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原创平台】仲 彦|我好想让土地安静下来(组诗)

 鲁西诗人 2020-07-31

欢迎你,回到鲁西诗人身边

我好想让土地安静下来(组诗)

文/仲彦(土家族)

探视者

他的瞳仁在放大,
变黄
透过光线
我看到他面部表情
和扭曲心理
在痛苦,在回忆,在因为思念
而变形。

我不想打扰他
但我观察他,试图通过眼前
这张皮肤
找到另一个人身影
找到李艳平,彭春菊,冷艳、张珍
和傩妹等人爱情,
烙下的答案。

我没见到她们之中任何一个
但我可以拔开这些纷乱的线条
找到她们的真身和神迹
“人们让时间,
摆脱机器”,“我赶不上结局,
所以期待死亡降临”

“赶不上很多人煅造谎言的舞步,
我只能做石头的隐匿者”
他语言虽然纷乱
我却能分清东西南北
并走对他皲裂的,逻辑的道路

我和他并肩形成
互相的探视者
像祭坛上对称的卦爻
潜入文字的风
像天体深处,无数神话
堆满驳离的符语

在他面前
人人都是受害者
像旗幡,留不住风的飘摇
包括媒婆,巫医,祭师,仙姑
和虚假承诺并且海誓山盟的世间天堂

人世,筑了很多堵塞的墙壁
映照着人像和面具的两面
“站在前面的是人,转过脸后
就是鬼是怪了”。“往事,
还是不要饶恕的好
烙记忆,在身上
是表面的疤痕,
烙进大脑,就是奈何桥下涌流的血糊糊”
“一会儿就又增加一大片
时光机器,
都无法泅渡”,
“所有彼岸都无法站人”

场景,互相倾轧
都是一幕幕恐怖的演出
“就像此时我恨李艳,
没有想你。
但却又想起七仙姑对我讲过的话”
“像和她走过时开在路旁的曼陀罗花”

“只要一看见她飘在时空之中的背影
就会听到她心跳
对我说过的话”,“只要是个人
都想害我。我不想原谅,
但也不治自己的伤口
我好把所有痛苦,随时展示给自己看
同时想象她拿起的刀子,
和她用刀口刺穿我骨头时候
滋滋滋滋的响声。”

这伟大的神曲,
伴随剧目的始终
“我人生舞台的中央
一群群鬼神
在脑海中穿越。”
“我只跟随梯玛唱出一句古歌
同时做他化妆师
收和他交换灵魂与金钱的人头”

整个晚上,我都在
和一堆土地交谈
并时刻观察它交错的瞳仁
和放大缩小的眼白
“我不摁住往来奔走的脚印,
不推开土地坛窗户,
用元神观察沿路的物质和所有谎言
但我却幻想承袭一场使命
让各种大神的旗帜都粘上鲜血
用香烟糊住窗口和神龛
糊住泛起的血沫和沉渣
让牛角号和所有呐喊
糊住嘴巴咬牙切齿的动作。”
“这样所有人都无法触摸人活着的意义,
和使命感在人类发展史上的巨大作用
当然,还要爱情
做不成人变成人的属性。”

这是我虚拟的又一个议题
时光机器,
拖不走我所有思考
又带不来庇佑神
“命运送给我,是无数呻吟
和谎言,和对金钱的贪婪
没有一个人肯做守护女神。”

在头脑的风暴中
推开黑暗
往祭台中心
移动迷幻的舞步
“化身一朵莲花,
在命运中沉睡。”
“莲,在梦中沉睡
却用圣洁的芬芳
唤醒我的乳名”
让我远离生活的瞳孔
和黑暗焦点
“好用眼泪为自己治伤”
“命运走了,
生命却体无完肤”
留下一堆心跳
在黑暗中呼吸
在痛苦中治伤。”

落洞女

清晨,牛的脚印
被机器声掩埋
铃声,张开面孔
露出艰难的呼吸

在记忆栅栏
放牧的背影
已随时光的前行
渐行渐远
最后消失在思念的尽头

偶尔出现的耕田机、插秧机、播种机
联合收割机
一块又一块地搬动着农村
空心的基脚

寨子,说变样就变样了
我的牛呢,我的牛,快回家吧
整个寨子,只有七十多岁的大伯娘
沿着高低不平的梯田
问她面前的每一棵青草
和每一个装聋作哑的人
是否看到她记忆深处耕田的牛
带着她的男人,去了哪里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丈夫在年轻时代
放牧的那座坟墓
被牛,带着犁耙
耕到哪里去了。只有她自己
和她当了落洞女的女儿
不知道她家,和一头牛的故事
长满了消逝岁月的所有细节

记着那年,河边的哭泣
在往事中喊魂
她沿着汹涌的木排
寻找丈夫的声音
把女儿留在世上
守唯一的那头老牛

没找到墓碑
女儿也在牛铃声中写完自己的名字
就被洞神牵走了
至今还在天上
赤裸着身体
跳舞给洞神看
牛铃声不响的话
就看不见她空空的心

一切都被牵走了
75岁的清晨
除了机器的轰鸣声
所有人都搬离了故乡
那座寨子,除了大伯娘用手抠出的牛蹄印
用额头磕出来的墓地
没有人来到田间地角
喊来那么多哭声
为她送走死去的葬礼
并在第二年春天
再次,等她和女儿一起回来

一只土狗

我只要一喊他的乳名
一只土狗
就从地里,钻了出来
抖掉身上的旧时光
和泥土里面的土
几截骨头,摇摆着关节
匍訇着,沿着大地的骨头缝隙
来到手中的圣杯

神龛,点燃香烟
携带着占卜的卦辞和经文
祭祀的圣餐
用盛血的头颅
装着所有祈祷和呼吸
和披着神话的天神

我所说的土狗
不是人类的神犬
而是地里钻出来的蠕虫
用祖先的魂魄包裹着
细小的神仙
需要自己的血亲
一次次喊他的名字
才会越过泛黄的族谱
从土里面,走回人世

跪在地上,叩三个响头
没来得及看清来世的面孔
没等把神餐,献给祭坛
这个呼喊出来的土狗
在地上留下神秘的脚印后
就不见了。而他钻过的泥土
多了一堆小小的土坟

除了我认识梯玛的手诀
没有人知道他跟随一道道神谕
去了哪里

目标:地核,
和它心脏里的岩浆
那是无数截时间
葬下一堆堆尸骨的地方

除了在心里刻上墓碑
除了在思念中留下名字
除了在血亲的呼喊中
找来一只土狗
就只剩下眼前这堆用魂魄包裹着的泥土和坟茔

春耕

我隔着青草的纬度
看一只落泪的露珠
划过时光表面
划过太阳的切角
从沙坪村的稻田
深深植入春耕的缝隙

麻雀的翅膀
在青年时代的牛背上
不停摇曳。时间流逝,每一秒
像耕过的水花
绕过一块块泥土
来到年龄的背面
现在,我只能站在耕田机轰鸣的耳朵旁
看一群群铁质的叶片
在“地租、资本、产业”这些词语中
碾碎田园梦想。碾碎机器
受伤的手臂

“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
一丘丘秧田,携带风雨和节气
和雇佣的劳动者,如约而至
春光里,万物明媚
理想和美好,放置在田间地头
和现实社会谈论“货币、生产资料、产业工人
剩余价值”。无数政治经济学术语
沤进美好时光
在明天的价值体系中
一句句腐熟成肥料

“用他们的资本来支付劳动的报酬”
“劳动,把他们的资本,再生产出来”
“同时带来利润,养活其他一些人”
面对养活大地的村庄
沙坪村的这些思考
痛不欲生

唯有带着纯粹的诗歌
一句句逃离
露珠的眼泪
没有办法可想

“这就是财富这个永动机完成的事情”
我听见泥土的叹息
翻转身子
一块翻耕过的泥土
掩盖好时间的罪行
大地和春天
仍然完好如初
只有流泪的露珠
还浮在水面上
睁着不想伤痛的眼睛

薅草

我要薅掉的杂草
密不透风地绕过阳光的间隙
蒸腾的水分
和不断从表面渗入地心的空气
组成宿命的季节。这种植物原初的介质
从地里横贯天空,又从天空深入摇摇晃晃的眼帘

色彩,折着光线
走进原始美学的正面
成型的单词
不能从来生判断生命存在的论据

一生的命运
紧握农具
在铁与时间地撞击声中
把泥土和石块
在荒草中进行思想的清理
还把汗水种成庄稼
把肥料做成沤烂的往事

阳光,穿过云层
从土壤的缝隙中渗入谷种内核
物质的基因,一生只做草根代言人

从后世,为面前的土地
拓宽一截站着脊梁的未来
我所做的,就是低下高傲的头颅
在荒凉的人世找出一根根杂草
同时判断生命成长中对和错的成份
判断生命抗争的力量
能否经受各种生产要素地挤压和榨取

我知道,草木,本来作为一个群体
在尘世出入
作为根系,抱成盘根错节的团队
在土壤里改变命运

但脆弱个体
读不懂苍生的秘密,和
地面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
只能低低伏下高傲的头颅
被风雨划伤命运

天很遥远,没有人关注地面

留下镰刀和锄头的寒光
留下铁的锈渍
留下根系面前的土壤
让桔黄与枯红交织一起
让生与死横贯天地

此时,好与不好
没有太多意义
时间和声音都走过了
挣扎和呐喊
没有被机器轰鸣的声音听进心里

只有情节和往事
在切割土地
无数碎片,拨弄着人间感情
思想颗粒
牢记着庄严的画面,幻化的色彩
虚妄地表达着努力抗争的过去
只有脚印的行间距离
在时光走过的历史之中
努力寻找着天空与大地的平衡之力

故乡的画面

实际上并不美。几根田埂
几块青石板,和吊脚楼同时叠入意像
外加几个名词
代表记忆
进入时光通道
代表意象,进入画面

这一刻,这样想着的时候
故乡,越来越远
越来越粘稠

几缕阳光慢慢展开
映照炊烟,或婆娑的苦竹林
从屋顶,沿屋后的山路不断散枝

很多修辞,摇晃着湿漉漉的清晨
从山坡飘到屋檐
穿着的确良上衣和西兰卡普的凉衣槁
住在二楼的回廊上,旁边的板壁、蓑衣、斗篷、犁耙
还有一些打谷机的零件
组装着小青瓦、木柱、檩子
和到处横跨的棋筒与挑坊
这些农村的元器件,都晒成了锈迹斑斑的日历
只剩下一把弯镰刀,抬着头
看了一下天空,就抛下亲人
进入回放的慢镜头中心
去做又脏又累的农民工

最先出现的是几个厂房
接着是铁锈
露着一点点刀锋
外面的世界,依次在各种机器中到处流浪

头颅与躯干的角度
刚好只有一个弧形
看不清生命与面孔
看不远身边村庄
和比村庄更远的夹角

除了涟漪,在梦里掀开一点乡愁
所有画面一片泪水

好想抓住稍纵即逝的事物

为什么抓不住稍纵即逝的事物
随便接近一个支点
深入泥土核心
找到水,阳光
分蘖的根系
和土土的肥料

寻找感情源头
从一粒水泡的呼吸
打开大地的眼神
和所有在记忆中漂走的生活深情对视

河流,石板路,村庄,吊脚楼
一一对应着事物的纽带
如今都去了哪里?
房梁歪斜
山歌倾倒尘埃
民俗的舞步滑向沉默
所有回忆的经络
乱成一团

大脑皮层,视网膜
跳动的神经
理不清打开心扉的一条条情绪
那么鬼怪呢,那么桃符呢
那么梯玛请出的神咒和巫医呢
全部和民族隔了一个时空
和记忆,隔了一个模糊的距离

很多日子,都忘了
把耳朵叫醒
很多大脑,演出的镜像
找不到对应的画质

传说,骑上那匹白马
把张古佬和李古佬做成的天地
踏成一张揉皱的废纸
傩公和傩母,两个兄妹的面前
隔着盘踞的皱纹
舂巴麻妈看护的故事
和梅嫦神,五谷神,落洞神
还有无数神像
坠入往事的深渊

单独留下空中的悬棺
举着黑色的历史
探视小路中沤烂的岁月

日历已经走远
村庄是否回来
泥土,埋葬着事物的骨头
所有水面的阳光
还在和明天
讲出好些古话
我要到哪里才会找到泪水的源头
浸泡血脉流淌的眼睛

锄完草后,让土地安静下来

锄草之后,终究还是让土地安静下来
村庄,露出褐黄的皮肤
把夕阳照得闪闪发亮

菜地,抹去汗珠
打湿走路的水滴
无数条沟渠,灌溉完初夏的农事
披上浪花做出的衣裳
往河里,扎了一个猛子
古铜色的黄昏
走回了大地的产床

锄完无数隐喻
我想让土地
回归种菜本身
而不是去种房地产
换一种对土地的表达方式
让生产资料,种出一行又一行生产力

我不能让天下的土地
都无家可归
我用锄头,理出一条条道路
十分艰辛

锄完草后,我不想让每一粒泥巴
都变出房产,货币,利润,政府主导
等等一大堆名词
堆砌市场的各种要素,和
血汗的称呼

锄完草后,我不想一直只去歌颂
而忽略了土地,和政治经济学的另一面
锄去拉动内需的杂草
清理房奴,黑幕,基尼系数,经理采购指标
这些深埋地底的盘根,
错节。

我用尽力量
挥动思想
把锄头高高举起,重重放下
即使伤口,钻出老茧
我都得让土地
换一种表达方式

作者
简介

仲彦,男,中国土家族诗人,1971年生。1987年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同年发表文学作品。现为《老司城》杂志主编。

鲁西诗人

编辑部:
主编:张军
副主编:朱 静、高杉、姜勇、 臧利敏
责任编辑:崔会军
微信平台主编:崔会军
执行主编:董学兰、张秀功
责任编辑:安素  毕恩付
特约评论:(以姓名笔画为序)刘广涛、刘东方、宋来莹、张厚刚、阿勇、赵月斌

投稿须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