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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南中志之雲南郡/河陽郡

 君子养源 2020-07-30

雲南縣【6】,郡治。咸寧五年,分置雲平縣,為刺史治。後省併【7】。

葉榆縣【8】,葉榆澤在東,有河洲。

遂久縣【9】,有繩水。

弄棟縣【10】,有無血水【11】。

蜻蛉縣【12】,有鹽官【13】、濮水【14】。禺同山,有碧雞、金馬,光影倐[shū]忽,民多見之【15】;有山神。漢宣帝遣諫議大夫蜀郡王褒祭之,欲致雞、馬。褒道病卒,故不宣著。

其縣二別為郡。

河陽郡,刺史王遜分雲南置【16】。屬縣四。戶千。

河陽縣【17】,郡治。在河中源洲上。

姑復縣,有鹽池澤。本姑繒夷邑也【18】。

永寧縣【19】

邪龍縣【20】

案:以上雲南郡與其分出之河陽郡,共九縣地方,本嶲、昆明民族游牧地區。其人初無定居,無大君長,不相統率,以鹽穀市易遙屬於滇。屢害漢使,梗通身毒道路。漢武帝開益州,置郡縣,卒通身毒。教導其人依漢俗,事農耕,漸與吏民相習。地在雲南高原頂部,氣候溫和,多湖澤乾涸後之沃野,與沿江平原。有鹽鐵,多珍寶。後漢以下,居民漸多。諸葛亮平南中,因永昌呂凱與郡丞王伉保境為漢,割益州永昌越嶲三郡共七縣地為雲南郡,移伉為太守以獎之。亮獎勵益州牂柯朱提三郡大姓聘策“惡夷”為部曲,使落後民族進入封建社會。其結果亦使大姓豪横難制,動輒叛亂;入晉以後尤甚。巴蜀遭流民造反,羅尚敗走,大姓附晉者相與逃亡。其南入七郡者,所在依晉寧州政府以抗李雄。而南中土著大姓,則憎惡晉吏,傾向李氏,東部四郡大姓屢叛。寧州刺史不駐建寧而駐雲南之雲平。故《晉太康地志》,寧州首雲南郡,屬縣首雲平也。終東晉世,東部四郡叛無寧日,故巴蜀大姓南來者,不暫住於蜀南朱提、平夷等縣,即西就雲南、永昌二郡,形成土客兩部大姓集團,發展為擁晉與附屬之地方矛盾。於時,雲南郡境之墾民劇增,開始向洱海西北兩方耕種推進。故王遜因之又分置河陽郡矣。此滇西北社會發展前進之大體情形也。河陽郡開置不久,又復分置西河陽郡(在晉成帝咸和年中,見《宋書·州郡志》)。足見流民促進其社會發展西進之迅速。然未幾而李雄奄有寧州,晉刺史尹奉降。流民次第就撫,歸還巴蜀。此二郡復頻遭夷亂,發展萎縮。又十餘年,桓溫滅蜀,此二郡漸成甌脫,直待南詔興起於此間焉。常氏此記,係就李壽時簿為文,於雲南河陽二郡甚粗略,又多有闕文,不能表達其社會發展變化。茲作考補注釋如次。

【註釋】

【1】按《晉志》太康時雲南郡九縣,戶九千二百。時無巴蜀大姓留居也。至永嘉中,王遜分四縣立河陽郡後,餘五縣猶有萬戶,足見其徙入者之多。《宋書·州郡志》記雲南郡四縣戶三百八十一,東河陽郡二縣戶一百五十二,西河陽三縣戶三百六十九,興寧郡弄棟、青蛉二縣戶七百五十三,合計十一縣(皆此二郡故地),才一千六百五十五戶。而其極東境之二縣幾得其半,則晉平蜀後,雲南流民向西發展之勢已曳然終止,反轉向東退卻甚急,又可知矣。

【2】“雲山”,洱海東山之古稱也。自海東、玉龍、大黑山向北,直抵雞腳山,百餘里間,皆石灰岩大山,鮮見土田與村落,文人學士所不遊,農牧人民亦鮮就,故地理書罕有著此山者。山高一般在海拔三千米左右,常為雲海封閉,故自古有“雲山”之稱。漢開益州,置雲南縣,取縣在此山之南為義。最初似曾稱為雲山縣,後乃改曰雲南,故常氏謂“本雲山地”,《水經注》云“郡本雲山縣也”。(據《方輿紀要》引《水經注》文。今本《水經注》脫縣字。趙一清校本又依譌本《華陽國志》改雲山為雲川。)若作雲川,則無義可尋矣。其後置“雲南郡”及“雲南省”,皆緣此義。劉昭《後漢志》注雲南縣引《南中志》曰:“縣西北百數十里有山,眾山之中特高大,狀如扶風、太一,鬱然高峻,與雲氣相連結,因視之不見(故曰雲山)。”謂此山也。讀者謂是指點蒼山,非矣。點蒼山盛夏積雪,四季朗然可見其十九峰,雲出如帶,少有鬱閉,從無雲山之稱。

【3】熊倉山,今云點蒼山,在洱海西岸。縱列十九峰,北起上關之雲弄峰,南訖下關之斜陽峰,皆海拔三千公尺以上(最高之馬龍峰高四千一百二十二公尺)。冬季積雪,相綴成白龍。峰間溪水,駢列十八道,騰跳東注,搆成奇景萬千處,森林依寒溫熱五帶環繞,分類成文,珍禽奇獸出沒其間。十八溪同入洱海,於沿岸連綴成百餘里之狹長三角洲,為人口密集之地。漢置葉榆縣,唐為南詔國都,宋大理國因之。元滅大理,重開郡縣。下迄明清皆以此為西南重鎮。今大理白族自治州治下關,當洱海口,南詔太和城之外障也。洱海,古稱葉榆澤,“葉榆”,古宗語“仙境”之義。“點蒼”之稱,初見於元代地理書,疑是南詔人因熊字譌。“熊倉”乃漢人語,因山產豐富,熊樂處之而名。脊椎動物每有孿生連體而能生活者,人偶見而怪之,妄傳此“神鹿”耳。今此山以產大理石著名。

【4】“上方夷”,指洱海西北自康藏高原來之人民,《史記》所謂昆明,《後漢書》之白狼,近人所稱之古宗(藏族)、普米、摩些(納西)皆是也。“下方夷”,謂自西南河谷遷來之人民,《史記》所言之嶲,本書所言之濮,今世之彝、傈僳、怒族、獨龍與孟、傣民族是也。晉時人不能細分別之,只大別其習俗為兩類之稱而已。

【5】蠶桑為中華特產。自絲路遠通,沿此商道人民習為之。永昌在此郡更西南,此書稱其有“蠶桑、緜、絹、采帛、文繡”,而雲南郡則特言“不蠶桑”者,非氣候不能(出木棉與孔雀,即是溫暖帶氣候),蓋其時漢民少,土著原自游牧、漁獵來,初習種植糧食,尚不習於絲業,故不能事蠶桑。內地移民習工巧者,亦樂於遠就國際市場之哀牢地區居之,此郡僅為過道;故晉世永昌一郡社會經濟十分活躍,工巧所聚,蠶桑亦盛;而此郡則經濟猶甚落後,雖有大量漢民流居,皆苟且一時,無十年樹木之計,至於蠶桑亦不為也。

【6】漢雲南縣境,為今祥雲彌渡賓川等縣與鳳儀之地可定。其縣治則各書所指不同。《晉書·地理志》有雲平縣,為雲南郡治,亦寧州刺史治;仍別有云南縣。《宋書·州郡志》,則雲南郡治雲南縣,亦仍有云平縣。《南齊志》則雲南郡治東姑復,亦仍有雲平縣,已無雲南縣。以此推之,雲平蓋自雲南舊縣析置,而兩地興衰不一,廢併屢有。以此方歷史時事攷之,大抵蜀漢置雲南郡時,郡治雲南故縣,即今彌渡縣之白崖。取地位偏西,依近永昌,王伉意也。晉置寧州在泰始六年。咸寧五年置雲平縣(《宋志》),為州治,即今祥雲縣東南四十里之雲南驛。取其居南夷正中,綰越嶲建寧永昌三路交會中心,自蜀至永昌必出於此,又可以避開建寧大姓豪族威脅,蓋鮮于嬰意也。其後建寧大姓與夷酋屢叛亂,故李毅王遜皆駐雲平,仗越嶲雲南永昌三郡夷漢向附,以制傾向李雄之建寧豪族。王遜徙州治還晉寧後,雲平亦即衰落。劉宋時,郡治徙還白崖。至蕭齊時閩濮勢張,再度侵入博南,雲南郡亦避徙至東姑復(今寧蒗縣)。白崖之雲南舊縣陷落,縣人東保雲平,倚弄棟、青蛉以自固守,故獨存雲平縣也。

雲南高原頂部,洱海與滇池間數百里地面,多有內陸湖積土之湖跡盆地,六詔時稱之為“甸”,今俗呼為“壩子”。高原農民村落,什九皆在如此甸內。攷訂古郡縣者,必當於此類“壩子”求之。自下關以東,如彌渡、祥雲、南華、楚雄、祿豐、富民等縣及鳳儀、白崖、雲南驛、羅次等地區。皆壩子也。雲南驛(小雲南)一甸,位置最中,漢晉至清代,皆為一方郡縣往來所必交會之地。晉置寧州於此,為必然矣。自小雲南經祥雲(品甸)、白崖、鳳儀(趙瞼)至下關,不過二百里。中原商旅,無論自越嶲青蛉(大姚)來,抑自朱提建寧來,西向永昌與赴大理者,皆必經此四甸二百里。此四甸皆兩漢舊雲南一縣之地,亦即晉宋雲平雲南兩縣之地。此綜合天時人事地理所得之必然結果。故可擬其西端重點之白崖為雲南故縣,東端重點之小雲南為雲平縣治也。

《蠻書》卷六:“雲南城,天寶中閤[xiá]羅鳳所規制也。(此指南詔之雲南州城,即晉雲平縣治。)嘗為信州地,城池郭邑皆如漢制。州中(謂甸子平原中)南北二十餘里,東西四十五里。帶邑及過山『謂合所屬甸子,蓋指今祥雲(品甸)』,雖有三千餘戶,田疇多廢,閭里少人(謂其當道,多兵燹擾害)。諸葛亮分永昌東北置雲南郡,斯即其故地也。”元郭松年《大理行記》云:“自鎮南州過雌巓即大理界。山行七十里,有甸焉,川原坦夷,山勢回合,周二百餘里,乃雲南州也。州西北十餘里,山麓間有石如鏡,光可鑑,舊名鏡州,以此。”(據《方輿紀要》卷一百十七引文。《一統志》引文微不同,七十里作七里。)《元史》《明史》之《地理志》皆有雲南州沿革,而不詳其位置。《清一統志》謂雲南州:“元憲宗七年,置品甸千戶所。至元十一年復為雲南州。尋降為縣,屬大理府。明屬大理趙州。”趙州即趙瞼,今鳳儀,屬大理縣。品甸,今祥雲縣,明清之雲南縣也。蓋小雲南甸子與品甸邇近,舊皆為南詔之雲南州地。自六朝建置中斷,不復能知漢晉雲平所治。可靠記載但能從南詔說起。按《蠻書》文,雲平當在小雲南,非品甸也。品甸地面小於雲南甸,元只曾置千戶所。安得遂以品甸千戶為雲南州哉?《一統志》未詳考。

《蠻書》卷一記柘東節度(今昆明市)至陽苴哶[咩]城(今大理縣)途程云:“(雲南驛)至波大驛一日,至白崖驛一日,至龍尾城(即下關)一日,至陽苴哶城一日。”又卷六記雲南城云:“西隔山有品瞼睒[shǎn],亦名清字川。嘗為波州,大池繞山,長二十餘里。”郭松年《大理行記》:“(雲南州)又西行三十餘里至品甸,按《唐史》嘗置坡州,亦名清子川。其川澤土壤不減雲南(甸),而民種蒔為不及耳。”是品甸與雲南州未可混為一地。清代以品甸為雲南(祥雲)縣,而雲南州為縣屬之雲南驛,號為“小雲南”。非南詔舊制如此。南詔之以小雲南為雲南州者,正因其是雲平舊縣,多漢民,種植佳,故置州而以品甸隸之也。品甸,在雲南高原諸湖跡盆地中洩水最晚,入清代,猶多㶆[儲]水未洩。《一統志》記雲南縣海子,有北五里“葉鏡湖”,西一里“清湖”,南十里“青龍海子”,北十五里“周官㱔[suò]海子”。蓋《蠻書》所云“大池繞山二十餘里”者,入清又涸斷為如此諸湖。則漢晉世出水處更少可知。其不能為雲平舊縣,亦甚明矣。

此下附考白崖甸。

楊慎《滇略》謂:“漢武帝時,彩雲見於白厓。縣在南,故曰雲南。”是明時滇人,故以白崖為漢雲南縣,故楊慎從而為之說也。《蠻書》卷五記白崖甸形勢云:“依山為城,高十丈,四面皆引水環流,惟開南北兩門。南隅是舊城,周二里。東北隅新城,大曆七年,閤羅鳳新築也,周回四里。......川(謂甸子平原,字當作州)東西二十餘里,南北百餘里。清平官以下,官給分田(祿田、音份)悉在。南詔親屬亦住此城傍。其南二十餘里有蠻子城,閤羅鳳庶弟誠節母子舊居也。”足見白厓實南詔之陪都,為皮羅閤、閤羅鳳父子興起之地。舊本有城,蓋即漢雲南縣城也。郭松年《大理行記》云:“又三十里至白嵓[岩]甸。其地形南北袤,大小略與雲南、品甸相埒[liè] 。居民輻集,禾麻蔽野。縣西有石崖,斬絕。其色如雲,故曰白嵓。”(嵓、崖、厓、岩,音義通)。白崖西六十里為趙州(趙瞼)。《趙州志》云:“昔龍佑那於白崖山下築彩雲城。蜀漢建興三年,諸葛武侯南征雍闓,師次白崖川,獲闓,斬之。封龍佑那為酋長,賜張氏,割永昌地置雲南郡於白崖。”按:雍闓死於卑水,亮亦未曾至此地,當是漢軍追叛黨曾至此耳。南詔蒙氏,蓋即孟族之習華夏文化者。當時實佐呂凱平亂有功,受賞,入居郡邑。故後人傳之如此。其後蒙氏撫有孟族諸小酋,漸已形成孟族之領導力量。遂有晉元康時閩濮(孟族)之變。雖復就撫,終為漢官所畏。此蓋其後雲平縣存而雲南遂沒之一原因。齊遷郡治於東姑復,其為蒙氏所逼、明也。南詔由是興起。其據有滇西北五詔地區,由來有漸也。白崖今屬彌渡縣。

【7】《常志》無雲平縣,故附雲南縣考訂,補入之(如上條)。故城在今祥雲縣之雲南驛,可定。

【8】葉榆故縣在洱海蒼山間大冲積扇上,已詳前注【3】.但不是大理縣城。今大理城,即南詔之陽苴哶城。雲南王蒙歸義築,漢晉世無城也。《雍正雲南通志》謂葉榆廢縣在其“東南十里陽和舖”,亦失攷。《蠻書》卷五云:“太和城、大釐城、陽苴哶城,本皆河蠻所居之地也。開元二十五年,蒙歸義逐河蠻,奪據太和城。後數月,又襲破哶羅皮,取大釐城。仍築龍口城為保障。閤羅鳳多由太和、大釐、邆[登]川往來。蒙歸義男等初立太和城,以為不安,遂改創陽苴哶城。太和城北去陽苴哶城一(字當作二)十五里,巷陌皆叠石為之,高丈餘,連延數里不斷。城中有大碑。”此所云太和城,今為太和村。南詔刻碑猶立公路旁,距大理城(陽苴哶)二十五里。本河蠻哶羅皮故都。滇人謂大湖為河。故稱“河蠻”。其人本昆明種,初建國邑於鄧川(今屬洱源縣)。漸東南侵逐內地移民,築城於大釐,今為喜洲,距大理縣四十里。又進築太和城都之。鄧川,南詔稱鄧賧[dǎn]詔者是也。《後漢哀牢傳》言,章帝建初元年,哀牢類牢叛攻博南,“明年春,邪龍縣昆明夷鹵承等應募,率種人,與諸郡兵擊類牢於博南,大破,斬之。......鹵承受封為破虜傍邑侯”。蓋即鄧賧詔所自始也。鄧賧,初亦服從中原朝廷,接受郡縣制度。迨宋齊梁世,寧州政府脆弱,郡縣徒有其名。各地夷落強大,鄧賧與蒙詔並興。下關以西屬鄧賧,未與唐通使。下關以東屬蒙詔,願臣屬於唐,隋置趙州(今大理鳳儀)以領之。蒙詔皮羅閤附唐,賜名歸義。依恃唐助,進攻河蠻,取其太和、大釐城,佔有洱海,乃築陽苴哶城為都邑。其人接待唐使,恆於龍尾關城(下關)與太和城,鮮得入陽苴哶。最後兼併五詔,為一大國,鄧賧亦降附焉。

漢晉葉榆縣治,按此形勢推斷,當在喜洲。喜洲在沿海平原中最寬展腴沃,其東港“龍湖”,水深而無風浪,適於漁舟停泊。其西萬花溪上游,亦有山頂平甸,資耕牧。故喜洲從來即為此區人口集中之處。漢置縣,宜必在此。晉世亦不可得而移矣。

【9】遂久,兩漢舊縣,屬越嶲郡。《前漢志》云:“有繩水,出徼外,東至僰道(入)江。”謂金沙江出縣下也。《新纂雲南通志》卷二八賓川州引《雍正志》云:“遂久廢縣在城東北一百里,漢置。《水經注》:‘若水南經雲南郡之遂久縣。’即金沙江巡檢司地,古稱白門。址存。”又有案語云:“洪亮吉《補三國疆域志·雲南郡》下:‘遂久縣,屬永昌(三字衍)。古稱白門,謂入白果國之門也。或曰白果即白崖云。’考遂久在西(按:字當作兩)漢屬越嶲郡,有繩水。自蜀漢始屬雲南郡。越嶲、雲南皆與賓川州近。白崖尤毗連賓川。二者必有一是處。”其文不取《道光志》“在今永寧土府西及中甸廳地”之說,謂“中甸在滇之極西,恐未必如此之遠也。”其說可取。茲定遂久縣治在金江,即“金沙江巡檢司處”,在賓川縣北一百里,金沙江北岸。今賓川縣河谷,南通白崖,古自越嶲定筰縣運食鹽入蒙詔白崖之道也。谷口即金江街,故有“白門”之稱也。

【10】《蠻書》卷六:“弄棟城,在故姚州川中。南北百餘里,東西三十餘里(按:《蠻書》稱河谷平原為川)。廢城在東巖山上。當川中,有平巖(按,此謂崖壁環繞之平丘為平巖)。週迴五六頃,新築弄棟城在其上。”明清《一統志》與《方輿紀要》並謂姚州北有舊城,即漢弄棟故縣。《蠻書》云“姚州川”,即今大姚縣之大河原。其“弄棟新城”,則唐代為兵要築,非漢舊縣址也,漢晉故城,在平原中,或當是今姚安縣。然亦可能是大姚。大姚位此河原北部,姚安位平原南部。隋唐之姚州,未必即是漢之弄棟縣,要皆不能出此平原耳。

【11】《前漢志》弄棟縣云:“東農山,毋血水所出,北至三絳南入繩,行五百一十里。”《水經注》同。《後漢志》注引《地道記》云,“連山,無血水所出。”前人多謂東農山即連山,無血水即大姚河之古稱。《清一統志》卷三百十九云:“連水,在姚州西三十里,源出楚雄鎮南州之木盤山,流經府西二十里之連場。亦曰連場河,西轉七十里,下流合龍蛟江,入大姚河。”是大姚河上游有連水,即連山所出水也。古地名,隨時代人物體會不同,任情亂加,造成混亂。著書者每因錯綜綴合,脫離實際。惟當依今地實際核正之。弄棟川,即大姚河,上源在楚雄、南華界上,北貫狹長河原,至大姚,轉東北流,至元謀縣金沙江南岸之龍街側與青蛉水(龍蛟江今曰龍川江)合入於繩,此地理定形也。全長正約五百里。是即《班志》東農山出毋血水也。其“東農山”應即《一統志》所云木磨山。(與《蠻書》之“東巖山”有別。)若《續志》注所云之“連山”,則當是大姚河之支流,出於白草嶺,經鹽豐、大姚入於無血水者,“水隨決入而納通稱”,固亦可稱為無血水矣。然其所出,自是“連山”,非東農山也。“連山”者,礦山也。漢世人呼鉛為“連”。《史記·貨殖傳》“江南出柟[楠]、梓、薑、桂、金、錫、連、丹沙......”又“長沙出連錫”(《漢書》同)。徐廣釋連字為“鉛之未練者。”許慎《說文》作鏈,云“銅屬”。《廣雅·釋器》“鉛礦謂之連”,是也。蓋其山在後漢世產鉛,故稱為連山。但其水所經連場之連,則非產鉛地,而為產鹽地。連場今云鹽豐鎮。南人呼鹽為連,故昆明之安寧鹽場,漢置“連然縣”。蓋夷語齡(臨)音之譌也。鹽豐鎮,舊曾為縣,一曰白鹽井,姚州食鹽所倚,其地僻,水小,恆未引起注意,修《統志》者,妄拾舊文,混於無血水。亦不知連場即白鹽井。由不知連字古義之通於食鹽故也。

白鹽井,南詔時因羊舐土不去,乃發見鹽田。今羝羊石猶存。說詳《方輿紀要》卷一百十六。然則漢世之稱連山,只具鉛礦之義。後則山空礦息而鹽田發現,傳者轉連含義為食鹽,亦甚自然。元明所傳之連山、連水與連場,皆謂是產鹽處;近世乃有白鹽井與鹽豐之名。毋血水自南來,連水自北來,未可相混。

【12】明清地理書,咸以今大姚為古青蛉縣,姚安為古弄棟縣。是必不然。姚安、大姚,同在一河原中,相去五十餘里,漢世邊縣不能如此其密。本書“三縫縣”云:“渡瀘得蜻蛉縣。”(縣上當有故字)即近世滇人所稱之苴卻(楊慎嘉靖中還家省親曾過此,稱為左卻),今為永仁縣,蓋漢之青蛉故治也。自蜀越嶲郡赴永昌哀牢者,必須自此渡江,轉弄棟川,出雲南驛,經下關、博南山,渡瀾滄江橋與怒江橋。縣治以沿此路線設置為便。其轄境,則當是金沙江南岸一帶,延甚廣遠。惟不得入弄棟川,即毋血水之最下游,亦當是青蛉地。晉世蜻蛉縣治,似又已徙至龍川江側,約當今元謀縣位置。苴卻舊治仍隸屬之。故《常志》雖於雲南郡立蜻蛉縣專條,而不以石豬坪故事載入縣文,乃附著於越嶲郡之三絳縣;又仍云“渡瀘得蜻蛉縣”,明其為漢世人所傳之青蛉故事。當時其地為青蛉縣,晉世只為蜻蛉縣境之故邑,非新徙之蜻蛉縣治也。

青蛉縣因何而徙,必與鹽泉之利用有關。故《兩漢志》不言產鹽,《常志》乃言“有鹽官”也。

【13】雲南產鹽地,安寧井(已詳連然縣)、雲龍州河谷(已詳比蘇縣)及北鄰越嶲郡之鹽池澤(已詳定莋縣與姑復縣)外,又有楚雄自治州之黑鹽井與白鹽井。二井開採較遲。蓋其地位置,在漢代屬偏僻,鹽泉又皆從河水中湧出,不易為人所發覺利用。白鹽井發見在唐世,已有記載。(安寧井,漢武帝時已置連然縣,“有鹽官”,則已產鹽甚明。)黑鹽井何時發現,無記載。茲推其開煮,在蜀漢時。蜀漢時,王連為“司鹽校尉,較鹽鐵之利,利入甚多”(《連傳》文)。其時由會理江驛渡瀘,循龍川江河谷入益州郡界之路已通。黑鹽井湧泉在龍川江,宜其已被蜀人發現,而興鹽利矣。

《景泰雲南通志》記黑鹽井云:“其井有四:曰黑井、琅井,在定遠縣(今牟定縣)寶泉鄉。曰阿陋井、曰猴井,在廣通縣(今併入祿豐)捨資村。皆出滷泉。”劉獻廷《廣陽雜記》云:“雲南琅井(按此謂安寧井為琅井)在昆陽州,白鹽井在姚州,黑鹽井在楚雄,皆有提舉司。井在萬山中最下處溪河中。鹹水衝突而起,如濟南之趵突泉然。即其處甃石為井,繚之以欄,覆之以亭,構橋以通往來。環溪數十家皆灶戶也。”漢世此區無縣治。自黑井利開,移民漸集,其附近之秦臧、雙柏、青蛉諸縣均當隨其民戶增長向此地區展拓。各縣治亦當隨之移動。緣黑井本在青蛉地界,故青蛉徙治尤早也。

黑井開煮,可能在蜀漢時。其發見則似在前漢時。《漢志》有一可疑字,足以啟發此義,其越嶲郡、姑復縣云:“臨池澤在南”。《後漢志》注引《地道記》作“鹽池澤在南。”所言俱是今鹽源縣西界之黑鹽潭可定。同郡青蛉縣云:“臨池灊[qián]在北。”舊說地理者,咸以為臨池灊即臨池澤,謂姑復在青蛉北,鹽池介其間也。今按:三絳、青蛉,係以金沙江(瀘)為界。黑鹽潭距金江甚遠(可四百里),漢青蛉縣境絕對不能踰江至數百里遠。且就字義言,澤者,眾泉匯成之積水。潛者,獨泉湧出之伏流。敘同卷、同郡之縣而用字不同,則非一地可知矣。然金沙江沿江地方別無鹽泉湧現之地,惟黑井地區有之,且在青蛉縣地界。疑黑井所在之龍川河谷,前漢世已知鹽泉伏湧,但未有圈泉隔水之法,未得煮用。加以地僻,故鹽利未興。但有土著民挹取湧泉水以代鹽,故《班志》有此記載。其“在北”之字,本作“在南”。後寫鐫者因青蛉在姑復南而謬改之也。蜀漢開置鹽官,晉世因而徙縣。有治黑鹽井歷史者,必有取焉。

【14】常氏以“有鹽官”與“濮水”連稱,似二者有連帶關係。故並攷濮水如下:

《班志》青蛉縣已以臨池灊、濮水、禺同山連敘。謂:“濮水出徼外,東南至來惟入牢,過郡二,行千八百八十里。”其來唯縣屬牂柯郡,云:“勞水出徼外,東至麊泠[mí líng]入南海、過郡三,行三千五百六十里。”是勞水即今越南之黑水河(萊州河),來唯縣境當在老街附近。濮水即元江(紅水河)。來唯以上之元江河谷,兩漢未有郡縣,故志言二水“出徼外”也。元江有二源:西源所出在白崖。出白崖曰禮社江。合東源之綠汁河後稱元江。自源頭至來唯,約千八百八十里,古今道里俱合。然與蜻蛉縣相距絕遠(中隔雙柏縣)。惟東源綠汁江,上游亦分二源:在今祿豐縣境者,即秦臧縣之即水,已前註。在祿豐縣西部一平浪鎮境者,為星宿河,今有元永井,距黑井數十里,為同一鹽提舉地區。即元明之阿陋井、猴井所在地也。清代屬楚雄提舉司。晉代亦當同歸青蛉鹽官管理。星宿河(元永井河)流入濮水,故亦得“隨決入而納通稱”。晉世或直稱元永井河為濮水,由其與黑井同為一鹽區,故說地理者以“鹽池潛”與“濮水”連稱也。

【15】古代礦工,憑經驗辨識礦苗,往往缺乏科學理論之解釋。恆謂礦產為天帝遺寶,有神,能變化來去,光影倐[shū]忽,不可捉摸。故採礦者重祀山神。(明末,雲南採礦極盛。宋應星具科學頭腦,所撰《天工開物》,多駁舊傳謬說矣;對此則仍信以為然,屢言之。足知礦工皆證其事,宋氏亦不能自驗而但聽信之也。)在漢世,此說當更盛傳。致有漢宣帝遣王褒祭祈金馬、碧雞之事。王褒祀山文,今傳於世,實不曾見雞馬光影。然而儒士重之,競傳為故事,常氏遂亦收入之耳。“則禺同山”究是今之何處,從無考訂者,亦不值攷。會無、青蛉、堂琅一帶,隨處皆有產銅之山。王褒所祀,任指一山可也。

【16】河陽郡,王遜分雲南(郡)二縣置,當是永嘉中。於時巴蜀流亡人依刺史於雲南郡者日多,皆樂姑復、邪龍夷善良而近鹽,故定墾者多。王遜因而析置郡縣以撫之也。晉成帝時,又再分出東西二郡。《宋·州郡志》云:“東(當衍)河陽太守,晉懷帝永嘉五年,寧州刺史王遜分永昌、雲南立。《永初郡國》又有西(字當作東)河陽郡,領楪榆、遂段、新豐三縣。何、徐無。領縣二。”其二稱為“東河陽令,楪榆長”。又“西河(陽)太守,晉成帝分河陽立。領縣三”。其三縣為“比蘇令,成昌令,建安長”(後二縣並云晉成帝立)。此所謂“東河陽”治楪榆,“西河陽”治比蘇,皆只漢世一縣之地。楪榆在河陽東,比蘇在河陽西,故加東西字,河陽本郡固仍在也。由郡之迅速分置,足見晉末宋初此區人口日增,主要在於洱海至蘭坪一帶。然自成帝分郡數年,李壽已取寧州,巴蜀流戶皆附李雄,受撫圖歸。新郡人口不更增加,郡縣未得發展。

【17】《兩漢志》與《晉志》皆無河陽縣。足見太康時尚無有,當是晉平吳後,分楪榆西境立。至永嘉時,已成大縣,為郡治矣。南中人謂湖澤為河。故縣治當在湖海之陽。《新纂雲南通志》定在今劍川縣,當是。劍川海子為滇西北第二大湖,劍川縣城在其西北大三角洲上(源洲),故曰河陽也。附近平原,沿漾濞江延展。土人傳原是叢林豐草掩蔽,雜有蕩澤,不得通行。後有人隨鶴跡墾進,開發其地,故曰“鶴拓”。揆其開發時間,當在晉初。

【18】兩漢姑復縣境,是今雲南寧蒗縣永寧地區與四川木里縣以南之地,南境或能至華坪。由黑鹽潭位置可定。縣治當在今寧蒗(蒗渠),或即是黑鹽潭側。劉宋分為東西二縣,此為東姑復,黑鹽潭位最東也。本姑繒(古宗)夷邑。漢昭帝始元元年,“廉頭、姑繒反”。後三歲,姑繒、葉榆復反。皆為鹽制激亂,已前詳。漢開越嶲,撫古宗人專事鹽業,不供他徭賦,故曰姑復。猶《巴志》之魚復、漢復也。武帝斡天下鹽鐵。古宗不服,故與廉頭倡亂,南人仰其鹽者皆響應之,一時南夷二十四縣皆反。“廉頭”非族名,南人謂鹽曰連,廉音同。廉頭即鹽工頭領。

泸沽湖

【19】《晉志》雲南郡有永寧縣。《宋志》無永寧與姑復,而有東西兩姑復縣。是宋之東姑復即姑復舊縣,西姑復即晉之永寧縣也。今跨川滇界上之瀘沽湖(永寧海子),在四川三大湖中,面積最大,風景最美。其西有大平原,古為古宗族(藏族)聚居地區之核心。南詔時為樓頭賧。元為永寧州。明清為永寧土知府。建有喇嘛寺,府治即在寺旁,距海十餘里。南中諸湖,惟此不呼為“河”而呼曰“錯”。保持古宗語(藏語)也。今隨雲南省界併入寧蒗彝族自治縣。地名仍稱“永寧”。所居仍多古宗。(彝族渡江入居此縣甚晚,約在隋唐後。今則大部為彝族。)

【20】邪龍縣,見《兩漢志》與《晉志》,皆無注文,《常志》復失之。舊時地書莫能詳其位置者。然其縣前漢屬益州郡,後漢屬永昌郡,晉初屬雲南郡,則其縣位置已可大體推斷。《常志》雲南郡無之,則其為已分入河陽郡甚明。四朝舊縣,無故不得廢。《常志》所闕河陽郡三縣,必有邪龍也。

緣是以推邪龍舊縣所在,即可肯定其是今之麗江。麗江平原西連石鼓,南連鶴慶、劍川,接於洱海,皆平曠。東南當雞腳山北,金沙江上,有古筰索橋,通聯永勝、華坪、寧蒗、永寧諸平原,達於越嶲。其開置郡縣,當與西南郡縣同時。其地歷世為摩些(納西族)夷邑。(“摩沙夷”稱,已見定筰縣。)南詔時為摩些詔,為組成蒙詔政府六部之一。元明清為麗江土府。知府木氏,傳世數百年,地皆安謐。故自元代起,沿革乃可查訂。然已莫知其為古邪龍縣矣。摩些巫師有像形文字之《夷經》,謂“天地開闢時,江水本從石鼓、經劍川、洱河,南流入大海。天帝命昆侖白龍巡江。龍至石鼓,畏熱,抗命北奔。引導江水逆轉。天帝怒,腰斬白龍。首段為木雅貢嘎,尾段為麗江雪山。江水從斷龍處南流,龍屍復伸爪阻之,遂東向流入東海。不更入南。”此傳說與地文學理符合。蓋亦據地理實踐所編造也。“邪龍”之名,與此傳說縱無關係,亦足資聯想。又摩沙與古宗,本皆藏族之一支,由其接受漢文化程度不同而別。藏語謂豔美明麗為“耶莫”,河谷為“龍”。邪字在古音同耶。“邪龍”謂麗江河谷山川美麗也。江水產金,古稱麗水。其側玉龍山,在雲南高原中海拔最高,四時瑩映,為一方勝景。此其“邪龍”之取義耶?

文字/《華陽國志·任注》

排版、編輯/巴蜀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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