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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文坛]​史宏友的散文《翘扁担》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史宏友:湖北麻城人,1977年毕业于华师黄石分院(今湖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与查代文等人同班同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在《语文教学与研究》、《语数外》等刊物教学、教育论文多篇,出版教育专著《高中生成才与成人》。 

翘扁担

“长扁担,短扁担;长扁担长,短扁担短;长扁担没有短扁担短,短扁担没有长扁担长。”这首《扁担歌》是我们儿时最喜欢的儿歌之一,但这歌里却没有唱到翘扁担。  

其实几乎所有的长扁担都有些翘,因为扁担如果长而不翘,担子就没法挑了。  

我们塆人口多田地却少,大多数人家只有二三亩田地,有的人家仅仅有一点菜地,自然不能够养活老婆孩子。自古以来,村子里的男人,主要是以脚力为主,种田次之。  

所谓脚力,就是肩挑货物从甲地运到乙地,从中赚取运输费,用现代的术语就是从事物流业。他们把粮食、土特产等从乡村、集镇运往城市,又把食盐、布匹、日杂用品等从城市运到小集镇、乡村。行走的里程多则要三、五日,少则半天;最常见的活儿,是大清早出去,天黑,扁担上绑着日用生活物资回家。所以每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婆孩子就倚着门框在家门口守候,等着男人们回家。这时候,也是小孩子最活跃的时候,因为父亲一定会给他们买来小糖果、麻花、油条什么的,如果有赚头,还会给他们买好吃的糕点,好玩的玩具。但是,如果等久了,女人和孩子们就会不自觉地移到村口祠堂前坐等,因为,那里是全村最主要的进出通道。天黑了,就点上松明子走好几里地去接,有时候要等到很晚,他们才能回来。当然也有等不回来的时候,老婆孩子就整夜整夜地担忧、失望、守候……  以前,我们塆绝大多数家庭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脚力们用的扁担是大有讲究的,主要的讲究在“长”与“翘”。说它长,扁担的长度大约在九尺至一丈二尺之间,这是脚力根据自己的身高而决定的;说它翘,扁担往上翘起的弧度大约在10度至20度之间,这是脚力根据自己挑担子的好恶和技术水平来选择的。  

扁担长而翘,行走起来,担子向上抛起的高度就高,压下的时候大致与肩平行,因此向前移动的幅度就大,既轻松又送路,比较省力。由于行走在集镇与集镇、集镇与城市之间的大路上,障碍物少,所以,他们挑担子走远路,都喜欢用长扁担。塆里的孩子没有不会唱《扁担歌》的。  

我记得我父亲就有两条翘扁担。条是檀木的,一条是梓木的。檀木扁担使用年代久远,呈猪肝色,微微发亮,摸着很光滑,脸贴上去上下移动,感觉比肌肤还细腻。父亲视其为珍宝,自己不轻易使用,也从不借给别人用。梓树翘扁担是父亲砍倒菜园里的一棵弯梓树亲手做的。  

自制翘扁担可是个技术活。首先要认真挑选好毛坯子,长度要合适,有一定的弧度,材质要坚韧,有弹性,不能有硬伤。木材必须是檀树、栎树和梓树,这几种树的质地比较细腻、坚韧,也很有弹性,其中又以檀树为优。在制作的过程中要根据个人力气的大小,反复调试。如果能挑起一百斤的担子上路,却因为长途跋涉,只能挑八十五斤左右。担子挑起来后,货物离地面以二十公分为宜;扁担要与肩部基本持平,两端下垂,以不低于肩部五公分为宜,否则,不是太硬就是太软。当然,在使用扁担的时候,也可以根据担子的轻重,往两端或中间移动进行调剂。制作长扁担,不必求得一次到位,要有耐心,慢慢地砍、削、刮、打磨,慢工出巧艺嘛。  

原来在菜园里的这棵树长到一丈多高的时候,父亲就在树高约三分之二的地方,系上一根葛藤,顺着树弯的方向,牵拉着钉在地上固定起来,使梓树的弧度达到翘扁担的要求。再等它长两、三年后才砍倒。父亲用斧头把梓树砍成翘扁担的雏形,用铁丝把两端纽住拉起来,像一张大弓,又放到水塘里浸泡了将近一年,然后拿起来放在阴凉的地方阴干,解开铁丝,之后,用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又用磨刀石在上面打磨,直到光滑为止。  

扁担的正中间宽一些粗一些,往两端慢慢地窄一些薄一些,但是,树梢的一端要比树根的一端略微粗一些,如果不仔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父亲说,树的上部比下部脆一些,必须要稍微粗一点,两端才能均衡受力。  

从前,脚力们的必备工具除了一条扁担外,还有箩筐、托篮、络子、布袋等。如果运送麦子、稻谷,大米等就用箩筐;如果运送陶瓷和散装的货物就用托篮;如果运送油或布袋装的粉状等货物就用络子。  

最简单的装备就是一条扁担加两根绳索了。用绳索系货物整理成担子,也是有技巧的。先把绳索两端系住,在地上摆成“8”字形,放上货物,再提起绳索,均匀地分布在货物的四方,然后将绳索交叉至货物的腰部偏上的位置穿过绳索对应往上提起来,就给货物周围打上了一道腰箍,行走时就不会晃动。系挂在扁担上的时候,要将“8”字的两端合在一起,绕成“8”字形重合起来套在扁担上拉紧固定,使担子作上下垂直运动时,扁担始终保持上下运动,翘扁担才不会侧翻。  

解放后,商业出货进货,都由供销社统一管理,脚力运输也就被搬运站的解放牌汽车、牛车、板车取代了。即使有活,也是零散的,少之又少,所以脚力们大都在家种田。于是,他们的长扁担只有在卖公粮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每到卖夏粮、秋粮的时候,稻场上的担子排成队,一律是用长扁担的人在前面,中间是用短扁担的,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殿后。挑担子的时候,男人们大都像我父亲一样,都是光胳臂上缠绕着蓝土布褡巾,肩上围着垫肩,头顶戴上草帽。出汗了,随时用褡巾擦一擦,凉爽又舒适。  

出发以后,二三十个人的队伍,足足有一里多路长。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二十来根长扁担。他们行进的节奏均匀,上坡的时候,一步一步地走,步履略显得比较艰难。而在下坡或是走平路的时候,他们大踏步地前行,脚步轻盈,大步流星。换肩也是一致的,有时左侧横挑着,有时右侧横挑着,或是与肩平行,担子作上下垂直运动。他们哪里是挑着百把斤重的担子,那种轻松劲,简直就是姑娘们在舞台上跳挑花篮舞。远远看去,如风行水面,波浪起伏,簇拥着裹挟着,漂浮前行。  

打谷场是男人们的天下。他们常常在这里一试身手,比试谁的力气大,谁有巧劲。力气大的人,能搬起石磙,把石磙小头朝下,倒立起来;有巧劲的人能把一担近三百斤重的草头(捆成捆的谷穗、麦穗)提起来,悠然荡漾着很轻松地送到肩上。这样的场面,几乎年年收割时节都能看到。但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表演使用长扁担挑担子的高超技巧。        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用翘扁担挑着一百七十斤重的麦子,手不扶扁担,像一阵风一样绕场一周,然后站在稻场中央,仍然手不扶扁担,右肩前倾一低头,担子到了左肩;左肩前倾一低头,担子就到了右肩。十多个来回后,他定了定神,慢慢地右肩前倾低头,担子从右肩移到了左肩,顺着一个方向连续换肩。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有节奏地数着:一、二、三……在人们的喝彩声中,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两只粮袋像飞起来一样,足足转了一百次才停下来,连口大气也不喘。  

我的个老天呀,我小时候扛翘扁担,一不留神,扁担就翻了,把耳朵刮得生疼生疼的,他挑着这么重的担子,还手不扶扁担,竟然换肩一百次,太神了。  

破四旧的时候,我们家的两条长扁担,被戴着红袖章的人在家门前的石凳上给砸断了,母亲用它做了好几个忙槌。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长扁担了。但是,《扁担歌》仍然熟记于胸:  

长扁担,短扁担;长扁担长,短扁担短;长扁担没有短扁担短,短扁担没有长扁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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