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在人间】午马未羊丨舅爷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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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爷

□ 午马未羊 / 文

舅爷虽然去世很多年了，但是一直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舅爷并不是我的亲舅爷，我奶奶娘家是绝户，他只是我奶奶的表弟，甚至是远房表弟。过去娘家“没有人”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儿，所以我老爸弟兄姐妹几个，就把我舅爷当亲舅一样看待，尤其是我奶奶。

记得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舅爷就在北关大街上摆摊，过去叫“纸烟摊儿”，后来就有许多的小零食也开始出售了，所以每天上下学时，摊子上都有很多小孩子围着。那时候已经有果冻、泡泡糖这些了。

别小看我舅爷的这个“纸烟摊儿”，舅爷后来去世时，留下了当时来说很大的一笔积蓄，全是凭摆这个小摊儿集攒下来的。

舅爷家住大街路东，一九九四年因为要修建站前街时，才把他家整个儿给扒掉了，具体位置就是现在的大十字路口上。

舅爷个子高大，大脸庞，满脸白嘘嘘的胡子茬和白眉毛，但总是一副慈祥的笑脸，所以很受人尊敬，他姓“艾”，全村人都喊他“老艾青”，因为我记事儿时他已经年过八十了。可以说全村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舅爷长寿，我舅奶更长寿。舅奶其实是舅爷的亲嫂子。舅爷当了半辈子兵复原回来，也没个媳妇，正好他寡嫂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于是众亲友撮合就成了婚，老两口过得和和美美，还育有一子，就是我老表叔。舅奶脾气更好，印象里她总是乐呵呵笑眯眯地看着来人，看着我，非常善良的一位老人。夏天眼皮子上经常贴一个树叶，后来才知道那是薄荷叶子。

舅爷家门头上有一块硕大的匾额，红色油漆涂着四个大字“军属光荣”，这可有年头了，还是解放前后，全民皆兵那个年代挂上去的。因为有这块匾在，舅爷摆摊几十年所有工商税务等等费用，国家一律全部豁免。

这块匾额，有着舅爷戎马一生的传奇和荣光。

舅爷青年从军，就离开了家乡，投奔了“青天白日”的国军打日本。八一南昌起义后就编入了老蒋的嫡系部队，属于正宗的“中央军”。三十年代的舅爷，主要经历就是“剿匪”，说白了就是围剿工农红军。

到四十年代末，舅爷所属部队参加了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这一次战役也彻底扭转了舅爷的命运，因为他们的长官非常识时务，一看打不过解放军，干脆就阵前起义了，于是弃暗投明，从白到红，马上调转枪头就揍起了白匪兵。

因为这最后光荣一仗，就编入了人民军队，所以解放后舅爷一直被优待。为此舅爷经常感到庆幸！舅爷的好运气还不止于此，在建国后的一天，部队上决定，让他们这些当了半辈子兵的退役复原回家。谁知战友们刚刚踏上返乡的征程，后边骑着马的“追兵”就到了，通知半道儿上的这些人，马上返回部队集结有重大任务。多数人走的是大道，所以都被拦回了部队。只有舅爷一人走小道，没接着通知就返回了家乡林县。原来是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让他们这些老兵暂缓退役，全部开赴朝鲜参战。

见过大世面的舅爷一回家来，就劝说我爷爷赶紧卖地，他说“有地不卖，终究是害”，因为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已经在东北、华北展开了。思想保守，视地为命的爷爷还是舍不得。土改开始后证明了舅爷的预言。

舅爷还很风趣，经常说：“你别瞧那大街上走过来走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个个打扮得花里胡哨、时髦洋气，噗嗤用粪叉子一扎，都是满肚子的红薯叶稠饭。” 说明她们都没吃过啥好的。这是因为舅爷早年一直在南方的各大城市当兵，经常来回驻扎行军，又是国民党部队，跟着他们长官珍馐美味的没少了好吃好喝。

舅爷对门邻居家孩子多，弟兄好几个小时候不好好吃饭。他们老娘又舍不得管教，每次不听话了，就请我舅爷去吓唬那几个“熊孩子”（熊孩子现在最小的都七十岁了）。舅爷只要一瞪眼，那几个就老老实实的挨个儿坐板凳上了。

舅爷晚年就开始卧床不起了，只要家里来人，他就会回忆起早年的经历说与来人听，搁到现在了我一定要好好采访采访他老人家。

有一年春节我们全家去给他拜年，他在里屋炕上拉着我老爸的手说：“井冈山五次围剿红军啊，我就参加了三次。”我老爸笑着劝他说：“舅，咱以后别说这话了中不？你现在还领着共产党发给你的津贴呢。”舅爷也笑了，说：“沧海桑田啊！我就是感慨，这世界上的事很难说啊！谁能想到，我这前半辈子尽跟共产党解放军打仗了，临了临了我也成了解放军了……”

舅爷还说了许多当兵的趣事，比如当兵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听声音，躲子弹，不机灵点儿，早成炮灰了。他说他那时候经常趴战壕里，用枪挑着帽子慢慢举出来，试试对方什么反应，而且到最后光听枪响和炮响，就都能听出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和型号。到四十岁时舅爷就已经是一个资深的老兵油子了，而且他见过的国共两党的高级将领数不胜数，真是一部活着的史书。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舅爷不但是家里的宝，更是村里的宝。见的太多了，经历的也太多了……

身子骨一直很结实的舅爷，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活个一百来岁，轻轻松松跟玩儿一样。

那是一个冬天，怕冷的舅爷像往常一样把双腿担在了火炉子边上，边烤火边打盹儿，不巧火苗子引着了裤角，加上又是儿媳妇刚刚给他做的新棉裤，一时火起，家人匆忙间给他往下褪棉裤又来不及，把一条腿给烧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