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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奶奶是烈属，住在村头。她有两样别人没有的稀罕物，门外一棵香椿树，院里半园芍药。 她那半园芍药，村里有多少人喜欢，她从不往外分养。门外的香椿树，谁也别想摘上一个椿芽。 正是芍药分根的季节,趁伍奶奶不在家, 我想给我妈弄一棵芍药栽园子里。就和同伴商量去挖花根，各个乐得眉开眼笑。我们分头行动，大囤领人去后山放哨，我和小九去园里挖花根。伍奶奶半傻的宝贝闺女在家,招来那老实的养老女婿下地去了。我们钻进园子,拿着铁锹挖。傻闺女哇哩哇啦出来叫阵,后边大囤就往房上扔石头,傻闺女离里歪斜跑前跑后,正上阵呢。就听大囤一声大喊:快撤,伍奶奶回来了。我们连滚带爬就逃出了园子…… 哇, 伍奶奶进门就朝着我们的背影骂：吃了瘟鸡的熊孩子，有娘养没爹教的，偷我的东西欺负我那可怜傻闺女……伍奶奶唱戏似的，两片薄唇巴拉巴拉一句不重样。 那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教育孩子。我爸一边踢我一边数落：兔崽子，动不动就出去讨人嫌，敢祸害伍奶奶的东西，我让你没脑子，我让你没脑子……我捂着被我爸踢疼的屁股，心里发誓，老伍婆子，你等着! 香椿树冒出嫩芽,我瞄准机会，撺掇大囤、小九一起去摘椿芽。我们爬上树，树冠上像挂了一树的猴子。 还没摘几棵椿芽，伍奶奶像翻着筋头云，吵吵声都飘到跟前了。同伴们一个个往树下溜,像四散的猢狲，我爬得最高。等我最后一个溜下时,伍奶奶都要跑到树下了，我一急，离地老高就往下跳。噗通一声，像树上掉下块石头掉在树根下。我爬起来就跑，把伍奶奶和她的吵吵声甩出老远，才觉得胳膊和腿都疼。我挽起裤管，两个膝盖都摔破皮了，一条胳膊也浸出了血。 晚上回家，隔着玻璃看到伍奶奶坐在炕沿上，我爸妈陪着笑脸一口一声大婶子，一口一声大婶子。我想溜出院子，早被看到了，我爸一嗓子炸雷似的：你给我进屋来。我低眉顺眼地往屋里蹭。刚蹭到屋门外，我爸飞起一脚，把我踹了出去。我胳膊一支撑，‘咔’的一声，我捂着胳膊闭眼呲牙。我妈急了，背起我就往卫生所跑。伍奶奶在后边埋怨我爸：瞧你这火燎毛的脾气，我是看看摔没摔坏孩子，你倒把孩子这样打。我在心里发誓，老伍婆子，你等着，有机会我摘了你一树椿芽。 直到我长大也没有机会摘到香椿。当时，我用小四轮搞运输，也算小富。年年看着椿芽开枝散叶逐渐老去，就是没机会。这回还真来了机会，伍奶奶的养老女婿来找我,说伍奶奶病了,管我借五百块钱。我摸了摸曾经伤过胳膊说:行。不过,这钱不用还,我买今年一树的椿芽。他迟疑一会,还是答应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和他签了一纸协议。 椿芽正好时,我带着一种胜利的姿态，大模大样地爬到最高处，居高临下地瞄着整个村子那一双双疑惑的眼睛。伍奶奶从院子走到树下，仰头看看树，然后倚在树干上，祷告似的叨咕着：孩子他爹，他也算救我一命，咱欠人家的，这回我顾不了你了！我低头看脚下的伍奶奶，她袖着手，撩起袖管抹着眼泪。微风撩起她几缕花白的头发。 这情景，一下子吹走了我的理所当然，我溜下树结结巴巴地说：伍、伍奶奶，这可是我买的。 伍奶奶低下泪眼，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往外一挥手说：摘吧，摘吧。我搓搓手瞧瞧那些聚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伍奶奶，摘您的春芽，您不至于哭吧？您就那么舍不得？伍奶奶抬起泪眼，少顷，才说：东升，这棵树是孩子他爹当兵之前栽下的。临走，给我撂下一句话，他就是这棵树，站在门外守着家，看好园里的芍药，因为，我的名字叫芍药。谁知他去朝鲜打仗，连把骨灰也没回来，可怜我那闺女，连他爹的面都没见过…… 伍奶奶拽着袖子，不停地擦抹着泪水。我忽然明白了许多，掏出兜里的协议,撕得粉碎，抛向头顶的香椿树，缓步走过沉默的人群。此刻，我看到园子里的芍药枝挺叶茂，一片鲜绿…… 用稿理由： 本文围绕摘春芽和反摘春芽这对矛盾，主要塑造了两个个性突出的人物形像，一小一老，性格都很倔，其实，他们的心地都十分善良。小孩子东升的倔是因为淘气、不明事理，伍奶奶的倔是因为对亲人的坚守与缅怀。最后一句，提示出了伍奶奶的正面形像，耐人寻味。 发表时，对个别字句作了微小的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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