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当代作家||【静静流淌的小溪】◆曾庆培

 齐鲁文学 2020-08-06

作者简介

曾庆培,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任沅陵一中语文教研组长。有一千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在《中国教师》《中国民族教育》《语文月刊》《中学语文》《语文学习》《读写月报》《作文与考试》《中学语文园地》《高中生》《语文报》等四十多家报刊杂志上发表;参编教学、教辅书籍4部。另有散文、随笔二十多篇散见于《语文报》《杂文报》怀化日报等刊物。

-作品欣赏-
静静流淌的小溪

每到清明时节,便是我内心纠结之时。我总是会为自己是否回乡而犹豫不决。那天,最终让我挣脱犹豫的锁链、迈出家门的就是那条小溪,那条流淌在我灵魂深处的小溪。

有雨。记不清查了多少次天气预报,次次如此。很想有些变化,然而,那个“雨”字就像是钢印深深地摁在网上。加之我晕车,想骑单车回乡,因而更需要一个好天气。

然而,天始终阴沉着脸。从清早开始,低垂的天空就以一副冷漠的黑脸深不可测地迎着我仰视的目光,完全无视我的焦虑。我就在客厅来回踱着,客厅的窗户被我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犹豫的毒蛇不停地啃噬着我隐隐生疼的心。蓦然,我下定了决心,只因想到了那条小溪。好多次从乡里回城后,总是遗憾未能与她见面。这次独自回乡,不正好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么?人在独处时,行动会更自由,时间会更富有。

童年多少美好的回忆留在了那条小溪里。于是,我不再犹豫,收拾好行李就出发了。谁曾想到,一路上,乌云深处的太阳竟会冲出重围。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原来,天也有不测阳光。

从山中挂清回到仅剩哥嫂居住的老家门前,便不由自主地朝着不远处那棵见证着村庄兴衰的老松树望去,仿佛有一根隐身的丝线牵引着眼睛似的。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树为什么不是梓树?这个位于明溪口镇后山却又与借母溪乡搭界名叫梓木坪的村庄为什么见不到一棵梓树?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神后,我便给哥嫂丢下一声招呼,毫不犹豫地走下屋头的石级,沿着通往小溪的田塍奔去。当时太阳已快落山。

走过一段窄窄的田塍后,就是一段向下延伸、拐了好几道弯的石级,石级不再如先前那般规整、紧实,有的踩着有些晃动,有的已挪了位,犹如上了年纪的人曾经满口整齐的牙齿,或松动、或脱落似的。我走在上面,倒也并不吃力;毕竟,我是走着这样的路长大的。路的两边和远处,一坵坵犁过的水田镜子一般泛着亮光,一片片结了籽的油菜簇拥在旱田里,一株株缀满绿叶的梨树守候在绿草勃发的田坎边……这一切是那样的赏心悦目。我明显感到,眼下的村庄已经不同于以往。虽然没听到牛铃、牛哞、鸡鸣、狗吠这类村庄最原始最质朴也最动听的音乐,回望鳞次栉比的瓦屋,还是有好几户人家的屋顶上浮起了淡淡的炊烟。这无疑让村庄平添了几分生气和诗意。一个村庄倘若田园荒芜、屋舍阒寂还能称作村庄么?我为养育自己长大的村庄渐渐复苏而高兴。

路的两边,为迎接春天而恣意疯长的杂草和悄然绽放的小花不时地斜出身子招惹你一下。然而,为了尽快到达溪边,我无暇顾及同样久违多年的这些小伙伴。走完又一段长长的田塍后,小路跌下山坡,我几乎是跳跃式地沿着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往山下奔去。然而,越到后来,路越难走。昔日路上深深浅浅的牛蹄印,已是稀稀落落、若有若无。行人的脚印几乎不见。好几处路段几乎被两边的杂草荆棘霸占。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偶尔出现在路边的一蓬洁白柔嫩的土浆树花和脚旁的几支淡紫色石蒜花算是途中不可多见的亮色了。毕竟还不是山花烂漫的时节。石蒜花也许是处于低湿之处的缘故吧,花瓣上不知何时爬上的水珠依然晶莹闪亮。偶尔有几声山鸟的啁啾钻入耳里,营造着“春山一路鸟空啼”的唐诗意境。

快到溪边时,我竟然被吓了一跳,因为前面两三米处,一物从山上急速落下,迅速往路的另一边灌木丛里跳去!这样的季节和天气,我倒不会担心是蛇,好在我在它隐没的最后一瞬间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松鼠。

终于踏上了溪边的石头。原以为自己一定会心潮澎湃,激动难抑。然而,就在我走出山脚那片杉树林、眼前突然亮开的一刹那,我发觉自己竟然平静如常。

没错,眼前就是我魂牵梦绕的那条小溪。那些形状不一、大小不一,却一律苍灰色的石头并没有多大改变。那由几大块石头拼接成的足足超过两个篮球场大小、被称作“洸岩婆”的岩滩还是原样,岩滩一旁那条每到夏天便会接纳下许多小伙伴洗澡的、差不多齐大人腰深的水潭清澈如故,岩滩的上下游供我们夏天冲脚、戏水、翻螃蟹、追小鱼的浅滩依然清流汩汩。然而,从前洋溢在溪流上下的那种特有的生气再也找不到了,这条陪伴我长大的小溪分明也老了。

脚下的石头有些潮润,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预示着明天或今夜有雨。我站在岩滩边郑重地为“洸岩婆”拍下了两张照片。“洸岩婆”这一名字祖祖辈辈口耳相传,我猜测应为“洸岩坡”。因为它不仅是一大块看来光滑平坦的石头,还是一挂很平缓的斜坡。我踏着它小心翼翼地往下游走去。岩上虽是干的,但明显有些粗糙了,不知是涨水时节流水的侵蚀还是时光老人的无声剥蚀使然?

溪边山上的松柏树郁郁苍苍,深绿中夹杂着一些杂树的嫩绿、淡黄和紫红,记忆中岸边曾经的一条进山的牛路,就连入口也已了无痕迹,取代它的是拥挤的杂草和层层败叶。这让我想起那时我们一放暑假就在溪边放牛的日子。那时,毎家每户至少有一头牛,其他农活插不上手的小孩们不得不承担起放牛的任务。不过,放牛也简单,只要把牛赶进山中,就可以下到溪里自由活动。而后,留心一下牛铃声的方位即可。挂在牛脖子下的牛铃就相当于如今的定位器吧。于是,我们就在溪里玩水,累了就在岩背上躺下;饿了,就去山中找些泡子、野桃等野果子吃。然而,昔日那些小伙伴如今早已散落于四面八方,加上刚刚修好的通往深溪的公路远远绕开了这条溪,于是,即便是一直守候在村里的几位白发老人,恐怕也很少走进这条小溪了,如此,小溪怎么可能还保持昔日的容颜?走在洸岩婆上,只见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见缝插针似地从地上的石缝里挤了出来,在晚风中招摇,给这片昔日的繁华岩滩平添了几分荒凉。天地间一片寂静。除了一些不知名的山鸟叽叽喳喳争吵不休外,就是布谷鸟时不时地以清越的嗓子喊上一声“耙田大哥”,婉转而悠长,回荡在空旷的溪谷和幽深的山间。

再往下三四里远就是深溪,其间有好几处险滩和深潭,还有一座早已废弃的水碾。然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蛙鸣提醒了我,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我多想往下游将这条溪走完啊!但理智拽住了我的双脚。我连“洸岩婆”都还没有走出。蓦然,我想起了一事,便转身加快回走。原来“洸岩婆”的入口一边山下,有一面陡峭如削的石壁悬在一人多高的地方,上面刻有海碗大的四个阴文汉字。用专业术语该叫“摩崖石刻”吧。小时候总听大人说,谁要是认出那四个字,就会有一只金船出现在眼前。后来出于好奇,我偷偷地认过几次,但确实吃不准。几十个春秋过去了,今天正好一探究竟,就算不认识,还可以用手机拍下。然而,当我离那座崖壁只剩两三米远的时候,却发现再也不能往前移步了。

只见地上满是滑溜溜的青苔。好在距离不远,我能看见。然而,每一个字都只有部分笔画隐隐可见,又还漫漶不清。其余部分都淹没在厚厚的水锈和吸饱了水份的尘泥里。崖壁的边缘则蔓延着褐绿色的青苔。时光的力量真是无与伦比!从前,情侣之间表达爱情的忠贞不渝时总喜欢用一句“海枯石烂不变心”,就是认为海水永远不会枯竭,石头永远不会腐烂。不错,石头也许不会腐烂,然而它却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消逝,就如眼前已经被青苔覆盖、水锈遮蔽的这块当年表面光洁如洗的崖石。不知道我下次来的时候,是否还能见到它的痕迹?

失望之余,我隐隐觉得还有我必须去的地方。对了,当年村里的水碾坊!

我知道那座碾坊还在下游那座之前废弃,但它却是我陪伴父亲度过了无数个夜晚的地方。那时,轮到我家守水碾时,父亲就会要我放学后去给他作伴。碾坊下面的水潭和附近的溪滩也成了我黄昏时淘米、洗菜、取水的地方。有时候实在没菜,我就会拿起用细麻绳织就的捞兜,沿着溪流上下捞起一窝窝活蹦乱跳的亮晶晶的虾米。夜晚,就睡在略高于枧槽的悬空木屋里,听着楼板下面枧槽里奔涌的流水哗哗声、和枧槽下转动的水轮那悠长而有节律的嘎吱声。

从洸岩婆到水碾原本有一条傍溪的岸边小路,然而,我跳上跳下总也没找到,便溯溪而上。溪水不再如童年那样喧闹。幸好不是涨水季节,溪里除了靠我们村的那边有水——或是一段涌着细浪的淙淙浅滩、或是一弯深不过膝的潭水外,更多的是大小不一的灰白色石头静静地躺在水边,间或一蓬杂草从中冒出、几株野花默默绽放着。没有阳光的此刻,潭水里也就不见喜欢以溪水为镜的树枝、青草的影子,也就不见蜻蜓、飞鸟戏水的欢快情形,也就不见昔日如游空中的成群小鱼的踪影……但潭边的一些石缝里却卡着一枚枚发黑的树叶,那该是它们收藏的岁月名片吧。好在我很快就到了当年有水碾的地方。然而,我几乎不敢相信不远处高出溪水不到三米的那块地方就是当年的碾坊所在地,那结构精巧而气势恢弘的圆形大水轮,那矢志不渝地绕着中轴转圈的石碾子,那父亲和我守候过多少个夜晚的木屋……竟然全不见一丝踪影,有的只是齐胸的茅草、荆棘。溪边原有一条通往一个名叫长岭界村的大路,可是,我近看远看,看到的都只有汹涌的芭茅、刺蓬;这是否意味着那个本来只有四五户人家的村子已经消逝了?

我原是打算抄近路回家,因为碾坊旁边有一条直通村里的小路,比我来时走的那条路近了不少。然而,当我卯足力气几步登上那里时,却发现就连那坵上好的水碾田——当年专供水轮转动时用水的水田,也是一片枯荣混杂的荒草,根本看不出曾经是一坵田。哪里还有路的影子?我赶紧掉头朝原路打道回府。

一路上我在不停地想,近年去过好几处旅游地,发现那些地方最引以为傲的景点就是水碾,然而,那全是新造的“模具”。倘若这里当年那座水碾还在,会是怎样的情景?又或者目睹过当年这条小溪繁华的小伙伴们有那么一天能齐聚这里,他们又会有着怎样的感慨?当然,世上没有假如,人的长大,就意味着分离;开始时犹如秧苗分蘖,而后却像蒲公英的花絮四面飞散一样。

所幸,这一次清明,我终于回到了小溪的怀抱,虽然再也回不到童年。没有谁能抗拒这种宿命。上帝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童年,而我们那时一点也不明白。然而,如果真有上帝,而我也真的可以向帝许一个愿,我会选择让自己回到童年么?我无法回答。人的一生是一场旅行,也是一场历险。就像这条小溪,当年有谁想到过时隔三十多年后会是这副样子?即便我真能回到童年,这条小溪还会是童年那条小溪么?我又会不会如现在一样深情地享受这种荒芜中的宁静与丰富?我庆幸童年的自己相伴过这条许多村人都已记不清名字的小溪。

上学时得知:有人的地方就有风景。后来渐渐悟出,有人的地方风景就会消逝。现在明白了,没有人的地方风景同样会消逝。

《齐鲁文学》投稿须知

《齐鲁文学》(季刊)是齐鲁文学杂志社主办的刊物之一,分别是【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以“时代性、探索性”为办刊宗旨,发掘和推出了一批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名篇佳作如林。富有时代气息,可读性强。

     投稿须知:

     1、稿件内容健康、结构完整、文笔优美、底蕴丰厚。

     2、诗歌、散文、小小说、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均在征稿之列。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

     3、本刊对所录用的稿件保留删改权,文责自负。来稿请附作者简介、通讯地址、联系电话及个人照片,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在其它公众号发表过的勿投本刊)。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