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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伶的酒瘾越来越大，他喝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半醉半醒之间，他常常分辨不清室内与室外、天上与地下、神仙和凡人。 酩酊大醉之时，干脆幕天席地，埋头酣睡。 他总是眯缝着朦胧醉眼，看着虚空之处，说些让人半懂不懂的胡话。 有时候，他会指着路旁一株大槐树，认真告诉你，今年蟠桃园的这一树蟠桃到底被谁全偷去了。  最好笑的是有一次，这位矮小文弱的醉鬼，竟然跟市集上一个蛮横的壮汉激烈争吵。 当壮汉卷起袖子，挥拳向他打来时，刘伶却镇定地说： “且慢！你看看我这瘦得像鸡肋的身体，哪有地方安放老兄的拳头！” 壮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围观的人群也哄然大笑。 这个刘伶，有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却胆小如鼠。真让人猜不透！ 刘伶的妻子非常担心丈夫的身体，常劝他戒酒。 刘伶表面上答应，一旦看见酒就管不住自己了。 一次，他的酒瘾又犯了，茶饭不思，非要妻子把家里剩下的最后一坛酒拿出来。 妻子抱起酒坛，当着他的面摔在地上，一边还哭哭啼啼数落： “你活着就是为了酒吗？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都说‘竹林七贤’，你又贤在哪里？” 刘伶摊开手，望着天空，装聋作哑。可当他看到美酒一点点渗入泥土，竟忍不住捶胸顿足，痛惜万分。 于是，他对妻子说：“好吧，从今以后我打算戒酒了，不过靠自己的力量实在不行，还需要祭祀鬼神。 今天我就在神明前发誓，你赶快准备些供品回来吧！” 妻子信以为真，准备了丰盛的酒肉果品，希望丈夫借这个仪式回心转意，再不要沉溺于酒了。 刘伶一本正经，虔诚地跪下，大声祝告：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老天生了我刘伶，酒就是我的命根子） 一饮一斛，五斗解酲。（一次喝一斛才畅快，喝五斗才能解除酒病） 妇人之言，慎不可听！（妇道人家的话，千万不可听）” 这一天他趁妻子出门，又喝了个烂醉如泥。  且说洛阳城南有个村庄，村头有一眼甘泉，水质绝佳，常年汩汩流淌。 平日里，附近居民人吃马饮，全靠这眼泉水。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谁也说不清楚泉水自何时有，流了多少载。 说也奇怪，和其他村子相比，这里一直人畜健壮，少瘟少疫。 一天，有个皓首老者路经泉旁，掬水解渴。饮过之后，叹息不已。 随即，老者在附近察看一番。后来，就不声不响在村边搭起一片茅庵柴扉，开始利用泉水制曲酿酒。 村里人对这位“神秘”老者敬而远之。但老者酿的酒实在醇厚浓郁、香气扑鼻，大家争相购买品尝，很快闻名遐迩。 其实，这位老人就是以造酒闻名的杜康，他寻访好水，发现这眼甘泉，就住下来了。 杜康老两口无田无地，靠着这口泉酿酒度日。他们清晨汲水，整日忙碌，酿出的酒却并不多。 那时候流行什么竹叶青，状元红，杏花春，不过是普通的酒而已。 杜康特意酿造的一坛最醇美的“千日醉”，却一直封存在酒窖里，从未轻易示人。 据说这千日醉，“开坛三家醉，泛杯十里香”，饮此酒者只需三杯，就要玉山倾倒，且一醉千日。 你想想，一醉三年，无知无识尘缘尽抛。这样的酒，谁敢喝？ 也许，这“千日醉”是给天上的神仙准备的吧，因为他们长生不老，有过不完的时间。 而对人间芸芸众生，人生百年倏忽而过，生老病死疲于应付，功名利禄追逐不尽。 哪怕一天当两天用还嫌不够，谁愿意拿珍贵的三年沉醉于酒中，让宝贵的时间“打水漂儿”？  烟花三月，洛阳牡丹飘香。 一天午后时分，刘伶的身影，晃晃荡荡，突然出现在杜康家门口。 这一年，他和老伴从江南流落到这座中原古城。 今日，他凭着第六感觉和敏感的鼻子，一路找到了城南杜康家。 “这是会酿好酒的杜康家吗？”刘伶大声问道。 “好酒尚需懂酒会品之人。正是老朽杜康，你……”杜康打量着这位瘦弱黑丑、举止疏狂的矮个儿老男人。 “人间醉鬼一枚，刘伶是也！昨夜我梦见先生有好酒问世，于是闻着酒香找到这里。 此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刘伶在大柳树下捶布石上坐定。看来，他不喝到好酒是不会走开了。 “你就是那位写《酒德颂》的刘伶先生吗？”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 （有一位大人先生，他把开天辟地以来的漫长时间看作一朝，他把一万年只当眨眼功夫，他把日月当屋子的门窗，他把天地四极、无垠的宇宙当做自己的庭院……” 刘伶旁若无人地大声吟颂起自己的得意之作来，一边望着杜康哈哈大笑。 “花有知音，酒有知己。看来我的‘千日醉’，到了开坛的时候了。”杜康低下头，轻轻念叨着。 “‘千日醉’，真的吗？那么刘伶有福了！” “你就不怕一醉千日，耽搁了世事功名？” “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何以解忧？唯有杜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命根子更重要的呢？ 一醉千日，算的得了什么！如果你有“千年醉”，岂不更好了！” “你为酒中饮客，我乃造酒之人，先生可知酒中滴血的典故吗？” 杜康有心考一考这位资深的品酒专家。 “酒中含有三滴血：一为文人之血，血与酒在体內燃烧，诗人方可灵感激荡，斗酒诗百篇； 一滴为武者之血，酒壮胆气，英雄挥戈，烈士浴血，醉卧沙场。 还有一滴是疯癫之血，酒后胡言乱语，行为乖张，受尽世人耻笑，大概说的就是我这类人吧！”刘伶大大咧咧说。 “酒能成人，亦能败人，人间这一遭，先生到底成也？败也？”杜康反问道。 “成也是酒，败也是酒。千载之下，成败不过是一缕轻烟，随风而散。杜老先生，你，难道不知道吗？” 听了刘伶的话，杜康也哈哈大笑起来。俩人谈笑甚洽，相见恨晚。 杜康于是欣然搬出了那坛窖藏已久的“千日醉”，给刘伶斟上一大杯。 酒气弥漫，清香冲天。柳树枝上几只麻雀，被酒气突然一冲，噼里啪啦，掉落草丛。 麻雀们翅膀试着举了几次，软得再也展不开了。 “好酒，好酒！果然厉害！”刘伶连声赞叹。 “你只可饮此一杯，不可贪酌。” 刘伶举杯对天，一饮而尽。顷刻间只觉天旋地转，仿佛换了个世界。 但他软磨硬泡，又要了第二杯。第二杯落肠，他已浑身软绵。 接着他踉踉跄跄，自己抢着倒了第三杯。第三杯下肚，酒量比天大的刘伶也醉了。 虽然他醉了，可头脑却异常清醒。 临走时，坚持不让杜康护送，一路东摇西晃，嘴里嘟嘟囔囔，好不容易摸到了家。  夜深人静。刘伶高卧于自家床上，妻子为他忙前忙后。 他感觉到这一醉和往日大不同。这一醉，大概再不会醒来吧。 这是一辈子最快乐的一醉，也是自己在人世间最后的一醉了。于是自言自语道： “人生总有尽头，何况我刘伶是醉死……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 谢谢解我千愁的知己杜康。人活一世，既然不能选择怎么活，却可以选择怎么死，这是我刘伶得意之处啊。 看看这个世界吧，苦难像大地一样沉重，幸福像羽毛一样轻！ 天生我刘伶，空有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却只能与酒为伴。可悲啊，可叹啊，可笑啊！” 刘伶说完，放声痛哭，继而仰天大笑。 妻子以为他在发酒疯，却听得老泪纵横。 整整三日，老伴面对刘伶，摇他不动，喊他不应。 刘伶真是醉死了。人们只好备了棺木，老妻嚎啕哭喊，送出去草草埋了。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 杜康算着日子，这天来到刘伶家，说是找刘伶讨要酒钱。刘伶妻子指着他说 ： “我夫君原来是喝了你的酒才死的。咱去见官！” 话没说完，早拽住杜康衣襟不放，哭喊不止。 杜康不慌不忙地说：“刘伶不是死了，是大醉不醒，还有救！赶快领我到埋他的地方看看吧。” 他们来到刘伶墓前，找人挖开土石，启去棺盖。 只见棺材里的刘伶依然面色红润，像熟睡一般。 正在众人惊视之即，杜康上前，伸手朝刘伶额头轻轻一拍：“刘伶醒来！刘伶醒来！” 刘伶果然伸伸胳膊，慢慢睁开睡眼，打了个大哈欠，喷出一股浓烈酒香，嘴里连声叫道：“好酒！真乃好酒啊！” “你这天上仙童，人间醉鬼，白白又耽搁了三年。今日不随我去，更待何时？” 杜康高喊着，一把扯住刘伶衣袖，拉起他，突然腾空而起。他们驾着一团五彩祥云，倏然消失在天地之间。 光天化日之下，墓地上的人们恍如做了一场大梦，都惊得目瞪口呆。 那天，人们回家后，一连醉倒三月不醒。 待至醒来，他们身上所有的病痛全没影了，而且呼气有酒香，一个个走路飞快，健步如风。   洛阳雁阵 中国铁路作家、河南省作协会员。 获第一、二届儿童文学金奖，冰心新作奖。著有散文集《麦子的语言》、《一个人的火车》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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