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中过新年
文/ 田野 编辑/紫烟
“咚咚，嚓，咚咚，嚓，咚嚓嚓，咚嚓嚓——”后半晌午过后，锣鼓声响了起来，给寂静的山村带来难得的生气。
仔细听，是从西边学校方向传过来的。噢！又快过新年了。
原来是学校组织学生娃们排练，准备过新年哩！
“唉，冬至后十天，阳历过新年。一年一年过得真快！”有堂叔长长地发出了感叹。
是的，一年又快过去了，不知不觉，岁数一大把，鬓角的雪下来，头发不再密集，成为荒丘，在岁月的风忽摆下，人们一转眼工夫也就老了。
现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过不过年真无所谓，吃得穿得和过年一样，只不过又长了一岁。
但小时候却一直盼望着过年，就像在火车站台上的乘客，那无言寂寞的等待，着实难耐，用望眼欲穿形容一点也不夸张。但我们实实在在是搬起指头数着过，两天一天，什么时候才能过新年！
因为，大凡过年总是热闹的。这热闹首先是从学校的锣鼓声中传来，再传到烈军属门前。那梅红纸对联，在地上积雪的映照下，给天寒日短的冻天，送来了新年的暖意，也给新年捎来了微薄的见面礼。特别是娃娃们，给烈军属拜年后，得到一点糖果、红枣、核桃，舍不得吃，甜着香着等大年。
“咚咚嚓，咚咚嚓，咚不锣儿咚咚嚓”又响了起来，鼓点打得有板有眼。
手中的鼓箭，不停地在空中飞舞，敲打的鼓面，发出沉闷声，尽管小手使劲打着，就是霜重暮鼓声不起，原来鼓面破了。鼓不敲不响，锣不筛不亮，还好？
冻得通红的手，就像小红箩卜，这倒也无所谓，欢乐是自己的，有的人想打还轮不上呢。
拍镲的，也不好活，紧拍着铜镲，手对嘴呵着气，一下就结冰了，冷得直跺脚。打锣的倒欢喜，不用一直打，关键时候一声锤下，“呔——”传得很远很远。
在校园围墙东北拐角上，低年级的小同学们围着，眼直勾勾地看，恨不得钻进去，自己也能敲一通。唉！什么时候能长大，也像大哥哥们一样打鼓。
另一旁的小孩唱着跳着，晃着羊角小辫，“我们唱歌，我们跳舞，共祝大家新年好。”
谁说冬日天短，敲鼓娃们感觉到日头漫长，厌倦了，快把手冻得跌呀，也还不让回。“老师真灰，真是没头鬼！”有人骂起老师。
入夜，煤油灯下，灯头忽闪着，映照着老师们那一张张辛苦的脸，不敢大意，年尽岁末，愿一年平平顺顺，过好新年，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第二天，天公就是不做美，阴了下来，西北风刮起来，直刮得树梢呜呜响，不过多时，天上飘起了风雪，一会儿地上就白了。冷风，直往肚子里钻，就像没穿衣裳一样。那边打鼓的受了洋罪。唉，天寒日短，做点事真难，孩儿们进了教室里就不想出来。
尽管穿的是破棉袄，戴的是兔皮帽，但能抗衡西北风的没有几个，清哈拉子流着，就像溪流结冰，猛吸一口回去，要不，干脆用袖子揩去，满脸都是。
娃们还在教室内打闹，你推我一把，我捣你一锤，嘻嘻哈哈皆成乐，推推掐掐都是趣。过年了，娃们知道，老师们也因为过年，不大愿意给吃记心馍馍，也奓沙起来，欢乐是娃们的，大人们什么也没有。
此时，下课铃响了，学校恢复了热闹。下午三点多下学，娃们饿得昏天黑地，老师才开始布置任务。
二三年级同学负责为烈军属扫院，四年级同学负责出黑板，五年级负责舁水给军烈属贴对联。最后一天上午给烈军属拜年。明天同学们穿好衣服，系上红领巾，精神点，这关系着咱们全村人的政治生活。
同学们拽长耳朵听着，生怕漏了，比正儿八经上课还认真，地上掉根针也能听见。
下课了，一群蜂窝炸了。娃们从四面八方，各自跑回家里。一会儿，又一个个挠着窝头出来，跑到学校集合。都心强得怕误了，影响年底升级评语。喘着，跑着，头上冒着热气，赶到学校才歇了心。
三年级同学按照全村烈军属五户，分成五组，每组五人，带着扫帚、簸箕来到烈军属家打扫。
先扫院，后扫街门跟前。一下子尘土飞扬，满院就像起了风一样，惹得鸡们可院子飞。这是熏狐哩哇！说话的是所兔，推出嘴来就算话，感觉到说错了，伸长舌头，脸红到耳根，羞得赶紧跑开。“军烈属怎么成了狐仙了？”
大家脸上灰眉土眼，在汗流的侵蚀下，脸上成为沼泽地。军烈属不好意思明说：“俺娃们慢点，小心背了眼的！”但同学们的劳动热情高涨，有谁能管得住，拚命地扫。因为我们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新年。
待到尘埃落定，家里外干净了许多，娃娃们高兴着哩！“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排着队伍唱着歌儿收工了。“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烈军属们看着笑了，真是娃娃，九岁十岁狗也嫌！
四年级学生们也不甘落后，抬着桌子凳子，拿着墨汁、脸盆、粉笔走过来。
黑板是叔叔家的后墙，有三间房大，在老槐树的遮挡下，分外冷，用凉水兑上墨汁刷墙一下就冻住了，试着用粉笔写，光得不行。这黑板已半年多没有换，尽是些批林批孔的内容，显得同过新年不相称。
同学们把桌子放在黑板前，桌上再放上凳子，很高，看着晃动的凳子，谁也不敢上。大家只好用石头剪刀布定夺，小毛出得快，布，让人家一剪，输了。垂头丧气，不得不上，大家把胆子最小的小毛扶上去，小毛吓得直哭，腿抖得筛糠，战战競競地用沾有墨汁的刷子刷起来，一板一刷，把过去的历史抺去。
然后三如亮设计，我和王小明打线，按照新年献词的内容，一笔一画抄下来，一下就有了效果。
最上面是老师乱忽抽字写得新年献词，下面是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1975年元旦社论。两边簇拥着六面鲜艳的红旗，再下面是雄伟的天安门城楼，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正文“团结战斗的一九七四年过去了，全国各族人民欢欣鼓舞迎来了一九七五年。”版面上的插图十分醒目，后边是两三个学生娃手持彩球，放飞希望。
回过头看看自己的杰作，我们不由自主地笑了！为新年快乐，献上了自己的一份见面礼，大家一下感觉到自己长大了一岁！
五年级倒轻松，力气活儿。
力气活自然是劳动委员张强的拿手好戏。因为他有的是力气，一个人就能担两小桶水，其它人只能两人舁一桶。有张强在老师们放心了好多，因为他岁数比其他同学大三岁，人们叫他“大老汉”。
从水池中拔水只有张强能胜任，老师还表扬过他呢？没想到这一回“大老汉”栽了跟头。
那天，李老师忙于写对子，一时抽不出身，让张强先带领大家抬水。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注意安全他满口应承。可是，老大一过新年，又能长一岁，心大了，学着大人用扁担钩去拔水。桶放下去脱了钩，“扑通”一声沉了底。看到四黑眼的水桶掉到水池里，老大使尽九牛二虎的洪荒之力，就是钩不住，急得满头大汗。四黑眼哭了，急忙跑去告老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老师听到喊声，急忙从家里跑出，边跑边脱衣服，大有罗盛教救崔莹的紧张，脸像墙皮一样白煞煞的。到了水池边，拨拉开娃们，就要跳，同学们吓得哭了，老师不能跳，不能跳，赶紧拽老师。“救人要紧，救人要紧！”“救什么人？”不是谁掉下去了么。”“桶，担水的桶……”老师这才松了口气，让我去家里拿三爪和抓杆，才把桶钩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大老汉”自知有过，灰性性的，主动申请多担一担水，再也不当这劳动委员了。四黑眼谎报军情，奖励一桶水，吃个记心馍馍应该……一阵忙乱，天快黑了，军烈属家里的水瓮都满了。
冬日，夕阳西下，慢慢地坠在西山的海里，残阳如血，燃红了天边，把美丽的橘黄色深深地抺在田野和房上，在炊烟袅袅的呵护下，回荡在新年的梦里。
时候不早了，老师忙回去写对联，放在炕上晾着。晾好后，按照上下联对好，捆起来，标上烈属、军属字样，生怕同学们贴差，这营生需要细心人做。
同学们带上浆糊和对联马上行动起来，来到烈军属门前，天快黑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紧贴上。同学们都在等着明天的新年！
冬天，早起还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生炉的同学就到了。毕竟是过新年，用老师的话讲，新年新气象嘛。点着昨夜准备好的柴火，用尽煽着，教室里一下明亮起来，炉火照天地，日月放光明，一下暖和了许多，值日生，为过好新年做出了新贡献！天亮了起来，天晴了，感觉到今天的空气也和以前不一样。还有几声炮响，打破了入冬以来的沉闷。
上午九点，天渐渐暖和起来，激动人心的时候就要到来。二到五年级的同学集中在校园里。前面是锣鼓队，锣鼓喧天。咚咚嚓，咚咚嚓，咚嚓咚嚓，咚咚嚓！拜年的队伍出发了。后面跟着仪仗队，彩旗飞扬，红旗猎猎。紧跟着队伍的是老师们，也系着红领巾。一二一，一二一，大家甩开臂膀，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第一个军属家到了。“继承先烈遗志，发扬革命传统”的对联分外醒目，晃着娃们的眼。前面的队伍已来到院里，后面还拉拉溜溜没进来。等待全进来，拜年开始。首先打鼓，咚咚嚓，咚咚嚓，把院里的鸡惊得呱呱呱一阵乱叫，把一年的喜悦都表现出来了。接着念慰问信，向军烈属问好，呼起口号：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军属家人拿出准备好的糖果，先给前排的同学几颗，用红纸包下的半斤糖交给老师。后排的往前挤，把军属也挤倒了，老师忙说，“不用挤，都有，谁挤就不给谁。”秩序井然了，同学们排起队伍又去下一家拜年。回头再看，“错了！”“对联贴反了！”原来是把烈属家的对联贴到了军属家门上。
拜年结束，我们还有半天耍得时间，不能说不快乐，要是每天过年才好……天是蓝格格莹的，山也清朗起来，一过新年人也精神，一切都是新的，特别是娃娃们，唱着跳着不知道有多少劲！
逝者如斯，转眼五十岁了，当今过新年，吃得穿得再好，缺少气氛，不是有几声炮响，谁知道过新年……
张强也老了，所兔也老了，立在校门口，烤火。那村委会和支委会的牌挂在两侧，守护着两排空房，连一个娃娃也没有，没有一点生机。村里只有几个老汉，谁还能组织起慰问军烈属？再说，连个军属也没有了，烈属更不用说……
山还是那样的山，水还是那样的水，多想捶起大鼓敲起锣，给沉睡的山村一点欢庆，让来年有点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