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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程峥的小说《八个烤红薯》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程峥,90后,市作协会员。大冶尹家湖中学教师。《文学百花园》小说特约评论员,写作以散文、评论见长。高中时获全国文学作品赛一等奖,大学获全球华语短诗赛入围奖。近年来有多篇作品发表在报刊网络平台。

八个烤红薯 

大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整个大地全白了。校园外的街道寂静得可怕,只有一个老式铁炉在冒着青烟艰难地移动着。  

不知儿子在校冷不冷。男人停下脚步,蜷缩在这座高中校园门口。他不断地把烤糊了的红薯挑出来,慌张地放到脚边的菜篮里。又把没烤的红薯放进去,总共不过十余个,有些个头偏小还长着短须。由于第一次做这种营生,男人心里很没底。  

雪越下越大。很快老式铁炉的脚就埋了一半。正是放学的时候,走读的学生们结伴赶着回家,住读生三三两两赶着回宿舍。所有人都遮掩在朦胧的雪帘后边。男人在雪中瑟瑟双手冻得通红。头上半旧的毡帽湿了一半。他把一个烤得最好的红薯紧紧捧在手上,不时用嘴吹着,仍然没有一声吆喝。头顶和肩膀上飘出了一层雪花,他一动不动注视着手上的红薯,虔诚得像一尊佛。  

终于有人停下来,看到他的红薯。他抖擞起来,立马从篮子里操起秤,一只手的腋下夹着秤,另一只在一堆烤好的红薯里急速地翻着。看到两个最大的红薯被放进了秤盘里,又眯起眼,笨拙地扯起提绳。秤砣猛地滑落,秤杆失去平衡,秤盘跟着一阵猛烈摇晃,两个红薯重重地扎进雪地里。两声闷响,伴随着还冒着热气,就像扔到地面的手雷。等男人笨手笨脚地再去挑红薯,那人早已经走远了。  

天暗沉下来。一整天男人没有卖掉一个红薯,他沮丧地点起一根烟。蹲下来想,这是好东西,自家种的,他和妻从插下秧苗到担粪,由于缺水红薯虽然长得不壮硕,但地窖里藏着的都是一滴滴的汗和心血啊!可是,现在除了他,谁还把烤红薯当作好东西呢?儿子考上市一中,送他上学的那天,第一回吃肯德基。儿子点了一份薯条,端上来的东西,软软的,瘦瘦的,在一个纸盒里扭曲着。儿子信手熟练地把它摊开到盘子上,蘸上红红的酱汁,让他不知为何物。尝一个,淡淡的没味道。才知道是油炸的土豆条罢了。他不解地问:这能比得上烤红薯?儿子微笑着,并不接话,又往嘴里倒了口可乐,他也抿了小口,这黑黑的液体,吞下去,舌头麻起气泡。他眉头紧皱:外国人的餐厅怎么这样,不好吃,吃不饱,还老贵!烤红薯多好呀,烤得焦黄,剥了皮,肉瓤白嫩嫩的,又香又软,咬一口蜜汁像油样粘稠,直甜到你心里去。若是再配上一小碟腌制萝卜干,就是皇帝老儿也没有福气享受到啊!  

他重新收起秤,回过头,盯住校园。人声鼎沸,越来越多的学生欢愉着,打闹着,玩笑着,三三两两往大门口流动。卖红薯了。嗓音很小、有些沙哑。像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的。闻声而来的几个学生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脸上又瘦又黄,像纸筒里的炸薯条。没有谁停下脚步。  

男人清了清嗓子,提了提声音,烤红薯啰。他是朝两根“电线杆”背影喊的,“电线杆”没有停下脚步。男人继续喊,烤红薯不要钱,白送啦!其中一个长发少年停下来,回头,莫名其妙盯住他。做出了向前迈进的姿态。  

另一个少年拽住了他的胳膊,长发少年摇了摇头。径直转身走到男人面前。扬了扬浓黑的眉,伸长脖子往锅炉里探了探:烤红薯真不要钱?  

反正卖不完。男人叹了口气。  

那给我来两个。少年用试探的口吻,双手早伸了出去。  

男人挑了四个烤红薯,问宿舍里有几个人,长发少年说四个。男人又问和你一块的那个留着寸头的也是吗?长发少年说是。那就多给你几个带回去。又小心地挑了四个。用两个塑料袋分开装,递给了长发少年。  

都烤糊了,怎么吃呢。难怪没人要。男人一脸尴尬,一边继续沙哑着嗓子吩咐少年把塑料袋底下托着,又说小心烫。长发少年不耐烦地一把接过塑料袋,一甩一甩地往回走。几个红薯晃晃荡荡的,在少年的手下推搡着凑成一团。  

雪停了一会儿。天彻底黑了,风像一把利刀,割得男人的脸生疼。红薯仍旧一个都没有卖出去。他胡乱收拾了锅炉,推起三轮车,脚下嘎吱响。他走了好远在街角停下来,回头看车辙印像道道划拉的口子,深得吓人。就着昏黄的路灯,他俯下身,从炉内艰难地摸出一个焦黑的红薯。又仔细地剥掉皮,偏着头慢慢咬起来。他不声不响地吃完一个,又掏出第二个。接着第三个,第四个……一口气吃掉了八个!到后面,他连皮都没有剥,烤红薯从炉子里被飞速地取出,直接被填进嘴里。  

男人想他的嘴唇和舌头铁定被烙出了很多水泡。因为此刻,钻心疼。  

长发少年回到宿舍,随手将塑料袋扔到床头柜上。宿舍其他人对烤糊的红薯不感兴趣,即使白送也不想吃一口。大家像往常一样忙碌着,从烤红薯旁边一次一次经过,每一次都视而不见。这场景如同烤红薯男人的叫卖。终于,要集体熄灯的时候,那个白天阻拦过同伴的寸头少年披着棉衣,打开了塑料袋,取出烤红薯。托在手里,慢慢端详,像观赏艺术品一样,看了许久,若有所思。长发少年从被窝里伸出脖子,提醒他,喂,你要吃吗,都烤糊了。  

寸头少年丝毫没有理会,像没有听见一样。低下头,闭起眼睛细嗅那个烤红薯。灯突然熄灭了。寸头少年在黑暗来临的瞬间把早已冰凉的烤红薯凑近嘴巴,狠狠咬了大口。冰凉刺骨,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没有剥皮,细细嚼着,一股暖流涌到胸口。  

长发少年突然说,给了八个,奇怪的男人。  

黑暗里,寸头少年凸鼓着腮帮,偷偷留下一滴眼泪,窗外雪花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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