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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作家】朱殿学︱冻土豆

 陈晓春 2020-07-30


冻土豆

文/朱殿学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吃完早饭,李老和老伴张阿姨照例下楼去广场散两个小时步。回来后,李老就开始伏案疾书,继续写他的回忆录。老伴开始打扫阳台。阳台一冬天没有打扫了,因为一直冻着。现在开化了,流出的冰水不及时清理会流到楼下的阳台上,楼下的人家就会找上门来,那样就不好了。 

       张阿姨一边用拖布擦着阳台的地板一边说:“前几年冬天阳台的窗户得开着,不然人热得受不了。自从锅炉房承包给个人,取暖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李老抬起头,冲着老伴说:“你又一个人瞎叨咕啥,以前开着阳台的窗户多浪费呀,现在不是提倡低碳生活吗?这两年的冬天天气也实在太冷,也不能完全怪人家烧的不好。再说,十八九度也可以了,比年轻时挨饿受冻好多了。”张阿姨手拿抹布往卧室去,看着李老说:“就你什么事都能将就,啥事都和以前比,我看,你真是老了。”李老笑着说:“都七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能不老啊。人老了,往事不堪回首,却又总情不自禁地回首。” 

       张阿姨刚要擦卧室的窗户,猛然看见了窗户外窗台上的方便袋,便呆呆地立住了。这是一个装了大半袋土豆的方便袋,已经在窗台冻了一冬了。

      还是在入冬不久的时候,儿子送来的一方便袋土豆吃不到一半,就在阳台上冻了。张阿姨把它扔到了垃圾袋里。第二天下楼散步时,李老提起垃圾袋想顺便扔到垃圾箱时,发现了冻土豆。他拿出冻土豆,叫老伴放到卧室窗外的窗台去。张阿姨疑惑地问:“冻了还留着干什么?”“我吃,你先放外边冻着好了。”李老说。张阿姨瞪了他一眼“土豆冻了还能吃吗,打个电话告诉儿子,以后每次送菜少送点,都放在冰箱的保温层。”说着夺过那半袋冻土豆,又放回垃圾袋里。这下,李老有些急了,拎出那半袋土豆,“我就要吃冻土豆,你不去放我自己去。”说着走回卧室,打开窗户,把袋子放在了窗台上。张阿姨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老了,得老年痴呆了。” 

       张阿姨曾问过李老几次,为什么想吃冻土豆,李老总是说:“不为什么,就是想尝一尝。”张阿姨也总是那句话:“老了,得老年痴呆了,病的还不轻。” 

       有一天晚上,老两口躺在床上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那半袋冻土豆上了。张阿姨说:“哪天我偷着把它扔了,看你还想不想吃。”李老坐起来,拍拍老伴说:“我求求你,千万别扔,我对吃冻土豆有特殊情结。”张阿姨也坐起来,拍拍李老的大腿说:“又想起哪段七百年谷八百年糠啦?说给我听听。”李老沉默了一会,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一九六一年,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李老十八岁,刚初中毕业。那年冬天生产队和各家的最主要事情就是寻找吃的。吃什么?无非是苞米叶子、苞米瓤子、榆树皮过滤的淀粉。人人瘦的皮包骨,没有力气。不少老人和孩子大便困难。开春后生产队开始准备生产,李老的爸爸找队长说:“家里的孩子刚毕业,年纪小,没力气,就别让他下地干活啦,明年再干,养一年身板。”队长同意了爸爸的请求。于是,李老就带着小他五岁的妹妹整天到各个林带去扒榆树皮。有一天,李老在翻起垄的去年种土豆的地里捡到了两个风干了的冻土豆。兄妹俩非常高兴,回家用火烧了,一人一个,吃起来粘粘的,甜甜的,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李老邻居家二丫的奶奶七十多岁了,吃苞米瓤淀粉吃的咽不下排不出,一见那东西就犯呕。老人禁不起,整天躺在炕上起不来,李老和妹妹就带着二丫去捡冻土豆,他们捡的都给二丫奶奶吃。没几日,老人居然好了。 

       张阿姨听完李老讲述说:“那个年头人人挨饿,我和你比挺幸运,就比你小四岁,没挨着饿。”李老说:“不是因为你小几岁,是因为你生在城里。要是在农村就你那个身体非饿死不可。”张阿姨又问:“你还别说,那二丫的奶奶真是你们用冻土豆救活的?”李老沉默不语。

       一天,李老的妹妹来了,恰巧李老去作家协会有事。张阿姨便把李老讲的和非要再一次吃冻土豆的事告诉了妹妹. 妹妹瞪大眼睛看着张阿姨问:“哥哥就当你说这些?没再说别的?”“没有。”张阿姨在妹妹的眼睛里看出有隐藏的秘密,就追问:“还有什么?你给我说说,我想不会就这简单。”妹妹长出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哥哥也是的,都五十多年过去了,都七十出头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张阿姨迫不及待的问:“还有什么?你快说给我听。”妹妹说:“不要急嘛,给我点支烟,听我慢慢给你道来。” 

       李老和二丫不仅是邻居,还是同学。二丫可以说是全屯最漂亮的姑娘,人美心也巧。全屯十几个青年男女就李老和二丫上了初中。两家相处得很好,李老和二丫也很要好。两人经常一起去镇里上学,放学也经常一起回来。放学后二丫近乎每天都来李老家,说是找李老妹妹玩,其实更多地是找李老。这一点不仅两人明白,两家老人心里也清楚。在全屯人的心里李老和二丫最般配,是天生的一对,今生不应该也不可能分开。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李老妹妹有时会喊二丫嫂子,二丫就会追着妹妹打她,闹一阵两个人又都哈哈笑。在农村,当时两人完全可以结婚,只是都愁着怎样填肚子,两家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考虑他俩的事。后来二丫奶奶饿的得了病,就出现了三人检冻土豆的事。那块土豆地已经不知被多少人翻动多少遍了,三人有时半天能捡三两个,有时一个也捡不着,况且那土豆也治不得二丫奶奶的病。实在没有办法了,二丫爸爸一狠心做出一个决定,谁家能给一面袋苞米就把二丫嫁给谁家。二丫爸爸做出这个决定后,二丫就再也没有来李老家。李老和妹妹每天还是照样捡土豆,捡到了就由妹妹送到二丫家。有一天已经快中午了,哥俩正在地里找土豆,听见有吹喇叭的声音。抬头一看,远处有一支十几个人的迎亲队伍走来,新娘骑着一头驴,新郎在前面牵着。近了认出新娘是二丫,新郎个子矮矮的。到眼前看的更清楚了,新郎是个驼背,是个斜眼。二丫看了一眼李老和妹妹就低下了头。兄妹俩呆呆地看着队伍走过去。以后,李老和妹妹就再也没有去捡土豆。

       听完妹妹的讲诉,张阿姨叹了口气说:“二丫真够可怜的啦。”妹妹接着说:“第二年二丫就死了。”“啊?”张阿姨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半天没合拢。 

       “中午吃什么?”李老的问话打断了张阿姨的回忆。张阿姨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你想吃的。”然后,开始擦窗玻璃。 

       中午的餐桌上有一盘烀土豆。李老拿起一个剥了皮,放到嘴里一嚼,脸上略有难受的表情。但没有吐出来,只是慢慢地嚼着。张阿姨看着李老,也拿起一个吃,很粘很酸很涩。李老没想到张阿姨也会吃,抬起头看着张阿姨,四目相对,见张阿姨眼中有泪光闪闪,自己不觉也流下几滴泪来。


作者简介


朱殿学,笔名方志兰台。1962年生,现供职于龙江县档案局。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龙江县作家协会副主席,龙江县历史文化研究会秘书长。诗歌、小说、散文创作散见于省市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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