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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生 | 姑姑,你在天堂还好吗?

 时光捡漏 2020-08-03

您生活的笔记本

三载不见泪落尽,千里相隔眼望穿 

姑姑,今天是您三周年纪念日。时间过得真快,一千多天转眼已过。您可知道,您走后的三年里,您的亲人们是多么的悲痛、不舍、思念!今天,所有的亲戚不管多远都赶来了,为的是祭奠同一位亲人——您。当我开车和妈妈、四姑、四姑父快到你家时,停车换上孝衫后,妈妈和四姑忍不住嚎啕大哭,所有人都伤心落泪。表哥金科穿着孝服噙着热泪迎接我们。当我们跪在灵堂前烧纸钱时,泪眼婆娑中,只见黑色镜框中的您一如既往地慈爱地看着我们。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小时候去你家走亲戚是的情景:我们一进头门,您一见娘家人,喜出望外地用高嗓门喊:“爷爷——,不得活啦,你滴咋么来啦?赶紧进屋,洗噶,我给你倒水。”不一会,一只印有红双喜的大搪瓷缸子盛满热茶就放到你面前。这份热情,叫人感到格外亲切。随后,大姑会把爷爷奶奶、二爸、三爸、四爸挨着问个遍,甚至对娘家的猫娃狗娃包括房前屋后的树都操心地问个遍。我肚子早饿了,可大姑依旧话说个不停。许久,她忽然才不好意思地喊:“哎呀,看我这个人,娘家来个人高兴地把做饭都忘了。”她抱歉地走进厨房。妈妈要帮忙,她不肯,说你只要坐在灶房陪我说话就可以了……今天,我终于明白大姑嫁得远,故而对娘家人的牵挂、热情和依恋是那么深沉和无法替代。

大姑生于1948年,在姊妹12人中排行老大。大姑姊妹众多,姐妹8个,除了红梅姑自幼被人抱养外,其余11个姊妹关系融洽,情同手足。大姑作为老大,尊老爱幼,处处彰显大姐风范。大姑嫁到千阳县崔家头镇黄里村,爷爷起初也是想让大姑享福的。我的老家在凤翔县汉封五指岭,沟壑纵横,交通不便,条件艰苦。而离千阳县城不远的黄里镇却很繁华。为了大姑能生活得好一些,爷爷就把大姑嫁到了黄里镇。世事难料。后来由于修冯家山水库,黄里镇被淹,大姑家随着乡亲们迁到如今的黄里村。那时散落在土坡上的村子,南面就是烟波浩渺的冯家山水库。虽说一出门就可以欣赏到山光水色,可耕地分散,道路直立陡峭。我小时候曾帮助种过麦子,地都很远,大多是陡立的坡地,往回拉运麦捆、玉米棒路远且陡。听妈妈讲,姑姑刚结婚时身体结实,干活泼辣,很快在生产队当上了出纳。姑姑一生豁达乐观,大姑父勤劳节俭,日子倒也艰辛中透着快乐。

大姑,您是一个正直的人。

记得小时候,爷爷家买下了生产队的老式旧压面机。那时又长又笨重的机子,面槽都是木板做的,刷着蓝漆。在1978年前后,村子里就这么唯一一台压面机。当时二妈结婚不久,理所当然成了压面机的管理员。在那个物质匮乏、缺吃少穿的年代,吃惯了手擀面、搅团的乡亲,对压面机压得又细又长的面很喜欢,尤其是家里来了亲戚做哨子面时,来我家压面的人就络绎不绝。当时二妈定的收费标准是压一把面二分钱,我家也不例外。恰巧有一次,大姑来游亲戚,见我家压面后照样付钱,就操着惯用的大嗓门把爷爷、奶奶数说了一顿:“快别丢人啦!一家子人要啥钱哩?这样还有个啥情哩嘛?”几句话说得爷爷奶奶脸红了。从此,我家压面免费了。虽是一件小事,足见大姑把亲情看得重,把钱财看得轻。

大姑,您是一个慈爱的人。

记得我上小学时,大姑村里每年忙毕都要唱平安戏。在那“通讯靠吼、治安靠狗”的岁月,大姑总是在崔家头镇跟集时托娘家村里人捎话叫看戏。我和哥哥、三爸、四爸年龄相仿,自然渴望去玩。因为两位表哥在冯家山水库网箱养鱼,我们可以坐船、钓鱼、钓虾,想想都稀奇。大戏往往三天四夜,大姑天天和吃好喝管待我们。西瓜天天有。姑姑见不得腥味,可为了让我们这几个从未吃过鱼的弟弟、侄子们尝尝鲜,叮嘱两个表哥下网捕鱼。当我们坐在梭子船上,看着表哥收网,网眼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白条、鲢鱼、鲤鱼时,激动地快要跳起来,感觉格外新鲜刺激。摘鱼、刮鳞、剪鳍、开膛破肚、清洗,这些繁琐的工作姑姑做的最多。油炸的酥鱼每人一大碗,这是多么好吃的人间美味啊!可忙活了半天的姑姑一口不尝,说是闻到腥味想吐。

那年看戏,我在麦草摞后玩的时候,不知啥时候把便便沾到衣服上却浑然不觉,表哥、四爸见此嘲笑我:“建生整天和屎打交道么!”我又羞又气,急得哭了起来。大姑闻讯把他们数落了一番,给我一个大桃子安慰了一番,找了表哥一件衣服给我换上。我破涕为笑,和他们有疯玩去了。晚上看夜戏回来,我发现自己那件臭衣服早被姑姑洗的干干净净,在院里铁丝上晾晒着。

看完戏,我们继续留在姑姑家玩了几天,姑姑照样每天变着花样款待我们。天数多了,我们也不好意思了。于是一天早上,我和三爸、四爸、哥哥偷偷决定回家,不给姑姑添麻烦了。当我们四个边走边玩走到姚庄坡时,沟对面忽然传来大姑急切的呼喊声,叫我们四个回去。我们四个隔沟劝姑姑回去。姑姑数落我们不听话,走呀也应该给她说一下。要不万一有个意外,她咋对娘家交代。我们都笑姑姑太小心。姑姑见我们执意要回,就劝我们回去吃了早饭再走。我们说都走了四五里路了,我们去赵家塬三姑家吃饭,其实吸引我们的是三姑家承包村上的几十亩苹果园。大姑没办法,只好隔沟喊道:“路上少耍,多操心安全。”走了许久回头望,对面大姑依旧目送我们,越来越小,直至转过山头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事实证明,大姑对我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几天后我们回家,快到村子时,只见爷爷火急火燎地往赵家塬走,半坡见到我们四个时才长出一口气。原来,听说村子东面沟里水潭中淹死了两个孩子,大人们急着到处找自己家娃。

大姑,您是一个重情的人。

在我的记忆里,大姑是一个把亲情看的很重的人。我爸爸在陕西省太白林业局工作,妈妈在家操持家务,没有看牛。在那没有拖拉机、收割机的年代,牛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每当种麦子时,其他人家都赶着牛、驴、骡子种麦,我家只能干瞪眼。眼看地里的墒好,可无能为力。我们只能等村里人种完了,才求婆婆告奶奶花钱雇人和牲口给我家种。可爸爸的假有限,步行几十里去大姑家借牛,姑姑从来没说过二话。她家那头大黄犍牛喂得膘肥体壮,牵着它上陡峭的“狗趴坡”是相当危险的。万一牛滚坡,损失就大了。村里有位老人,就是因为滚坡丧命。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大姑亲自牵着牛给我家送来,让我家先种,完了她家种。

我哥哥腊月结婚时,大姑家杀了一头大肥猪。她派科科、金科两位表哥各骑一辆自行车,把猪肉送到了我家,让过事用。几十里路,光李家河上坡路得推四五十分钟,我们全家都很感动。过完事,爸爸给大姑家肉钱,大姑再三推辞后只好接下,但比市场价便宜许多。

大姑,您是一个坚强的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生活对谁都不是,一副完美的笑脸。表哥婚姻的不幸,使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姑父从此变得沉默寡言,敏感多疑。以前村上集体干活时谈笑风生的姑父,沉默地埋头干活,不与别人说一句话。也许,他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说不起话。长期的压抑与痛苦,使大姑夫在2007年除夕当日匆匆下葬。丈夫辞世,儿子离异,这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可是,大姑挺过来了。您不再像祥林嫂似的逢人诉说不幸,而是用柔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大表哥家早已分家另过。二表哥整日忙着开着大货车拉煤,您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您扛着锄头到涧口河,戴着草帽帮人家锄玉米,每天挣几十元,为的是和别人说说话,那样不再心堵得慌。人忙起来,烦恼也就忘了。

大姑,你是一个节俭的人。

大姑去世后,表哥把大姑旧衣服背到坟前烧掉。他边烧边哭:“我妈一辈子太紧细了,给买的新衣服压在箱底从来舍不得穿。”袅袅青烟里,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大姑的模样:一年四季,她几乎都穿着一件麻色中式上衣,一条灰裤子。

  远在银川的二姑家庭条件好,姑父曾在油田人事处任职,表哥、表嫂、表妹、妹夫都在石油系统工作。二姑和大姑感情深厚,常常来家常驻。她看老姐衣着寒酸,就怜惜地买了好衣服送给大姑。可大姑一声节俭惯了,总是舍不得穿,压在箱底,说是干活穿不了新衣服。表哥给她买的新衣服,也是一样的命运。就这样,人走了,衣还在。表哥金科拿着一条新棉裤哭着对我妈说:“妗子,这是我二姨给我妈买的,一次都没舍得穿。烧了怪可惜的,您要是不嫌弃,留下穿吧!”看着表哥泪流满面,妈妈含泪接下了棉裤。睹物思人,每当看见这条棉裤,就好像看见了大姑勤劳节俭的一生。

大姑,你是一个不幸的人。

二哥终于苦尽甘来,娶来了漂亮、温柔、贤惠的嫂子,货车生意也红红火火,还在千阳县城租了房子。将您接去享福,您却闲不住,浑身不自在,嚷着要回老家。也许,闲适的田园生活才是您那辈人的最爱。于是,您又独自生活。然而,衰老是自然规律,疾病人所难免。您患上了脑梗。2013年正月十五,表哥突然打电话说大姑因脑梗住进了千阳人民医院。我立即买了营养品,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哥急赴医院。病床上,大姑口齿不清,见到娘家人泪水直流,枯瘦冰凉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久久不愿分开。见无大碍,我宽慰大姑好好配合医生治疗,脑梗是老年人常见病、多发病,别加思想包袱,安心治疗,很快就会好的。临走时,大姑依依不舍。病愈后,大姑逐渐呈现老年痴呆症状。开始,正月走亲戚她还能认出我是教书的建生。后来,我和朋友去冯家山水库钓鱼,顺便买了纯牛奶、香蕉、糕点看大姑。大表哥说,临近十二点,大姑老往水库边跑,说是要叫明智、智芳吃饭。(明智、智芳是我村里的人,也是大姑的发小。)明显地,大姑已经神志不清,把我和朋友当做了发小,怀旧之情溢于言表。再后来,大姑从炕上跌落,骨盆骨折,自此瘫痪在床。等我和父母驾车去看望时,大姑的状况每况愈下,头发凌乱,眼眶深陷,已经不会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我们的手,眼神散乱无光,甚至有些恐怖。20158月底的一天深夜一点多钟,我在睡梦中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睡眼朦胧的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大表哥科科打来的,预感大事不好。果然,电话里传来表哥的啜泣声:“建生——给——给我舅——说嘎,我妈——刚才殁了—————”我赶紧跑到父母卧室,摇醒爸妈,告诉了噩耗,全家人顿时陷入无限悲痛中。

一大片油葵郁郁葱葱,粗矮的杆,花盘低垂,丰收在望。姑姑、姑父的坟前孝子成片。唢呐阵阵,哀乐吹得人肝肠寸断。石碑竖起来了,纸钱腾起阵阵烟灰。灰飞烟灭,人的一生,三周年就是最后的正式祭奠,可以说是一个人一生画的最后一个句号。等人们换去孝服,换上新鞋,鞭炮声里守孝已满,要笑着迎接新生活。大姑,你可知道,您和姑父的坟前,大表哥也静静伴随着你们。今年四五月份,在陇县关山打工的表哥一夜未醒,待工友发现早已驾鹤西去。

向死而生。人这一生,其实出生之日起,就走在了奔赴黄泉的路上。当我们回家前,表哥金科嚎啕大哭,说他心里难受。我们劝他别太伤心,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自古到今,皇帝也难免。何况表哥对大姑孝敬有加,有目共睹,所以不必太过伤心。

晚上,表哥还打电话问我们归途是否顺利。他说,有件事他如鲠在喉。我问是啥,他说,本来今天给大姑过三周年,是他和科科哥一起过。言毕,啜泣不已。可以理解,丧母之痛尚未愈合,丧兄之痛又接踵而至,这位坚强的汉子已经伤痕累累。

大姑,你在天堂还好吗?

                     2018830日夜于富强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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