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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剑鸣，男，四川平武人，中学退休教师，四川省作协会员。以乡土散文创作为主，出版有散文集《境界》等三部，短篇小说集《一路风尘》一部。有多篇作品获奖，并有作品入选人教社高中“新人文”读本第四册。 我的女儿在乡下【原创】 ◎我的女儿在乡下（外一篇） 那天在微信上看到本地广电直播，说九环线白马方向路段积雪结冰，过往车辆实行管制通行。我赶紧给女儿打电话，她回答：“我们这里可以开车，不要紧。我正在关坝村，忙着呢。”虽然说稍微放心些了，但终还是担忧。须知道，她正怀孕九个月啊！挺着个大肚子，开一辆越野车，在西藏的寨子里奔波，咋不令人担忧呢？ 女儿工作那地方，是历史上的土司领地，一度时间还是土司衙门所在，叫阳地隘，属于西藏，一个高山夹缝里的一条天高山远的狭长河沟，现在新名字叫木皮乡，跟白马乡接壤。外界要前往著名的九寨沟或者王朗风景区，那是必经之地。那条狭长的河沟，音译白马语，叫夺博河，老百姓也叫它火鸡沟，有关部门开发水电时，有改它叫火溪河了。那是一条南北走向常年晒不到太阳的阴山河沟，几个汉藏杂居的寨子，挤在河沟两边窄窄的山岩边上，依着一条九环线省道与外界通连，是一个很难留住外乡干部的穷乡僻壤。 以前有人调侃乡村干部：上传下达，收税刮娃。似乎乡村干部都轻松悠闲。可据我所知，现在的乡村工作，恐怕算天下第一难呢。不收税不刮娃了，但上面千条线的工作，就归于乡村干部一颗针了啊！每次打电话过去，女儿总是在关坝村，金凤村，小河沟村，在忙着他过去闻所未闻的事情：征地拆迁，医保社保，民政扶困，残疾五保，村民选举，森林防火，水土保持，农堰修正，环保检查，扶贫攻坚，法制宣传，工商税务，科技教育，医疗卫生，拥军优属，水土保持，道路交通，养蜂产业，牛羊越冬，邻里纠纷，以及十九大专题宣传，等等，等等。虽然我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但毕竟进小县城四十年了。女儿在小县城长大，没有在农村完整地生活一个月，更不说懂不懂农村工作。大学毕业，她在县级机关摸爬滚打了十年，突然被派去了乡下。木皮乡没有乡街，除了一所有十来个孩子的小学，一所卫生院，一个乡政府，就找不到买一碗米粉的店铺了。于乡村工作，女儿蛮有信心，可我还是心中结满担忧的冰雪，担心她的工作，她的生活。这不止于亲情之爱，还是一个退休老人对年轻人成长的关照。 后来得知，女儿整天在村里，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周末回来，她嘴里总是蹦出些我陌生的名字：乔支书、李文书、杨主任、唐表叔、杨叔叔、李嬢嬢……总是谈起些村里的事情：走村窜户，动员拆迁，开村民会，开村干部会，清点人头，落实数目，解决林地争议，解决邻里纠纷，登记贫困户情况，帮助贫困户买种子买肥料……她居然对农村饮食也津津乐道：烧洋芋、打搅团、炕馍馍、熬豇豆、烧火烧馍、烫荞面饼……怀孕后期，她居然被一个姓李的嬢嬢接去家中吃饭，说：“伙食团的饭，不利于小宝宝。”与群众的水乳关系，比较应手的工作情况，倒是让我心中的寒冰稍微消释。 九寨沟“8·8”地震那夜，等电话终于通了的时候，我问女儿情况，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莫得啥子，你们莫担心吧。”后来的几天时间，她居然在一个救助站连熬数天，其中包括通宵达旦，靠方便面和矿泉水，在余震中，在烈日和暴雨下。须知，木皮乡与九寨沟的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公里呀！那时，她已经出怀了啊！并且，那些日子，公路随时垮方被堵，她往往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冒着垮方的危险等待通行，无论烈日，无论暴雨，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 2017年后半年，乡里工作太忙，连续几个月没有放过星期天，真正的“白加黑”“5+2”， 填表造册，寻找项目，五改三建，准备脱贫工作的迎检验收。女儿主要时间在村上，并且时而被派往这个村，时而又被派往那个村，当然都是工作难度很大的村。 2018阳历年后，是女儿接近临盆的日子。连续几场大雪，木皮乡更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又正逢省里市里的扶贫工作检查初验。出于安全，我劝她请假，可她说，大家都忙，手头的工作交不脱。她已经无法开轿车了，说是车厢狭小逼窄，没法操作。我脑子里常常出现这样的画面：一个即将临盆的弱小女子，开一辆高大的越野车，在九环线来往如梭的车辆中艰难穿行，左边是滔滔急流，右边是千仞峭壁，悬崖上边一线天空，阴云沉沉，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崖石上残存的积雪，白晃晃耀眼。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 我只是知青年代在农村劳动过两年，这四十多年，对农村和农村工作，一无所知。有朋友被派往农村任第一书记，不想去，以为农村工作就是地狱。现在客观地看，农村工作的确很艰难，西藏更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清风明月境地，但也不是谈之色变的地狱。深入村寨，我女儿就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这让我感到骄傲：一个人，俫之安之，随遇而安，做好本职，从容生活，不论县城还是乡村，不论当乡干部还是村干部，都能体现出人生的价值。我对她充满了信心。 傍晚时分，我辅导放学回家的外孙做作业。听到女儿在楼下停车的声音，我就赶紧喊外孙：“你妈妈回来了，快去给她开门！”看着这个挺着大肚子从风雪中回来的人蹒跚着上楼，进门，略显疲惫地往沙发上坐，我心中担忧的冰雪彻底融化。我调侃她：“你已经成功地从县干部当成了乡干部，现在又成功地当成了忙忙碌碌的村干部呢！” ◎过阳历年 退休后的第一个阳历年，跟我一生中千万个日子一样，平凡又平凡。 阳历年也叫元旦节，毕竟是个节日，而且是过年。以前，这个时节，乡村打工的人渐渐返乡，大家带着老婆孩子，进城来玩玩，顺便采购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吃的，穿的，小孩玩的。商家叫卖声，广告喇叭声，人来人往，街上很热闹。各个机关单位张灯结彩，红旗，红灯笼，红对联，甚至夜晚还有焰火，更是热闹。可是，今年的元旦节，街上一派冷清，连人都没有几个多的。各个机关单位也没有张灯结彩，说是脚踏实地地工作，不准搞花花哨哨。因为今年阳历年，县里不放假。又因为，现在物质丰富，人们不需要利用节假日挤上街来集中购物了。 元旦那天中午，城里出了一会儿太阳。趁着外孙去他大姑家玩，我独自去喝了一会儿坝坝茶。大家都忙，没人陪我，一个人孤独地坐了两小时。喝茶是其次，主要是晒太阳。寒冷的冬日，晒暖和比吃肉还香。坐在报恩古寺后面几棵古柏树下，就着一杯廉价的青毛茶，看淡黄淡黄的太阳，从南山顶上慢慢西移。阳光不太暖和，有点冰箱里的灯光那种徒有虚名的感觉。不到四点，就起风了。寒风卷起树叶，捎带着灰尘，呼啦啦从脚边刮过，一股凉意立即从我的衣领里往下灌，从裤腿里往上钻。我打了一个寒颤，起身，给茶钱，回家。 到了次日，天气大变，气温骤降，大雪从山顶下移，直逼城区，我便不想出门了。 退休后的日子，与上班不同，但不等于轻松。原计划，退休后，每天就读读书，写写字，散散步，喝喝茶，反正都是平凡的日子，万事无忧。可实际上，理想都只能停留在理想的层面，现实完全是另一码事。 外孙六岁多，上小学一年级，我自然便是老书童。早上七点，我们老两口起床，一个给他煮早饭，一个喊他起床，帮他穿衣，招呼他洗漱。喊孩子起床，是很难的事情。他迷迷糊糊应答着，眼睛紧闭，还沉浸在昨夜的梦乡深处。也难怪，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被子外边寒冷刺骨，大人尚且赖铺呢。八点十分，孩子踩着路灯的影子下楼，前往学校，我们才开始下一轮工作：我开始洗碗，给孩子洗衣服，孩子每天都要换一套。尽管每天换，男孩子的衣服还是特别脏。老婆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午饭。好在我家距离学校特近，就两分钟到校。中午孩子回来吃饭，陪着读一会儿书，玩一会儿，两点钟又去学校。我们可以休息俩小时。下午四点钟就放学，孩子回家，我便开始辅导作业。他们今年使用的是新教材，一年级数学就是大量的应用题，家长必须给孩子读题。那些题拐里拐奇，六岁儿童不是完全能够闹得清楚。语文也有大量的亲子阅读作业。如今的孩子父母，都不可能每天四点钟就下班，辅导作业只能是婆婆爷爷们勉为其难。两个小时后，完成作业，削铅笔，整理书包——孩子的书包太乱，什么东西都是胡乱塞进去的，每天都要帮着整理，然后吃晚饭。天早已黑定，加上山区气候格外寒冷，饭后也就没法带孩子出门玩，孩子眼中缺少锻炼，身体素质堪忧。 这几天，说起来是过阳历年，结果外孙新年时节却感冒了，咳嗽，不停地咳嗽，弄得我们一天都很紧张。不知道他在教室里怎么咳了的呢。我带他去看医生，弄回一堆西药。他吃药又特别扯筋，老是找理由，讲价钱，糊弄大人。元旦那天晚上，还发了低烧。老婆整宿没法休息，一会儿测体温，一会加热水袋，一会儿冷敷，弄得比自己生病还恼火。 说是迎接省里的扶贫攻坚检查，今年元旦节，县里没有放假。各机关单位和乡镇干部，坚守扶贫攻坚第一线，完善老百姓家的几改几建任务，建房子，修公路，打晒坝，装修厨房和客厅，添置床铺用品，引自来水，改建厕所，等等。我女儿怀了小孩，已经临近预产期了，元旦节还坚守在一个偏僻的少数民族乡，忙着扶贫，忙着高速路拆迁，忙着年底各类政务结算，忙着慰问老弱病残。那个乡，是一条夹皮沟，阴山，乡政府所在地一年难得晒到几天太阳。这几天又降温，早晚气温都在零下。电话里说，山顶堆雪，阴山积雪，檐沟结冰，道路打滑，早晚特冷，连冰箱里的灯光也根本不可能享受到。我嘱咐她下村去时，开车小心些。我也只能这样说说而已，实际上帮不了任何忙，不论是扶贫攻坚，不论是高速路拆迁，只祈愿她的每一个日子安全顺利。 女儿忙她的工作，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是不分节假日的。她们已经几个月没有放过星期天了，“5+2”“白加黑”成为基层干部的常态，虽然这个口号被《人民日报》批评过，但基层工作仍然如此。作为普通的乡镇干部，她的日子很忙，很累，也很平凡，但给老百姓办事，却很有意义。帮她带孩子，作为退休老人，我们的日子，有时候感觉挺忙，挺累。不过，在平凡中，有时也还觉出那么一点点不平凡，包括这个退休后第一个过阳历年的日子。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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