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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柯尊解人物笔记(4)号《好吃会吃的纪家奶》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黄石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19岁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春风》、《鸭绿江》、《北方文学》、《收获》、《小说》等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染血的脚印》(与刘坚合著),长篇小说《山鬼》、《原野》在《黄石日报》连载,长篇小说《被盗印的日记》在网络上连载,长篇小说《帅哥夏八骏》(在《东楚晚报》连载),退休后著有长篇小说《曾经的庄屋》《辰巳午未》


柯尊解人物笔记(4)号

好吃会吃的纪家奶

纪家奶嫁给村里的于福爹,是一个传奇故事。

于福爹是个老实得有点蠢笨的男人,民国三十六年被过路的队伍拉夫子出去,一走两年多音信了无,一村人便以为他必定是死在外地了。不承想到了第三年春上扯蚕豆的时候,他又突然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个纪家奶。

村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就围着他七嘴八舌的问,“于福这是在哪里带回个老婆呀?

于福爹却说,是捡的,是他逃命的半路上捡的。

于福爹被那支队伍拉夫子,刚开始是给一位团长做挑夫,挑的却是一担书。于福爹说,他一辈再也不能忘记一担怎么书会那么沉,比一担谷还要沉很多。这支队伍朝安徽那边开拔,路上被打了埋伏,他就趁乱扔了那担书,仓皇脱逃。不承想没逃多远,兜头碰到更多的乱兵,他又被别的队伍拉过几回夫子。最后一次逃出来,他慌慌张张躲进一座破败的水磨房里,就捡到了这个跟他一样逃难躲兵的纪家奶。那时候乱兵太多了,他们两个人就结成伙,一边躲乱兵,一边讨饭,一边打听往湖北这边走的路径,他们自己也记不得到底走了多少时日,才终于走回老家。

纪家奶刚来村里时,大家都是很欢迎她的,大家原以为于福爹一辈子很难讨到媳妇,现在却因祸得福,意外捡到一个女人。这女人还长得眉清目秀的,模样儿挺周正,只是脚稍微大一些。大家就很有些为老实得有些痴呆的于福高兴。

可没过多久,大家就在纪家奶的身上看出来很多坏毛病。

头一样,她爱拆白。拆白就是喜欢吹牛又兼喜欢说谎。

纪家奶有时说自己是南京人,在时说自己是镇江人,有时却又说是安庆人。她的口音也很杂,像下江话,又像安徽话。她总是说自己会唱黄梅戏,却又从来不曾听她开口唱过一句半句的。村里人聚在上菜园的水堰边乘凉,有时也会说到刘家娘会唱戏。这种时候她若在场,就必定会跟大伙说“我以前也会唱黄梅戏的呀。有人就堵着她说,“你要不是拆白,就给大伙唱两句。”她自然是唱不来的,却自己解嘲说“叫我唱,谁给我拉胡琴呀?

她不光爱拆白,还好吃。

山里人家的日子过得那么艰难困苦,大家忙忙碌碌,粗茶淡饭能填得饱肚子养得活一家老小,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却偏不是这样的,她要吃好的,还要吃出花样来。

于福爹带她回村的时候,正是春头上,青黄不接的饥荒时节。于福爹又是几年不在家,家里有几厢地早就荒了,起头的日子就全靠同房头的族人接济。正是扯蚕豆的时节,各家剥了新蚕豆,便你两升我一升的送到他家里,原指望帮他们渡过这个春荒。

那位纪家奶却全不顾族人的好心,她挑了些颗粒饱满的鲜吞豆上罾蒸熟,然后去掉蚕豆皮,只取鲜嫩的蚕豆瓣,细细的捣成豆泥,再打两个鸡蛋和了,摊成鲜黄鲜亮的饼子,且又用豌豆和豌豆的嫩藤尖,在那饼上面镶嵌出漂亮的花纹来!

纪家奶把那又香又好看的蚕豆泥饼端出来叫族人们品尝,族人无不侧目——正经人家的女人,哪有这样过日子的呀?

纪家奶却乐此不疲,不在乎吃得饱不饱,只留意吃得好不好,挖空心思把吃的东西弄出花样来。上菜园的枣熟了,她就挖了枣核,到堰沟边采了一种叫酸津的禾,切细了与浸好的糯米拌在一起,填进红枣里,上罾蒸熟了当菜吃。吃是真的好吃,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咸,可山里人家,谁是那样过日子的呢?

村里的人就有很多闲话了,族里的长辈不得不上门劝诫她,居家过日子,可不能这样铺张。可纪家奶却是鸭子背上泼瓢水,依然是变着花样弄吃的,就是一碗萝卜白菜,到了她的手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一定要做出个菜样子来。且变着法子找食材,连堰沟的苔鲜,山野的老鼠麻雀,都被她弄到了餐桌上。

最令村人不耻的一次,是在那年腊月。

要过年了,村里一般人家少不得要宰鸡宰鹅以备除夕夜煨汤。宰鸡宰鹅也是珍惜得很的,舍不得丢掉一点点,唯有禽膆子,却是决不会要的。

纪家奶却把别人丢掉的鸡膆子鹅膆子全都捡回家去,用糯米,豌豆,葛麻粉,野芹菜,山花椒,甚至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和成了馅,往那鸡膆子鹅膆子里填,填得实实的饱饱的先蒸后煮,腊干了,再切片爆炒出来!

这一盘菜,村里人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吃,连于福爹都不肯吃。纪家奶却吃得津津有味。

人们就开始骂纪家奶是个“好吃婆”。

纪家奶不光好吃,还懒惰。她嫁给于福爹就从不拿针线,直到后来有了个儿子,鞋袜衣裳破了,也都是于福爹来补,纪家奶是从来也不捏针线的。到后来归了农业社生产队,不出工就没有口粮,她却仍然坚持只做旱脚的活,泥里水里的活坚决不做。栽田,她说她不会,从小长大就没干过。硬把她赶下水田,没用,她就木头似的挺直在泥巴田里,杵多久她都不肯插一颗秧。

但沦落到偷东西,却是很久以后的事。纪家奶后来给于福爹生了一个男孩子,大约比我小两岁,叫玉喜。我记得玉喜的眼睛特别大特别有神,留了个外婆髻。饿肚子饿得最厉害的那年,于福爹带着玉喜说是去投奔什么矿山上的一个亲戚。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把纪家奶一人个抛闪在村里。

纪家奶在村里本来就有好吃懒做的坏名声,于福爹走了,村里人就更把她看轻了,她时常就拿不到一半的口粮。饥寒起盜心,她终于就忍不住要小偷小摸了。其实,她偷的也不过南瓜红薯,最多也就是人家鸡窝里的个把鸡蛋。但被人捉到过几次之后,谁家的鸡蛋丢了,便要直接赖到她的头上,有凶一些的,甚至会到她栖身的半间土巴屋里去搜查。

但她仍然要偷,终于就有人说要把她捆起来送到公社去。那年正是我三哥当队长,三哥无论如何都不肯动手捆她。他说他不是要包庇她,他说他也恨不得把她捆一顿惩戒惩戒,可衣裳鞋袜破了还能补,人的脸皮要是撕破了,神仙也p补不起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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