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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之水，原名刘丽华，女，1984年出生。原籍湖北阳新人。文字散见《星星》《诗选刊》《中国诗歌》《诗歌月刊》等。 八月初二 我久久不敢提起这个日子 想将它从日历中删去 想把它深深埋下 在这个日子之前的所有时光 都算得上幸福 不想提及它整齐划分的昼夜 瞬间的黑暗，一切都在眼前静止 只有持续的疼痛不断地来来回回 这个日子之后的所有光阴 都是流离失所，失无所失 只有肉体将碎片穿在一起 不知还要多久 在触及父亲这个词时 在翻开相册时 在端起饭菜时 在空荡的房间里 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 在黑暗当被的梦里 才能不疼痛，不流泪 才能在看到一个与您相似的背影时 不失控，不破碎 明亮的房间 暖和的衣裳 炽热的火堆 也不能将我裹紧 只有肉体将这些碎片穿在一起 每天继续行走在 这个没有您的 世界里 借我 借我十年 让我返回十年前我远嫁的那天 那个无人的后院 让我轻轻拭去您伤心的泪水 借我十个月 让我拉着您的手去游遍世界 尝遍世间各地的美食 放下手中撒不完的渔网 补不完的网洞 借我十天 让我陪您再多说说话 一起再聊聊儿时的快乐记忆 喂您再吃几口米粥 借我十分钟 让我再次握紧您的手 为您松开眉间翻滚的疼痛 把感恩吻在您疲倦的脸颊 借我十秒 让我再看看您慈祥的双目 对您说声 我爱您！ 这样，您是不是 就不会离开我 放开我！ 十年 时间过得多快啊阿爸 十年前 我离开家远嫁外省 您避开我的视线 蹲在无人的后院独自垂泪 十年后 换成我在陌生的他乡 为您的离去，以泪洗面 在人群中流离失所 我们是彼此丢失的亲人 将远去的背影 留给彼此追寻 您用十年的时间稀释疼痛 而我要用一生 去追悔，挽留 可是，您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已经把您弄丢了！ “人”字 父亲，您躺在冰凉的地上 躺在冰冷的火化炉里 准备去奔赴一场烈火 奔赴一缕光明 我不能想象火舌 怎样一点点将您吞去 吞去您眼里的深深的眷恋 您热爱的土地和家园 密布在身体里的风雨与霜雪 所有的疼痛和苦难并未远离 您将它们再次深深体验 从火堆里出来的 一堆白骨 是您用尽一生 才拼成的一个 大写的“人”字 沙子一样的父亲 从火堆里出来的 是父亲吗 他的头疲惫地偏向一边 没有了温暖的双手 没有了瘦长的双腿 没有了慈祥的双眼 没有了睡乱的白发 没有了柔软的心跳 …… 无论我们怎么拼凑 也拼不成我们的父亲了 他变成了一堆尘沙 从握紧的指尖飞快滑落 堆成无边沙漠，卷起漫天风暴 将生活的屈辱和悲伤不断摔打 将卑微的爱和泪水碎成粉末 撒在嚎叫的风里 留在宿命的眼底 卸下了所有 沙子一样 细小的父亲 他不断从眼眶里滑落 修补 雨，密密实实 断断落落，不肯停歇 是您在流泪吗，父亲 它们那样冰冷 是不曾向我诉说的苦楚 还是那些未曾远行的心愿 您恨过吗 恨您那辛劳艰苦的一生 恨在病痛里漂泊的身体 恨如野草般卑微无力的女儿 在您病痛的时候 真的希望您哭出来叫出来 这一生的苦痛就要把您压跨了 您不要再一人独自忍受 父亲，是您在哭吗 那些泪水那样柔软 又那样坚硬 如钢针在密密修补 一个在雨中 破碎的人 痛恨 在父亲生病之前 我已经认定了自己 如野草般生长的轨迹 那漂泊、卑微中的一生 最期望的是长成故乡的映山红、野菊 默默地，静静地 在春天时红满山坡 在秋天时黄遍田野 当父亲被病魔缠身，无处安身时 我多想自己 是一棵大树 是一片月光 是整个大海 遮住狂暴的风霜雨雪 打开漫长的黑夜 将他失眠的小船轻轻摇晃 我痛恨自己的 微弱 无声 无力 连悲伤都在风中摇晃 不能挺直 不能自已 黑夜最黑的部分 不知道为了等我回来 您等待了多久 您伸出枯瘦的手拉着我 疲惫得再无言语 我的老父亲 相隔的二十天 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我快认不出您了 魔鬼是怎样把所有的血肉 溶进病床，只露出骨头 我们用骨头互相支撑依偎着 这一夜，我们说了好多话 那些深情的话，我怕再不说 没有机会说了 而泪水总是不争气地 几次打断呼吸 像在纠正错别字 您是否好受了一些 疼痛中的您 多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没有人能够挡住魔鬼的钢刀 您咬牙独自承受的 是黑夜最黑的部分 您的目光 我想将最后的太阳 放进您疼痛的眼里 我想将升起的月光 放进您疲惫的眼底 我想将门前的大树和大树下的家 放进您迷茫的眼里 我想将自己 放进您忧伤的眼底 唯独不愿您的目光 落在苍白的墙壁 上面空空的 什么都没有 回响 五七这天，我们早早往回赶 朝霞点燃了整个天空 火焰如大网覆盖群山和村庄 所有人都在燃烧的火中 苦难将沉睡中的人们唤醒 这漫天火焰每天都在燃烧 可您却在一场火中离开 返回大地的黑暗里 父亲，您可曾憎恶过生活 被鞭笞的耻辱 以及重复返往的奴役 您忍受了那么久 纵使疼痛将每寸肌肤掩盖 日夜不停炙烤 也未曾妥协和呼喊 在痛苦的深渊里有您热爱的生活啊 可它夺去您最后的尊严 万物都尚有生命呼吸 您却无法再言语 睁开眼我们仍在黑暗中 呼吸浓稠的空气 每一次的苦难，并未远去 它们返回灵魂 寻找黑暗中的亲人 直到每声呼喊 都发出回响 人间的苦 那一堆黄土是您吗，父亲 我们一次次跪下 跪向泪水的源泉 跪向苦难的中心 跪向人间的深渊 互为垂直的分离 从此，人间的苦 又多了十分 幸福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父亲，您不在 阳光还是那样明媚 花朵还是那样娇艳 稻谷又是金黄一片 鱼儿肥美 又到收获的季节 可是，幸福的日子 永远不会再来了 不会再来了 每一秒都失去了意义 每个寂静的夜晚 每次午夜梦回 都会生出新的悔痛、歉疚 随着夜色越来越重 越来越尖锐 涌向呼吸 将疼痛遍植全身 将世间万物覆盖 黑夜好漫长 时间好缓慢 每一秒都失去了意义 一根枯木 任青苔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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