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于江苏省《林中凤凰》杂志(2016年第4期);同年,荣获泗阳县首届《林中凤凰》“大禾庄园”杯全国短小说大赛三等奖。 ·请点击右上角蓝色字体“超哥的随笔”加以关注。 做 局 □郑玉超 那次,我到N市出差,专门选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虽然有点偏远,可丝毫不影响店名的大气磅礴,大大的七个大字“忆苦思甜大酒店”,闪着耀眼的光华。我倒不是图省钱,而是为了清静,我天生喜欢独处和怀旧,不爱喧嚣热闹,这店名吸引了我。 酒店店面还算可以,大约有六七间客房。那天我入住时,独享五星级服务尊崇服务,酒店里所有服务员只为我一人驱使。说出来,怕你瞧不起我,不说出来,又怕你想歪了——整个酒店除去老板,只有服务员两人,一女一男。那天一开始,偌大酒店只有我一个客人。 放下行李,我简单冲了把澡,下楼到餐厅用了简餐。那简餐也简单得可以:半盆玉米面粥厚得像农家粘贴对联的浆糊,一碗萝卜干咸菜让人闻着就酸倒大牙,粗面窝窝头满脸褶皱掩不住的憔悴,三五个水煮鸡蛋久历风雨衣衫褴褛,让人无端生出些许乡愁来。 我问服务员,就这种饭菜吗? 女服务员嫣然一笑,抬手向门楣上一指。我不解其意。她又一笑:“先生,我们酒店名字就叫忆苦思甜大酒店啊!我们得秉承这个宗旨,所有的服务也会一直贯穿忆苦思甜这个理念。” 我更加迷惑了:“可房费并不便宜啊!光吃这个,哪用得着那么高的费用呢?” “先生,那您就不懂了。您享受的是追忆艰苦岁月,憧憬美好未来,哪能光惦记着吃那样低品质的事情呢?”只见她朱唇轻启,口吐莲花。 我听得云里雾里:“可我……” 根本不容我多言,她忙见缝插针:“先生您想想看,让您整天吃山珍海味,您决不会记得,然而我们大酒店弥补了这种缺憾和不足,让您尽情享受孤独和简朴。我想,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您也决不会忘记!” 我终于懂了。说的直白点,我被她口若悬河的演说,或者说是游说折服了。 说的也是啊。吃着粗茶淡饭,住着僻静小馆,享着孤独幽旅,念着村野乡愁,这一切恐怕真的让我难以忘怀了。 向街道对面望去,一排店面冷冷清清,灯影里三两个包子铺早已打烊,唯有超市门牌上方滚动的字幕还能让我想起这是个叫城市的地方。 我皱着眉头,吸溜下一碗玉米糊,啃了半边窝窝头,上楼蒙头大睡。半夜里被饿醒,我摸着肚皮,辗转难眠,伴着吱呀作响的床铺声,叹了好久的气。我忽然悟到,忆苦真的起了作用,愈加想念起美味佳肴来。 我恨恨地想,今生再不会来了。别了,我的忆苦思甜大酒店! 迷迷糊糊,黎明时分我被饿乏了。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披衣下楼,我发现酒店里围了一大圈人。一问才知道,抓到了一个小偷——酒店里那个男服务员。昨天只和我打了一个照面,我就记住了他,个子高高的,满脸络腮胡子,眼如铜铃,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原来,半夜里又住进了一个旅客。那旅客说自己一路劳顿,忘记锁门就睡下了,络腮胡子乘势偷了他的钱包。恰巧,被半夜巡视的酒店老板抓个正着,店老板没有遮羞,毫不犹豫选择了报警。 这不,警察来了。确切的说,来了个便衣警察,瘦巴巴的,个子矮矮的,像条秋刀鱼。瘦弱的警察费力地撮着络腮胡子的衣领,这让我想起努力顶举的衣撑杆。 警察说:“跟我去局子里说清楚。” 那旅客脸红脖子粗,不依不饶,非要老板给个说法。 围观的人群里就有人看不过去了:“人家老板发现的,非但没有包庇,反而扭送见官。应该感谢才是。你这人也真是的,反过来还想敲诈店家。” 那住店男子闻听此言,只好嗫嚅着作罢。 没想到,店老板却大度地说:“我们大酒店会补偿您的。您看,免费提供您吃住半个月,要不,补偿您一千元精神损失费。”边说边从裤衩里掏出钱包,扯出一沓钱,飞快地数了十张百元票子甩给了那男子。 那旅客捏着钱不好意思起来,连连说,我会给你们店送锦旗的。今天真是遇上好人了。边把钱放进兜里,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店老板的手晃个不停。 “这是我店应该做的。不然,也对不起我店的金字招牌。”店老板一脸正气,从那男子手中抽出手向上一扬,指着那门楣,“回忆苦涩经历,享受甜蜜未来。” 我差一点流下热泪来。我不自觉地喊出声来:“说得好!下次我还会来你们店住。”女服务员边笑着附和,边带头鼓起掌来。 那便衣警察也松开了手,边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就连那个男服务员——不,小偷——也不自觉作势鼓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角色,才低下了头。 围观者不住叫好。有的说等会就来这里登记住宿,老板蛮有人情味。我接着话茬,说,人心不古才会住得安心放心。 “先生您也说得不错。”那女服务员嫣然一笑,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敢说,我是怀着美好的记忆离开酒店的。我为这次选择感到庆幸。我常常回忆起那段往事,女服务员的睿智,店老板的正气,酒店的返璞归真,还有富有人情味的乡愁情结。我也会常常和朋友们说起那段经历。 三年后,我又一次出差N市。我想都没想,摸起手机,预订了忆苦思甜大酒店。 故地重游,发现酒店一切依然:安静未变,饭菜未变,店员数未变,门前冷落未变。 我的心暖暖的。 我来,许是为了寻梦。 第二天下午,我刚从外面办完事回到大酒店,就见大厅里一片闹腾。我下意识地上前瞧个究竟。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莫非是在梦中?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是梦。 只见络腮胡子揪住秋刀鱼的衣领,仿佛一个卖货的在用杆秤称量货物。 这两个人好面熟。围观者七嘴八舌中,我才知晓两个人的位置发生了对调,秋刀鱼摇身一变成了酒店服务员,络腮胡子倒成了便衣警察。 事情很简单,几乎如出一辙的三年前故事的翻版。 身为酒店服务员的秋刀鱼偷了住店客人——那客人我也熟悉,依然是三年前入住被盗的那一位——的钱包,店老板发现后毅然报警,络腮胡子——不,便衣警察过来拿人。 事后,我找到了被盗的那位旅客。接过我递过去的两张壹零零后,他告诉我:那两个人——也就是你说的秋刀鱼和络腮胡子——和我都是托儿,不断互换角色,一旦事先得知将有大批外地游客经过酒店门前,店老板就会亲自导演猫捉老鼠游戏,吸引旅客入住。 “老板告诉我们,这叫营销策略。每次演完,我们每人就会得到五十元奖励。”那旅客笑眯眯地提醒我,得为他保密,“下次,就轮到我扮演便衣警察了。我已好久没过警察瘾了,那劲头倍儿爽!” 说实话,我倒真愿意那是个梦,而不是局。尽管多少年过去了,我的内心深处还潜藏着一丝残存的美好回忆。但,我知道,它正如一场春雪,终将消失殆尽。 载于江苏省《林中凤凰》杂志(2016年第4期);同年,荣获泗阳县首届《林中凤凰》“大禾庄园”杯全国短小说大赛三等奖。 更多文章敬请点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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