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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作协】王清山︱(传记文学)小人物大历史

 陈晓春 2020-07-30

  

小人物大历史

——追述一位普通共产党员七十多年的人生历程

文/王清山

(十三)

        说起天灾人祸就得从1958年说起。那年吹牛大会后,除了父亲的生产队获得丰收外,其余的队不但减产,还因没有完成高产指标到处买粮借粮,把建场以来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嘚瑟得精光,真是宰羊还债,杀鸡取卵。不要脸大吹牛的人,到秋愁眉苦脸央求父亲借给他们粮食,父亲宽厚的把所剩不多的余粮借了他们。

        更荒唐的是1958年深秋,男女老少齐上阵,甚至挑灯夜战,为的是深翻地,将黑土翻下再将黄土翻上。到了第二年,凡是被深翻的田地几乎全部绝产了。还有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水利工程,不知县里那个高明人士,要把雅鲁河水引到靠山农场浇灌山下农田。到了1960年时绕山运河终于挖成了。从什么地方把水引过来的呢?我没做考究,我只从现有几段遗迹运河沟来推断,无论是从南或西都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至从运河诞生以来,只发挥一次作用,就这一次作用是毁灭性的。               1960年夏季连续数日大雨已经把一部分农田淹没了,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雅鲁河水破天荒地沿着环山运河上来了,在山高处受阻,大水汹涌澎湃直冲山下村屯田野,大片大片的田野变成了汪洋,农场家属区被大水包围,南北交通阻断,人们出行时改为划船。灾难降临到父母及他们所处的同一代人身上。

        1958年前,这个富足的农场,吃着国家供应粮,享受着城市市民的待遇,还要比城市市民优越的是,牛羊猪肉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吃到,每到年节都按人口分发。肉几角钱一斤,牛奶五分一斤,鸡蛋由场部按人口供应。蔬菜有场菜园子种,夏季吃青菜可去买或自己种,秋后分冬储菜。那时的职工到月就开资,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一些妇女,可以干力所能及的活儿,当天结账。他们生活在这里,觉得优越与自豪。

        可是现在本已受全国大气候影响,粮食供应量锐减到每人每天四两粮,没发大水时本场有一些自留地,各家各户有小菜园子贴补,人们尽管艰难度日,但总是有盼望的,可大水让他们彻底失望了。母亲将大蒜辫子煮了,剁成细碎末,将玉米叶子搓碎等等的一些东西,掺在少量的玉米面里。他们想起了以前的日子,真是地狱与天堂了。那时的姐姐才三岁,常坐在井沿边,有气无力的一口口喝凉水。到了严寒的冬天,大雪覆盖原野,连烧柴都成了问题。也就在人们生命达到极限时,我又降临在天灾人祸的世间。这又给灾难的家庭带来灾难。因为母亲生下我后,就没有奶水,我没有供应粮,就得挤占那可怜的全家口粮,母亲曾多次暗示父亲想想办法。

        在那时父亲的确有些办法。因为他有一串大钥匙,掌管着生产队的库房,那里有玉米,黄豆的种子,还有豆饼和玉米粕子的马料。他宁可饿昏了,全家人吃着那种猪都不吃的东西,他也不会往家拿一粒粮食,一块豆饼或一包玉米粕子。母亲说他死心眼子,无论是白天或黑天他有种种方便条件。可他毫无私欲,坚守着原则。他能在老毛子的枪林弹雨中抢回日本军大衣,却在那时不肯拿一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真是不能理解他那时的心态,他有权利有方便的条件,无须偷,也无须抢,就可以搞到手,你就可以至少不让全家人挨饿吧。在他生前我曾问过此事。他说,我是党员,不能有丝毫的歪心眼子。那时入党,要求及严格,稍微有一点闪失就被开除,如果是贪污了,轻则大批判,重则入狱判刑,甚至枪毙。集体的东西他不会拿的,我能理解的是党性原则强烈约束吧,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但意外飞来的东西,他又该如何处理呢?

        1960年腊月的一天下午,父亲在马棚的料草房里,清理料草,他突然发现一个红布小包,他打开看时是一打很厚的十元人民币,还有粮票。父亲数数,有三百多元,粮票三十多斤,这个数目在那个年代可不小啊。(我父亲每月四十八元,一般工人三十七八元)我因饥饿生命岌岌可危了,哥哥姐姐也饿得昏天黑地,母亲已瘦得皮包骨了。这些钱简直就能救全家命啊,如果父亲把它揣回来,家里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可是我的父亲,就是傻呵呵在料草房里等啊等啊。直到傍晚的时候,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老头,连滚带爬地闯进料草房里,大鼻涕拉下地哭嗥着,疯狂地翻抖着谷草段。父亲躲在旁边看得真真切切,断定这钱是他的了。这是从山东跑盲流过来的孤寡老人,饿急了的他偷偷跑到草料房里想在草堆里找到谷穗之类的东西,万没想到掖在裤腰里的血汗钱弄丢了。这钱是他的命根子,他急得发疯带死。父亲将它如数还给了他时,他甩掉了狗皮帽子,露出青皮亮光的脑袋,扑通跪在父亲身前连磕了好几个头。每当提起这件事时父亲说,这钱不还他,他就会寻死上吊。你一时痛快,却要一辈子不得安宁。

        在那个极特殊的天灾人祸的年代里,父亲及他那一代人,不因饥饿而仇视党和政府,也不因自己手中有了点权就为自己及家人而丧失党性以及做人的基本原则。他们没有多少文化和滔滔不绝的理论水平,但是能时刻坚守节操。是他傻吗?不!是强有力的党性原则,上下一致的社会大环境,塑造了那一代的人灵魂!我的父亲,他坚信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会领导他们战胜眼前的困难,好日子还会有的。

(十四)

        在1963年后,随着全国经济形势的好转,国营靠山农场经济也得到恢复,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这让父母感受到了国家的命运与个人紧密而息息相关的。

        经过了天堂与地狱的洗礼,使父母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温饱生活了。母亲常给我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做梦最多是能吃上一顿净面的玉米饼子,炖一锅猪肉粉条子。现在他们的梦终于实现了,他们心存感激,以最朴素的思想感情想要表达他们的内心感受。

        1964年全国开展了社会主义思想教育活动,根据父亲在解放前的遭遇以及在解放后无数次受省、地、县、场表彰奖励情况,场县工会推举他到各级厂矿机关,部队学校做报告,控诉地主恶霸欺压剥削老百姓的罪恶,表达对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的无比感激与热爱的思想感情。他虽然没有读过太多书,但他以自己亲身经历和切身的感触,每一场报告会都是生动的。这是他人生中自我感觉最辉煌的一页,他生前无数次给我描述他做报告时火热的场景,曾受到各级领导的接见的情形。

        我当时对他的描述,觉得父亲很迂腐,太死性了,但出于对他的尊重,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倾听他的讲述。因为我觉得凡是在他手下的小组长都能升迁各分场书记场长,就是赶车的老板子,也进入了脱产的领导阶层,在那些人中有的升到更高层次,子女们都能人模狗样的借光爬,有的还兴风作浪。我更不能理解的是,父亲用他的思想和行为,创造了自身的人脉,甚至能够升迁的条件,(有的单位主动让他做部门的负责人,还有领导赏识他的口才和一定的号召力)但他丝毫没有考虑到其他因素,只是想把他对新中国的热爱和对中国共产党忠诚表达出来。

        父亲去世后,我反思了我那时的心态,是对父亲的那段自豪的往事不屑或者有些反感,也是对自己那时受到土鳖势力的压制的不满,把这种怨气移植到无辜的父亲的身上。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自私,父亲的思想品德是多么的高尚。他做人不巴结,不媚权,不做超出人格的事。虽然他没有做什么官儿,但做人却坦坦荡荡,以至于老了的时候,时时自我陶醉。这让我觉得做人最完美的是人格,做人最完美的是心态。对于父亲理解我有一些理性思考后,对他和他那一代人所作的事,就想在我有生之年挖掘出来,或许对我及一些人有益吧。

(十五)

        我把我的《小人物大历史(十四)》发在某论坛上,我的一位年轻的文友来电话说在那样贫穷的年代,竟有如此想法和行为,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以为也许我是杜撰,或者为执政党与祖国歌功颂德。

        我昨夜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思考着文友不可思议的话题。直到东方发白,我突然顿开茅塞了,这是因为我的父亲他们那一代人他们经历的都是黑暗与残酷、痛苦与辛酸的社会。民国时地主恶霸的横行,满洲国沦为亡国奴的人间地狱,土改时农民翻身得了解放,在共产党领导下,他们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严。这正如一个人总是被别人欺负,突然有了翻身的机会,那是何等的轻松愉快!一个人总是处在饥饿之中,突然能吃饱了,那是多么踏实,那是多么的幸福啊!一个人总是衣不遮体,突然敢在大街上,人群中自由自在行走了,那是多么满足,多么潇洒啊!这就是现在社会中流行最火的一句话:你的幸福指数到底有多少?

        这就使我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我在六十年代能养兄弟姐妹六人,你能吗?我曾对他的这句话辩论过。我说,我那时吃的是什么?穿得是什么?上得是什么学?父亲反驳说,我让你们饿着了吗?没穿上还是没上学?你们不也都成才了吗?这就不能不让我对他们的那时生活状况做一番探究了。

        父亲在1964年他的工资48元,那时全家七口人(小弟还没有出生)他的48元钱,都能买些什么呢?哥在龙江一中读书,大约花7-8元。那时粮食价格大体是,玉米面一斤4分钱,小米一斤6分钱,高粱米一斤6分钱,玉米碴子一斤7分钱,白面一斤1角,全家每月口粮不超过12元。由此推算出全家每月基本支出大约二十元左右。

        在这里我还有必要介绍一下当时的副食品价格及福利待遇情况。像一些副食品,价格也低廉,如面包8分钱一个,麻花1角钱一根,白酒五角钱一斤,猪肉6角一斤,牛羊肉5角钱一斤,牛奶一角钱一斤。那时场部年节按人口分肉,酒,豆腐等福利,职工不愁吃肉等问题。羊场住瓦石结构的房舍,新工地住土平房,无论是什么房舍一律免费,连维修诸如扒炕都是由场部派基建队专业队人员管理。场部小学校,孩子上学免费,各种防疫药品全免费。场卫生所为职工吃药治疗免费,上大医院不但自家护理,场部还派专人,凭借收据,全部报销,还给适当补助,就连家属就医那时是半费。为增加职工的收入,老人及妇女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根据劳动量大小,最低日工资一元到一元五不等。

        由此我理解了父亲及他们那一代人为什么那么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他们心中最神圣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了!他们亲眼看到,贫穷积弱的旧中国,在毛主席领导下,渐渐的好起来,他们的心情也随之兴奋愉悦了。官一心想着事业,民一心为事业而干。一切都是蒸蒸日上的景象,连那些广播喇叭里歌曲都是催人上进的。在这样一个大社会氛围,怎么不让父亲及他们那一代人奋发图强呢?经过我的苦思冥想,我终于找到了那位文友给我提出的疑问答案来,不知那位文友是否满意呢?


作者简介

王清山,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龙江县人,大学文化,中学语文教师。从1977年开始业余写作至今,己在全国各级报刊杂志及小说网站签约发表长篇小说《生死逃亡情》、《伤情何处不流泪》;中篇小说《关东义侠》、《都是她给闹的》、《冻不死的草》、《一声断喝枪末响》等;短篇小说《孙大虎打狼》、《萧美亲成仙略记》等几百万字的文学作品,目前主要以中短篇小说创作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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