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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作家||【失落的村庄】◆涂聚文

 齐鲁文学 2020-08-06

作者简介

涂聚文,笔名, 幽兰明月。80后,河南淮滨县人。有拙文散见各微信平台。

-作品欣赏-
失落的村庄

镇上赶集的人越来越少了,街道由年前的拥堵变的通畅,热热闹闹的年味儿几乎是散尽了。

农历正月二十七日下午,我骑车带着儿子去母亲家给女儿庆祝生日。那真是一个好天气,嫩绿的小草探出头来了,路的两边像铺了一层绿绒绒的毯子;土壤变得松软了,似乎还冒着热气儿,把田里的麦苗滋润的清新极了。远处的白杨树,一颗颗都泛出了鲜亮的光泽,枝枝杈杈努力的伸向天空,像是要与蓝天牵个手儿。鸟儿在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你追我赶着,把明媚的春光都翻腾遍了。

“草什么时候绿的呀?”

“上个星期天姥姥来接我的时候就绿了呀!”儿子满脸的神气,仿佛我这个整天在屋子里忙碌的人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的。

我们沿着水泥路一直往前走,旁边是两排崭新的房屋,这些房屋都是近两年才建起来的。这些年,农民们出去打工,手里的余钱多了,生活条件也好了。有的人在城市买了房子,有的人回乡建了房子。这些房子有的是精装的三层或两层的小楼,有的是气派的别墅。我每次走这条路去母亲家,都会被两边的房屋吸引,我总想分辩出哪座房子最漂亮,哪座房子是先建成的,哪座房子是后来才建的,哪座房子里住着人,哪座房子空空的无人居住。

建房子的土地都是自家的土地,如果自家的土地挨着公路,就划出一部分,建上房屋,既省下了不少在城镇买房子的钱,又节约了成本,真是两全其美的事。我感到有一点美中不足的是这里面住着人,有生气,却不能形成一个村庄的样子了。以前的村庄,一排一排的房屋集中在一起,村庄里有土沟,有鸡鸭鹅群,有猪牛羊,有邻里之间的和睦相处,有一群孩子跳皮筋和踢毽子……现在的房屋虽然建的宽敞漂亮,房子的主人却大都到外地打工去了,那些十五前后还挂在门上的火红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也摘下来了。现在只剩下这些高大宽敞的房子冷冰冰的立在路边,关门闭户的。偶尔遇见几个坐在门前的阳光里打盹的老人,只有猫咪依偎在身旁哀哀地叫着,和门前的初开的桃花一样的寂寞。

我们穿行在田野间的水泥路上,麦田正在春天里生长,大片大片的绿色向远处铺展着,似乎要把远方淹没了。在绿色的尽头隐约却真实存在的就是以前的老村子了。近一些的村子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些土坯房,砖瓦房和平房,年后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冷清,村子里剩下的大都是一些寡居的老人和留守儿童,枯萎的野草和破败的房屋相互映衬着,煞是凄凉。原先住在村子里的人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给家里的老房子贴上对联,这里有他们的宅基地和过去的回忆,贴上对联就算是回家过年了吧。

我的父亲母亲还住在离集市较远的村庄里,几年前我父亲请人在过道里盖了三间瓦房,堂屋仍是三间被我父亲修葺了许多次的土坯房。我走在村庄的路口一眼就看见那低矮的房屋,墙上的土层也脱落成一张破旧地图的模样。

我往母亲家走去,旁边是大伯家的房子,这个我叫大伯的人是我奶奶的干儿子,他年轻的时候在镇上卖中草药,两个儿子都在县城安了家,这个大伯后来也在县城买了房。大伯家的房子已很多年没人居住,门上的对联却是新的,他们年前定是回来过。门前的荒草在寒冬里遭了罪,不过春天来了它们很快就会疯长起来,像往年一样试图把大伯家的房子遮盖。

我的父母没有儿子,房屋买在城镇没有足够的钱,在村里建新房子吧,母亲总说,老了以后留给谁住呢?所以他们仍住在这老村子的土坯房里,村子里的人家陆续搬走了,仅有的几户人家里的劳力也在年后外出打工了。在这个刚刚到来的春天里,一切生命都充满了活力,我们的村庄却是如此的破败、陈旧和凌乱,春天似乎也不再怜爱它,可它在这个刚刚到来的春天里又是温暖四溢的,太阳正洒下明亮的光束,使得草木悄悄的泛出新绿,鸟儿的啁啾也是欢快的。就在这亮堂堂的村庄里,一些东西正在沉睡,怕是永远的睡去了;一些东西也在生长着,以越来越凶猛的势态。

我母亲的房屋右边是一个四方的土沟,我小时候有一次在一个午饭后去西队(我们庄子里分三个队,我们在中队,和西队隔着一条泥巴路。)一个医生家里给母亲买降压药,我走在那个沟的旁边被夏天突袭的阵雨淋成了落汤鸡,不过我至今仍记得那个药名叫“罗布麻”。后来那个医生夫妇带着孩子出外打工从此改了行,家里只留下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父亲,再后来那个医生有了钱,在城市买房安家,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一家人,他们那时住的已经是砖瓦房了,算是有钱人。他的老父亲死后,房子再无人居住,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坍塌了,直到最后夷为平地,生满了荒草。他们的隔壁挨着路的一户人家,以前住着两夫妻和几个女儿,听说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搬到这里的,并不是我们村庄里的人家。我还记得他们的大女儿叫瑞兰,二女儿胖胖的,和我年纪相仿,剪着齐耳的“学生头”,头发很黄,她跟我们说那个四方的土沟里有鬼,有一次她的姐姐从沟里捞出一块木头,晒干了拿到厨房生火做饭,木头着了,烧成了一片鲜红的血。

我们在一起玩的小伙伴总也不信,那时沟里还没倒入垃圾,水清澈见底,我们在沟边捉小蝌蚪,水面常漂着一层嫩绿色的浮面草,我们几个小伙伴总会在夏天的傍晚下到沟里洗澡。我们庄子里的妇女也会在晚饭后约在一起下到水里。清澈的水洗净身心的污垢和烦忧,日子久了,那些“鬼”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不记得是哪一年她们一家回了家乡,他们住的土坯房不知什么时候就归了泥土了,那片土地后来生了杂草,再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两个姐妹也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了。

我家的左侧是我爷爷奶奶的老房子,我的小叔成了家便在此居住,我堂弟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就去了外地打工,再没回来住进这所房子,再后来堂屋的三间土坯房便倒下了,过道的三间砖瓦房也跟着倒下。我家的房屋从此便没有了依靠,孤零零的站立在村庄之上,显得更加寂寞和无助。

我叔叔家的隔壁是我四奶奶家,我的四奶奶在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她独自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生活,后来经人介绍招进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便是我现在的四爷爷。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叫刘俊,长得是俊,却有些黝黑,他比我大两岁,我应当叫他叔叔,可我从来没这样称呼过,我总觉得我一开口就会把这个小叔叔叫老了似的。有一次我在四奶奶家玩,看见他家蚊帐上面的花很漂亮,就悄悄摘下一朵藏了起来,这个小叔叔发现了,一眼就认定是我偷的,在四奶奶面前哭闹不止,说我是小偷。我觉的很羞愧,这怎么能承认呢,我可不想被说是小偷,那天我穿着绿色的条纹背心靠在他家堂屋的门上,手背在后面,晃荡着门,装作气愤的模样坚决不承认花在我手里。许多年过去了,我多想见到他说,“嘿,当年是我偷了你家蚊帐上的花。”然后,我想我会傻傻的笑,“真的是我偷的,可是我不会还你了。”

我们赶上了打工的热潮,农村的孩子出了校门就要到外面的世界去谋生了。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即使见了面也是匆匆的说不上话,曾经多么熟悉的邻居啊,现在竟变得那样疏远。关于这个小叔叔的事大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母亲总说起刘俊叔叔烧了一手好菜,逢年过节家里客人特别多,常常到我家借些碗筷碟子的事。

记忆里四奶奶家是我们村子里最早买电视机的,四奶奶热情好客,乡里乡亲的经常去她家串门。每到饭点,大家都端着饭碗到她家里看电视,椅子不够坐,大家就站着看。他们家住的是土坯房,四奶奶说夏天的夜里有蛇在墙上爬,听了让人害怕,但我后来还是常常跑过去玩,不过我那时总会看着那面墙想,蛇没有脚是怎么爬到墙上的呢。

有一年初冬,我和我小姑在四奶奶家看电视到深夜(那年我家已有了黑白电视机),夜里皓月当空,四奶奶突发奇想要去学自行车,我们把她的自行车后座绑上一根扁担防止摔倒,我和小姑在两边扶着她,屋前的南场里,那里打过麦子,晒过大豆芝麻,我在那里学会骑自行车,玩过猫捉老鼠的地方。被月亮照得如白昼一般,四奶奶也在那里学骑车,不过直到现在,她已经头发花白了仍没学会,却是学会了骑电动三轮车。可是有一次我母亲和四奶同骑一辆电瓶车回来说,你四奶骑电瓶车的技术还是不行,年纪大了,车把掌的都不稳。

四奶奶家里有一个小孙女,是刘俊叔叔的女儿,比我女儿大一岁,我女儿总爱过去串门,她叫我四奶奶的小孙女“小姨娃”。

“妞妞呢?”

“到你四奶家找家玲玩了。”母亲总是这样说。

“昨天我去赶集把妞妞放在你四奶家了,回来的时候你四奶的门也锁了,也不知道妞妞哪里去了,我吓坏了,给你四爷打电话。”

“她们去哪里了?”我问道。

“去刘台子了,刘俊开车带着你四爷,你婶家玲和妞妞转了一圈,还去新里,高林和三孔桥,转了一圈。”

“我跟妞妞说,你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母亲的话里有些羡慕和喜悦。

刘台子是我四爷的老家,去年年初他们就开始在刘台子建新房,听说是三间三层的小楼,四爷老了,总想回老家去。这几年刘俊叔叔赚了钱在县城买了房,又在刘台子老家给四爷建了新房子,听说花了五十多万。他们不久后就要搬走了。

“我四奶也去刘台子吗?”

“刘俊是想让你四奶过去的,你四爷也想你四奶以后老了陪他的。”

“我这边的四爷死了许多年了吧!”

“那时候你们都还小呢,你那个四爷爱喝酒,活着的时候你四奶没少挨打。”

“人死了真的有阴间吗?到了阴间也要人陪吗?”

“人总是会这样想的。”

春天的傍晚,白昼意犹未尽,太阳还是金黄色。庄子里的野草在冬天里枯萎了,春天来了,他们很快就会疯长起来,待到夏天有的地方连路都看不见了。我曾问起母亲为什么我小时候庄里没有这么多野草,母亲说以前家家户户都养着猪牛羊和鸡鸭鹅,哪能长的住草呢。现在没有人养这些家禽了,人也少了,草自然就长起来了。我不由得便想起了“城春草木深”的句子,不免有些伤感。

“你婶子(我四奶的媳妇)上回说你要买房别买在县城,要买就买在市里。”

“为啥?”

“我也不知道。那回她见到我突然就跟我说。”

“那你和我爸以后去不去市里?”

“你和你妹两个,我和你爸谁也不跟你们住,我们就在这里盖几间平房,拉个大院子,养一些鸡鸭鹅,再种些菜。”

“以后还有人在这里盖房子住吗?家里的人都搬走了。”

荒芜的野草和那些无人居住的房子一样的无助,不过它们马上就会展现凶猛之势,一边是疯狂的新生,一边是深刻的死亡,可寂寞不都是一样的吗?

“你四奶走了,这一排房子就只剩咱这一户人家了。”

“不过后排的几家人也准备在这里盖房子呢!你二爷也准备盖房子呢。”母亲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个二爷在血缘上是和我们更亲近一些的,他的三个女儿都出嫁了,老伴在几年前也去世了。

我仿佛从母亲的希望里得到一丝慰藉,冥冥之中觉得这个破旧的村庄它是有灵魂的,不会死去的。

初春的夜里凉凉的。我载着儿子回家,母亲养的狗依然眉开眼笑,在我面前又蹦又跳。

“还是咱家的狗好,我不管隔了多久不来,它总不咬我,咱家养的每条狗都不咬我。”

“狗不咬姑娘。你小姑几年不回来,咱家的狗见了她都高兴的接着她呢!”母亲笑了。

我的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小姑远嫁他乡,这个涂姓的小庄子和我的父亲母亲就是她的娘家。

我和儿子骑车走了,母亲在这个村庄里微弱的灯光还亮着,几声狗狗的哼哼唧唧固执而深沉……

我知道过了很久后母亲会关上门,会对狗狗说,听话,好好看门,有坏人就咬他。

我知道很久以后,母亲在屋里熟睡,狗狗会在外面熟睡。

远处沿路而建的一栋崭新的别墅里灯光璀璨,我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她小时候住的老宅子里刺儿藤的花开的比月季的花还要大,还要美。

我不信。从我看见那儿的时候,那儿就是一片土地,长满了绿油油的麦田了。

村庄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吗?

母亲现在住的,要住到老的地方,我曾在那里长大。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对我的孩子说,我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在那儿捉知了,那儿有很大很大一片杨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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