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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二十二回细读

 thchen0103 2020-07-31

  一、以禅寄情

  为什么说这一回中宝玉谈禅是寄情?先从解偈分析,文中写道:宝玉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添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显然这曲是宝玉真正创作目的之所在。“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主回头试想真无趣!”这首解偈不仅是我们想起第十九、二十两回中的一些情节。先看“悲愁喜”,在第十九回中袭人以赎身之论的骗词,惹得宝玉满脸的泪痕,若想留住袭人必须答应三点要求,宝玉欣然接受,袭人表态不再离开后,宝玉继而转悲为喜。“亲疏密”在第二十回中,当黛玉嫉妒宝玉又在宝钗处玩时,宝玉讲了一遍“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表示相较于宝钗而言,他与黛玉的关系更为亲密。“碌碌”二字是对宝玉生活状态的概括,宝玉平日里体贴姐妹丫头,总为别人操心,宝钗因此戏称他为“无事忙”。从这一问三叹中蕴藏着宝玉多少的苦恼与无奈,他的生活重心就在于与姐妹丫头们的情,可叹的是他的一片真心却不被他人所理解。解偈一曲旨在寄情,那么,《参禅偈》就可以理解为:

  彼此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感情的印证,而频添烦恼,看来只有到了灭绝情意,无需再证验时,方谈得上感情上的彻悟,到了万物归空,什么都无可证验时,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

  然而宝玉并没有真正的彻悟,黛玉续偈:“无立足境,是方干净”。指出“连立足之境都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干净了”。听了黛玉的续偈后,宝钗道:“实在这才方悟”。宝玉之所以没有达到彻悟的境界,是因为他参禅诗中处处涌动着对黛玉等女子的感情,这显然不符合传统的禅悟须“情枯情了”才能成佛的禅宗的意旨。

  二、钗、黛的不同态度

  钗黛二人对宝玉谈禅态度明显区别。首先体现在钗黛二人对谈禅动机的判断上。黛玉看了宝玉的一偈一曲后,“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玩意,无甚关系’”,而宝钗看完后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显然,黛玉对宝玉参禅的性质认识的更为透彻,她深知宝玉谈禅的前因后果,正源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志同道合的她对宝玉的了解。而宝钗虽笑说但她显然不理解宝玉谈禅的原因。其次,黛玉同情与宝玉谈禅,因为在第九十一回中,黛玉同样用谈庄谈禅的方式向宝玉求证其对爱情是否坚贞,二人经常用谈禅的方法谈情,而受传统教育的宝钗却排斥道学禅机,认为这些最能移性。再次,从处理方式上看二人也有所不同。宝钗虽深知道书禅语最能移性,但只是将纸撕了粉碎,并没有任何劝阻之意。反倒是黛玉并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摆脱情感的束缚,做超脱的高僧去,所以诘问宝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拉宝玉脱离禅境,见宝玉不能答,他便命宝玉“以后再不许谈禅了”。宝玉未能及时回答,宝钗却进一步问道“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是宝钗不知道讥讽的原则吗?并非如此。宝钗是红楼梦中的佼佼者,无论是文学艺术还是宗教修养,他都不在林黛玉之下,从她讲六祖悟禅等可以看出,她是对佛学颇有研究的,她并不像黛玉那样急切地让宝玉摆脱禅机,正是由于她是一个旁观者,她以旁观的角度来看待参禅,这正是他表现阻止却没有行动的原因。

  三、宝玉的情悟历程

  江顺怡在《红楼梦杂记》中说:“《红楼梦》,悟书也。其所遇之人皆阅历之人,其所叙之事,皆阅历之事,其所写之情,皆阅历之情。”《红楼梦》是曹雪芹通过贾宝玉的人生而寄托他对人生的体悟的一部著作。

  宝玉的情悟属于渐悟,这个过程是不断因事因人而悟的过程。宝玉的情悟始于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宝玉因情悟道。袭人对宝玉用情于女儿们深为不满而娇慎弄性, 故意冷淡不理。宝玉由此恼恨而读庄续庄, 寻求精神慰藉。《庄子??l箧》篇主张绝圣弃智, 自然无为,对人类的智能文明和社会的法制规范采取虚无主义态度。宝玉循此思路续庄, 希望“焚花散麝”,“栽宝钗之仙姿, 灰黛玉之灵窍”, 以求“丧减情意”,达到“无恋爱之心”“无才思之情”,以免“迷眩缠陷”。就是希冀堵塞性灵情美,断绝情爱之念, 对感性之情弃绝不顾,才能“毫无牵挂”、“怡然自悦”。宝玉联想到庄子“巧者劳而智者优”、“ 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的思想而体验到情者悲痴者苦,“春恨秋悲皆自惹”,受道书机锋启悟而要求情感解脱。

  第二次是第二十二回中宝玉因情悟禅。宝玉为调和疏通黛玉与湘云之间嫌隙反而招致两人的误解和不满,寻求情感理解和沟通而徒添烦恼,对宝钗所荐《山门?寄生草》曲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感触很深,于情感痛苦中参究禅理而作一渴一曲。参禅渴说明自己情感证悟体会,“是无有证, 斯可云证”,不须外求不要证验才谈得上禅悟。宝玉饱受情感痛苦而要求证悟。此时他只是想找一个情感痛苦的避风港和情感谐调的“立足境”,因而悟禅机“还未尽善”。因为只有“无立足境”并将那种要求情感解脱的念头也去掉,才算彻悟。此时宝玉虽有解悟而宗旨未彻心境未融。“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宝玉经历情感悲痛情感虚幻后切己反思有所醒悟。以前“无事忙”而忙于用情,沉迷于斩不断理还乱的“不了情”,情系女儿世界而“空牵念”、“空劳牵挂”,现在却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禅思有认同感。但从“茫茫着甚悲愁喜”的开悟到“心头无喜亦无悲”的禅境还有巨大的体认差距和境界差别。

  第三次是第三十六回宝玉情悟梨香院。宝玉要求龄官唱曲遭到拒绝和厌弃而悻然怅然,由亲睹龄官与贾蔷之情双好而领会“龄官画蔷”的深意,并“从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 宝玉原来企图能获“泪葬”即情葬,即希望女儿们的眼泪将其尸体飘到人迹不到之地随风而化这里要求在“泪葬”中获得情的温馨、慰藉和情的涅攀。但由此情悟而知女儿们的眼泪不可全得,“只是各人各得眼泪”,这对自己的泛情博爱也是一种自赎性反思。

  第四次是在第九十一回中,黛玉用机锋的形式,试探宝玉对他们感情的坚定性。“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宝玉的决心可见一斑。黛玉还是不放心,继问道“瓢之漂水奈何?”意即如果你自己做不了主,因为还有更大的力量在起作用。宝玉则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心迹“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而”,说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黛玉又问“水止珠沉,奈何?”她的悲观主义性格在此再次表现无余。意思是说如果她有什么不测又怎么办呢?宝玉则表明自己道,我的心因为你已经成为沾入泥中的柳絮,不会再随风飞舞。黛玉进一步求证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有如三宝”宝玉更加坚定。

   第五次则是在第一百一十八回中,宝玉因《秋水》而悟道。宝钗见宝玉看到宝玉拿着《秋水》细玩,心里着实烦闷,劝宝玉应该用心于仕途去博得一第。在经历了诸芳流散之后,宝玉参悟到人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污泥一般,不能跳出这般尘网,晓得“聚散浮生”四字。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宝玉真正了悟了人生,看透了人间的聚散浮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现实生活中的情感悲剧在折磨着宝玉的多情的灵魂,他的泛情和博爱为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忧心忡忡而又无力回天,心力交瘁而又无可奈何,他难以承受情感的痛苦和情感的煎熬,最终斩断了情思,不再留恋世间人情,悬崖撒手,出家为僧。

  第二十二回看似是作者闲来之笔,实其中却蕴含了深意,是为宝玉出家彻悟埋下伏笔的重要章节,从其中可以窥见作者的禅道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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