晚往外跑，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福州西郊的西禅寺。 慧心说：西禅寺我去过，你去过吗？ 我说：当然。意映也去过，她还记得古刹大门的对联呢——
荔树四朝传宋代 钟声千古响唐音
慧心问：啥意思啊？我见过的，就是没记住。 我说：有一位僧人在这里种下了四棵荔枝树，而唐音则是说这个西禅寺建于公元887年的唐代。南北朝的时候，有个叫王霸的术士在这里炼丹为药。 慧心说：真难听的名字！林觉民莫非也在这里炼丹吗？ 我说：林觉民真的在这里炼丹，只是，他的丹是炸药。他此番回闽的任务有两个，一是跟战友们一起制作炸药，二是筹措起义经费。此时的陈意映已经怀孕，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作为一个少艾的妻子，谁不渴望在这样的时候有丈夫陪着卿卿我我？但意映却办不到，林觉民早出晚归，即便在家也是魂不守舍。意映知道他遇到难处了，便问。他说需要钱，一大笔钱。意映又问要钱做什么？林觉民说为了救国家。 慧心说：艾玛！陈意映怎么说？ 我说：意映无语。既是为了救国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她默默的取出了自己的陪嫁。 慧心问：陈意映家也很有钱吗？ 我说：当然。 慧心又问：陈意映理解林觉民做的事情吗？ 我说：当然。我来给你讲讲陈意映和她的家族——福州有个仓山区，仓山区有个螺山镇，螺山镇最牛的家族是陈姓家族，这个家族有一个不同于其他家族的特点：特别注重教育，从明朝嘉靖年间到清朝光绪年间，这个家族出了21位进士，94位举人。还出了好多教育家，如陈宝琛、陈若霖以及当代的陈岱孙等等。这几个人慧心你都知道吧？ 慧心说：就陈岱孙好像听说过。 我说：你真是个完蛋玩意儿！陈宝琛是帝师，溥仪的老师。陈若霖做过清朝三个部的尚书。对了，陈意映就是他的后代。陈意映很小就进了福州女子师范学堂，这个学堂就是陈宝琛媳妇办的。在这样的家族，想不开明都难。我给你随便说说陈意映的本家爷爷陈宝琛，陈宝琛天天教小孩子溥仪读书，名满天下。他当时有三个好朋友，一个叫张之洞，一个叫张佩纶，一个叫宝廷，宝廷是旗人。这四个人在朝廷说话很有分量，被誉为枢廷四谏官。这三个人你都知道吗？ 慧心说：学历史的时候知道张之洞的名字，那俩干嘛的不知道。 我叹气：张爱玲你知道吗？ 慧心说：当然知道啦。 我说：张爱玲的爷爷就是张佩纶。 慧心说：艾玛！张爱玲的小说色戒我也读过呢，远不如电影好看。你说电影演的那啥环形针是真的吗？ 我看着她不说话。 慧心赶紧说：讲陈意映讲陈意映。 我说：陈意映跟林觉民感情深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价值观的一致。他们新婚一个多月的时候，林觉民为了参加革命，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林觉民的父亲急得要命，赶到厦门寻遍了各个旅馆找他。三天后，林觉民于心不忍，自己回来了。就在回来的当天晚上，意映对他说：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林觉民非常感动，一口答应。林觉民两年后到日本留学，还写了一篇回忆跟意映甜美爱情的文章叫《原爱》，他在文章里这样评价意映：吾妻性癖好尚，与君绝同，天真烂漫真女子也。他们在杨桥路17号的住宅是一所二层小楼，他们把它命名为“双栖楼”，意映写给林觉民的信常常署名“双栖楼主”。林觉民做的事情，意映基本上都知道。有时林觉民去十锦祠同盟会支部开会，意映常常负责望风。本来这次运送炸药到广东，林觉民原想让意映装扮成新寡的孀妇，用出殡的方式把炸药运出。但是意映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实在经不起长途跋涉，只好改由方声洞的姐姐方君瑛来做。说起这个方声洞，我必须跟你多说几句。这个方声洞也是你们福建人，百分百的汉人楷模。黄花岗烈士纪念碑上第一个名字就是方声洞。 慧心说：我们胡建人就是牛逼，你快给我说说这个方声洞。 我说：方家当时有4个男孩子7个女孩子，这11个人当中，有6人东渡日本，追随孙中山黄兴推翻满清建立共和。 慧心问：他家有钱吗？ 我说：太有钱了，巨富。1902年，16岁的方声洞随哥哥姐姐东渡日本留学，为了未来斗争的需要，他进入东京成城学校学习军事。后来，清政府开始警觉这些自费留日的学生，规定不许学习军事，方声洞又转读医科。1911年春，同盟会决定在广州举行武装起义。方声洞得到消息高兴的不得了，立刻准备去广州参战。但是，同盟会没有批准他的参战请求，决定他继续留在日本学习。这下他急眼了，他对准备回国发动起义的同志们说：诸君难道不许我和你们一起去死？一旦起义，军医是必不可少的。我正好懂些医术，而且我渴望为国捐躯已经很久了，今天有了为国而死的地方了，为什么不让我去？ 慧心说：艾玛，都是什么人呐，这么壮烈！最后同意他去死了？ 我说：没有，是他借一次送武器弹药到广州的机会，偷偷留下来了。这时他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所有准备，跟姐姐方君瑛合了一张影，还专门去看望了父亲。林觉民有一封《与妻书》，方声洞也有一封《禀父书》。都是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的绝笔。 慧心问：他是被俘还是战死？ 我说：战死，身中七弹。 慧心问：他姐姐呢？ 我说：本来他姐姐方君瑛和嫂子曾醒本按计划也要参加广州起义的，但是由于起义提前发动，等方君瑛和曾醒本与胡汉民、陈璧君等人乘船抵达广州时，起义已经失败。 慧心说：满门忠烈，绝对满门忠烈！陈意映知道林觉民要去参加广州起义吗？ 我说：不知道，林觉民没告诉她。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忍说。他在《与妻书》里讲，回忆六七年前，吾逃家复归也，你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明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 慧心叹息。 我说：林觉民要走了，意映特别不愿意他走，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按说在他们聚少离多的婚姻生活里，分别是太寻常不过的事了，但这回意映却跟往常大不一样，她握着林觉民的手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我吗？我这次就要跟你一起走！ 慧心问：林觉民怎么说？ 我说：林觉民强忍心底的酸楚，故作轻描淡写的对意映说我只是去香港几天，很快就会回来，别瞎想，好好在家等我。 慧心问：走了？ 我说：走了。意映送林觉民走出杨桥路17号，看着他消逝在漫天雨雾中。 慧心问：他们去广州了？ 我说：先去的香港。1911年4月24日，广州起义前三天。香港的一个阁楼里，林觉民开始给自己的爱妻写那封永垂青史的《与妻书》。 慧心说：我要去背诵《与妻书》。 我说：第二天早晨，就要出发了，林觉民把这封信交给一位朋友，嘱咐他：我如果死了，请你务必转达意映。 慧心问：然后呢？ 我说：然后他带领战友们次第登船，开往广州。在船上，林觉民大声对战友们说：起义如果失败，我们必死无疑。然而，我们的死一定能感动同胞。我们虽死犹生，宁有憾哉？宁有憾哉！ 后来的事，人人都知道。 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1911年4月27日下午5时30分广州总督府响起的密集枪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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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图书馆1jjds612 > 《自由的冈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