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作者 | 雪飞扬
在我们这地方，但凡哪个男人丧妻，续的弦统一在称呼前加个“续”——这个续妻完全接替了原妻的一切头衔：续闺女、续姑姑、续姨妈……
我今天要说的是续小姑。
我小姑才貌双全、性格刚烈，在一次家庭矛盾中，被公公当众污蔑，一气之下就喝毒药自尽了。
小姑父原在某厂上班，后辞职靠做房地产生意起家，在村里，乃至当地都是小有名气的。所以，尽管他跟小姑的感情很好，也还是争口气般赶在年前——小姑死后四十天就另娶了续小姑。
续小姑的才华、相貌在农村也都算是很出色的，但还是没法跟我小姑比。
续小姑年轻时就是有名的交际花，本来就相貌出众，再加上很会收拾、打扮，身边早早就蜂飞蝶舞。这使她无心学习，早早辍学并成家。离婚时她二十七岁，丢在前夫那儿的儿子也已经八岁。
成亲第一年，按规矩应该到我家——也就是她续娘家认亲。记得那时候她到我家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衣着挺朴素的，我隐约觉得她是有意掩饰，目的是给续娘家一个并不张扬的好印象。我的猜测没错，果然在后来生活中，她在衣着打扮上都特讲究。
续小姑，我一直不知怎么评价她这个人。她热心中透着虚假，无私中掺杂着自私，每每取舍之间，一会显得慷慨大方、一副甘为他人做嫁衣的大公无私相，一会又斤斤计较、一副小肚鸡肠模样。
她刚改嫁过来那会，大表妹九岁、二表妹八岁、表弟才五岁。淘气的表弟晚上睡觉不但要跟她睡，还要像跟亲妈一样小手抓着她的奶头才能入睡。那时的小姑父还没从失去爱妻的痛苦中完全恢复过来，尽管他知道这样对续小姑不公平，但很多时候他真的做不到一下子对续小姑多么热情。续小姑刚刚离婚，也是历经一年的感情创伤，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关心体贴的好丈夫！尽管她努力做好，上对公婆彬彬有礼，下对孩子嘘寒问暖，容忍他们小孩子的一切缺点、毛病，她下决心要做个好后妈。——想起自己的孩子，将心比心，这些孩子也需要母爱呀！
那次，她听到邻居一个后妈在家打女儿，就走过去制止：“我也是做后娘的，小孩子她懂个啥，还不是都得咱大人教育、体谅的吗？不教她她能会吗？有事多跟孩子讲，别这样动不动就开打好不好？这样你咋对得起她地底下的亲娘？况且，让街坊邻居怎么看你？我也不怕你怨恨我，我也是做后娘的。”在她一副正气凛然的劝导下，那个后妈惭愧地低下了头。
很多事情往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她无法忍受小姑父不能给她全部的感情，她知道小姑父的心还在死去的小姑身上。由于小姑父对她不冷不热，直接影响了表弟对她的态度。那次，一家人驱车到一个旅游点游玩，由于一句话没合表弟的心事，不懂事的表弟竟从高高的台阶上把她推了下来。她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不寒而粟，说表弟当时那表情一副咬牙切齿的痛恨。更让她寒心的是在一旁的姑父竟然没责备表弟，只淡淡地说了他一句：“你怎么这样？”
她对小姑父是既爱又恨。为了巩固在这个家的地位，她跟小姑父结婚的第一年就去看了无数次医生，后终于又怀上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的到来让她有了安全感和资本。她不再处处小心翼翼地顺从作为这个家未来的接班人的表弟，也不再看姑父的脸色行事，她开始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那次，叛逆个性刚刚萌芽的表弟，因一件小事跟小姑顶起嘴来。她就叉着腰在院子里恶狠狠地骂道：“小兔崽子！你给我听着，你娘早死了，我不是你娘，你娘光死了，气死你！”大表妹听不惯了，出来跟表弟站在一边跟她吵，她气得跺脚骂娘后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后来小姑父在一帮朋友的陪同下去把她接了回来，但她提出一个条件：不让大表妹住在家里，要她住到她奶奶家。这样，大表妹一直在奶奶家住了八年，直到他们全家搬往县城时才重新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小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我公公弟兄四个，她每家甚至每个侄子家都想落好人。由于他们家有钱，下到村里的干部，上到县、市的公安部门的家属，她都大方地施以钱财跟其走关系联络感情。所以，这个家族每每有困难也都乐意找她帮忙。帮的时候她就看人，这弟兄四个哪家比较有钱，她就全心全意力争办好，落个好名声。哪家没本事没钱，她表面上一脸诚挚地答应，事实上根本没去打问那事，过一段时间就打电话说那事费了很大周折，找了无数人，无奈还是没办成，真不好意思之类的话。于是，富裕的一家对她感激涕零，跟她的关系越发近乎，贫穷的一家背地里说她两面光，假壳篓子。
每每有电话，她先看来电显示，要是她觉得有用的人，就赶紧接，并百般套近乎，说不完的奉承话，聊不完的衷肠情。要是她觉得对她没用的，要么干脆不接，要么说自己忙啊云云。
离婚时判给前夫的儿子眼看到了结婚的年龄，她软硬兼施欲让姑父出钱为他买套婚房，这事眼看就要办成了，没料到突然遭遇晴天霹雳——小姑父病倒了！
小姑父是在大表妹的婚礼上突发脑溢血的。他们为了显摆，专门回到老家为大表妹办婚礼。那天，他们把那个数百平米的院子打扮得像宫殿，到处张灯结彩。院子外，从大门口的彩虹圈那儿开始铺红地毯，红地毯两边是花篮，随着红地毯一直摆了数百米。这样的情况在农村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别说嫁女儿，就算是乡下人一向看得无比隆重的娶媳妇也没人这样排场。人们啧啧地称赞着，眼睛里满是艳羡。
小姑父酒至酣处时，突发脑溢血。由于病情严重，经过数月抢救与恢复，几乎花光了他的全部财产时才出院了。出院的姑父，口眼歪斜、手脚不灵，俨然一废人。
小姑再没耐心了，她一改以往为他盛饭、倒茶的举动，连饭也不给他做了。一天，小表妹因在洗碗时失手打碎了一个碗，小姑竟然当着姑父的面对已经接近结婚年龄的小表妹语出恶言。一向要强，本来就觉得特折翅的姑父任泪水在那倾斜的脸上恣意横流。小姑又恢复了以前交际花的状态，每天到处跑，这个家除了她生的小表弟，似乎其他人都跟她再无瓜葛。
小姑父及表弟表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她大概要改嫁的。以她的秉性是吃不了这个已经没经济来源的家的苦的。别说他们，连我们这些亲戚外人都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上却大出意料。
随着在部队的表弟转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给他买婚房的事迫在眉睫。可是，这个家连收入都没有，有的只是老家的几处房产和两辆轿车。谁都不知道怎么收拾摆在面前的这个摊子。亲戚朋友都急了，想小姑肯定不会管了，反正也不是她亲生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小姑竟然主动说起了这事，说车子反正姑父不能开了，也没人开，就卖掉一辆，给表弟交首付。她自己也看好了一个馒头店，想盘下来吃几年苦，挣钱养这个家并为表弟还房贷。
后来听说，小姑待这些表弟表妹与她亲生的小表弟没两样。
半年后，我见到她时，竟然没认出她来。原来那经常跑美容院的细腻白皙的皮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黝黑粗糙的皮肤，脸上疲惫但并不颓废。见到我，她欣喜地说，这个生意累是累点，但收入还不错。说现在雇了四个人，还显忙不过来，过几天再招几个，自己就不再亲自操作了，只管收收帐什么的，也就不累了。
看到她这样，我从心底油然升起一种敬佩之情。是啊！她在我们眼里一向自私，一向虚伪，但当大难来临时这种顾全大局的做法又着实让人敬仰。
这就是我的续小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