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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在线◆《神奇的小木房》-景戈石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景戈石·HlyfeijingmwT,白族,又名景戈石,贵州省岑巩县苗落山寨人。系中国乡土诗人协会理事、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先后任贵州省岑巩县文联主席、贵州省岑巩县党史地方志办公室主任、贵州省岑巩县作家协会主席、贵州省岑巩县摄影家协会主席、《岑巩县志》主编、《中国共产党贵州省岑巩县历史》主编、《思州文学》主编、贵州省岑巩县政协人口与资源环境委员会主任。已出版发行作品:长篇小说《太阳下面是故乡》,中短篇小说选集《水流天下》,诗歌选集《生产快乐》、《山乡纪事》,散文集《一代红颜陈圆圆》,史学专集《景戈石好上岑巩》等专集,有小说、诗歌、散文、文学与美术评论等作品在《民族文学》《山花》《作家》《诗潮》《诗林》《扬子江诗刊》《乡土诗人》《今日文坛》《中国政协》《中国文学》《中国文艺》《中外文艺》《中外故事》《今古传奇》《当代贵州》《花溪》《南风》《中国艺术报》《作家报》《杉乡文学》等刊物发表。诗歌《听女歌手陈明唱歌》在湖北获“中国文学新生代金质奖”, 其诗歌《呼唤》在湖南获“全国首届‘中国乡土诗人杯’‘中国最佳乡土诗歌奖’”,诗歌选集《生产快乐》一书,在北京入围“第五届全国伯乐文学奖著作”,中篇小说《花凼轶事》获《杉乡文学》“2015年度最佳小说奖”(年度惟一奖。奖金2万元)。主编《中国共产党贵州省岑巩县历史》、《红旗飘扬》等党史与地方志书籍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发行。摄影作品《岑巩傩堂绝技——口吐火焰》刊印在“2008年中国邮政贺年有奖信封”封面,由国家邮政局向全国发行;摄影作品《思州傩戏——牛角啸天唤天神》于2010年5月在上海世博会中心展出。发表或展出摄影作品700余幅。


现代作家

《神奇的小木房》

作者:景戈石(白族)

——记受红六军团参谋长李达资助修建的小木房以及它的主人

在一个喊名叫花凼的山寨里,有一幢极其刺眼而又神奇的小木房。那是一幢矮小的、年代久远的小木房,似乎比寨子门前那些茂盛的、高大的红麻栗的树龄还要长。每天耀眼的太阳光,直射到麻栗树顶上,一阵风过,那些树枝、叶片就开始摇曳起来,而那些银辉闪闪的光芒,也就不停地变幻着,照耀在小木房之顶的青瓦上,也照耀在小木房的板壁上,或房前那片干净、明亮的院子里。老人喜欢带上一条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还用手揉了揉了眼睛,想把太阳看个真切、清楚。太阳无私地倾泻下来,将老人照耀得全身温暖,这时,老人心里就会顿生出一种无穷的力量,感觉浑身的热血在翻滚。老人张开五指,伸向空中,猛抓了几把可爱的阳光,随后老人竟自个儿,开心地笑了。寨子上偶有串门的人,也跟着笑起来。可串门的人,面对着这样矮小的木房,心里一直很纠结:咋不推倒它,重新修建新的砖瓦房?这在花凼,抑或在别的什么地方,已经是很难找到如此之小的木房了。在花凼寨子上一半以上人的眼里,小木房的主人,是一个非常固执、死板,不可理喻的老人。有好几回,老人两个孝顺的儿子,都要接父母亲到城里去,享享福,安度晚年,没想却遭到了老人严厉的拒绝,还指责儿子们不要有了好处忘了本。老人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报恩,懂得积德。如今两个老人,就居住在那幢小小的木房里,哪里也不愿意去。

冬去春来,暴雨天气,或大雪纷飞,老人没法上山下田干农活,有时就围着小小的木房四周,转圈子,仔细地查看小木房是否有破损,是否渗水。有时就仰着个头,凝神木房高高的脊顶上那栋梁木,或用手亲抚着小木房的柱子,或木质板壁,仿佛就像亲抚自己亲人似的,眼里满是一往深情。在他心里,小木房一直都很年轻,似乎从来就没有苍老过。只是在外人眼里,小木房显得刺眼,那是因为它站立在花凼寨子里,它是最小的木房,同时也是最老的。无论房屋的主人怎样精心的维修与保护,还是无法遮掩风雨雪霜留下的斑驳痕迹。30年前,远远地看去,与它周围高大的木房相比,就像一只喜鹊与一只大鹏,同时傲立在岁月沧桑的枝头上,惯看秋月春风。近20年来,寨子上,一天天拔地而起的砖房,像春雨后茂盛、密集的笋子,已经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伫立在花凼寨子对面的山垭口,无论人们怎样凝神,都已没法看见那幢小小的木房了。说它神奇,是因为在那幢小小的木房里,首先走出了在其方圆十数公里范围内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学生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里工作,整日驾驶着一架硕大的银色飞机,在蓝天上飞翔。天呀,工作就是驾驶飞机,那是多么惬意、开心的事。而这于花凼寨子上的人们,从来就没有谁看见过真实的飞机,更不用说驾驶飞机了。

在花凼,无论大人小娃,常常自问,那幢小小的木房,怎么会生出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飞行员呢。对此,就是在花凼寨子附近人们的眼里,也都充满了无尽地好奇、羡慕、崇敬的目光。没过几年,那幢小小的木房,又考中了一名大学生,后来读了研究生。如今,两个娃崽都在省外工作,一个已经当了机长,一个做了大学教授,都已功成名就。寨子里上了年纪的人们,都说小木房占的地势好,享尽了好风水。一些心思大、自私、贪婪的人,先是在黑夜里,轻脚轻手地,又是极匆匆忙忙地,跑到那幢小小的木房子门前,拘谨而又紧急地,敲开房门,谨慎而微笑地说出一个可喜的数据,对主人说自己想要购买那幢小木房的想法,连同它的地基。遭到一口拒绝后,一些不甘死心的人,便三番五次地跑进小木房,或带上些野猪肉、野鸡肉,好酒什么的,与主人套近乎,当吃饭到了一半的功夫时,就张口对主人说出非常高的价格,有些高得离谱的价格,叫人听到后,让大脑兴奋得直晕厥,都想买下那幢小木房连同它的地基。可房屋主人,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价格,都未曾动过心。几年前,房屋主人已经在小木房的斜对面修建了一幢三楼一底的砖瓦房,可如今一对老夫妇却依然居住在小木房里。砖瓦房,只占着4套房间,铺着4铺床。都是为在远方的城市里工作的儿子与儿媳妇,还有孙子们准备的。多数时间,砖瓦房空着,主人也只是十天半月,去砖瓦房走走,看看,打开窗子,透透空气,或打扫一下卫生。夫妻俩,或伫立在屋顶之上,眺望儿子工作的远方,看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直到升至天空之正顶。寨子里,许多人劝说老人将小木房给卖了,去住新的砖瓦房,好好的享受享受。可老人就是不愿去住新砖瓦房,说什么,老木房子离开不了人,房门、窗子要不断地打开,让太阳好好地给晒一晒,又要不停地将门窗关闭好,把风雨挡在房子外。小木房,它需要有火有烟不断地熏着,才能累年,不至于腐烂。房屋的主人,有时在他的两个儿子看来,也是难以理解的。想当年,两个儿子娶媳妇,老人都一再要求,必须娶在那幢小小的木房里,必须在那幢小木房外面的院坝里办喜酒,不准儿子们在城里办酒席。老人还事先相请了花凼寨子远近闻名的唢呐手,六个八个的,一旦迎亲的日子一到,就让他们端坐在小木房的堂屋中央,面带着微笑,吹奏出欢快、喜悦的唢呐调子。老人亲自在唢呐手面前的四方桌子上,摆放了许多糖果、点心、姜茶,老人同时安排了3个热情、好客的年轻人,专门陪同唢呐手,还时不时地吩咐年轻人,要随时将热腾腾的大碗猪肉、鸡肉,还有白酒,端放在桌子上,让唢呐手放开肚子吃。老人对唢呐手说了,你们别客气了,多吃一点东西,然后才有力气吹奏唢呐。老人说,我就是喜欢这唢呐喜气的声调。每个儿子结婚,老人都让唢呐手,热热闹闹地吹上三天三夜。老人说,我要让我家这小小的木房沾沾喜气,沾沾旺气。两个年轻、血气盛的儿子,当初或多或少地与父母亲吵过嘴,他们认为这样太过张扬了,可老人说出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像完全钉入了木板里的钉子,又经过绵绵漫长风霜的浸湿,无论怎样也没法拨了出来。每年夏天,主人就上街集去,买了桐油,将已发黄甚至有些发黑的木板壁,涂抹上滚烫的桐油,两遍三遍的,老人说这样可以防水杀虫。儿子们在外,虽然很忙,但每年都回家过年,遂了父母亲的心愿,都是在那幢小小的老木房里吃年夜饭,然后又与父母亲一起唠话,直到天快亮了,才去新的砖瓦房里睡觉。儿子们离开花凼寨子时,都给父母亲留下一笔钱,让父亲找周边最好的木匠师傅,将老木房好好的维修一番。儿子们说:“过年时节,我们还回来,看望父母亲,瞧瞧老木房子。”老人听到这些话语,脸上总是笑开了花,因为老人知道,儿子们的心里,是非常明亮的。

那幢小木房,实在太小,整个房子就三柱二瓜,高度不及一丈三尺,是花凼寨子这一带木房的最小结构。寨子上人们总是这么形容它:“只一抱那么大一幢木房,还不如现今人家牛棚大。”如今,在它的周围村寨,已找不出第二幢如此之小的木房。可老人常说,别看小木房小,可它却能将一块大院坝里晒的稻谷、苞谷,还有黄豆,统统地收纳到小木房二楼的粮仓里。就是这些粮食,足够可以供一家人,吃上三年或五年的。秋天,老人就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的骄阳下走动,喜欢赤脚踩在稻谷上。他说,稻谷无比温暖,它一下子就温暖到了自己的心窝,心里舒服极了。老人用木靶子推动坝子上的稻谷,只要五天功夫,就可将稻谷完全地给晒干了。老人用竹筛子筛出草屑,用风箱将掺杂在稻谷中的空壳、尘埃扬净,盛入一担担篾箩筐里,小心地拉到小木房二楼,放进了粮仓。有时,老人就蹲在院子里,凝神地看着那些金灿灿的稻谷发呆,或双手捧起一大捧快要干了的稻谷,常常自语:“这些稻谷都是我的吗?”他将一粒粒稻谷放在嘴里,嚼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们遇上了好年岁,又是一个丰收年。”当他猛然抬起头来,便经常看见房顶那些青瓦片上,正升发出一片片祥紫色的光芒,与苍穹上飘扬的湛蓝云彩,浑然一体。远方,天空上呈现出一片灿烂、火红的色彩。他站起身来,向着小木房大步走去,用手去摸摸木房的板壁,或柱子,心里觉得十分地踏实起来。他背靠着小木房,远远地,看着对面高耸的山峰,他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湿润。想当年修造这幢小木房的木匠师傅们,还有起柱立房的青壮劳动力,如今都已作古。它是1935年春天修建的房子。就是当年看见立房的许多小孩,如今寨子上也只有5个人了。木房传承,已是第五代人。1957年秋天,这幢小木房进行过一次小规模的维修;1980年秋天,将它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维修,换下了一些地脚板子,差不多换了一半的木质板壁;2009年冬天,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维修。如今每年都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维护。寨子里的人们说,光光是维修花费的钱,就足可以修造3幢大砖瓦房了。一些人在背地里议论,难道那幢小小的木房下面埋有黄金白银?可他家在旧社会是穷苦人呀,靠给地主家做长工艰难度日,家里的存粮从没超过一斗苞谷。当年,他家住的是茅草屋,刮风进风,下雨漏雨,与我们这些穷人,没有什么两样。据说,他家二爷爷、三爷爷,得了什么打摆子病,就是坐在熊熊大火的炕头,也嚷着冷得受不了,浑身发抖。他的爷爷是老大,夜里听到两个弟弟在病中发出的呻吟声,哪里睡得着觉。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就起了床,怕地主家看见自己邋遢的样子,不高兴,便把自己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三步当作半步跑,去地主家借钱。爷爷在心头想,自己长年给地主家干长工,借点钱,是救两个弟弟的性命,想毕多少会借一点吧。谁知,地主却说没钱,一口拒绝了。后来,爷爷厚着脸皮,又上几户财主家去借钱,没想到,有些财主竟然不让他进屋,哪里借得到钱。无奈之下,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亲弟弟活活地给病死了。家里实在太穷,连几块木板也没有,只得用两床破席子将他们给草草地埋葬了。寨子上,没有谁相信他们家从前有过钱。真是如今有钱了,瞎折腾。可在老人的心里,这幢小木房,它一点儿也不显老,仿佛苍穹上每天涨满的朝霞,谁能说它老了呢?

笔者每次进出花凼寨子,总是抱着好奇,去那幢小小的木房子周围走走,看看,一直想解开房屋主人对小木房执着的深爱的秘密。但都未果。直到有一年,我当了党史地方志办主任,因编写《中国共产党贵州省岑巩县历史》一书,搜集各种材料,去调查红军长征经过我县境地路线时,我按捺不住激动地推开了小木房的大门,打开了长封老人心房的故事话匣。原来是,1933925日,国民党政府在蒋介石集团的控制下,集中100万人的兵力,出动200架飞机,对红军和苏区发动了第五次军事“围剿”,并以50兵力重点进攻红军中央根据地。中央红军由于受到王明“左”倾冒险主义路线的错误领导,提出了一整套错误的军事路线,在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等的错误指挥下,致使第五次反“围剿”遭到惨重失败。强大的敌军主力深入湘赣苏区腹地,整个苏区被敌包围、分割,交通要地都被敌占领,在这种严重的形势下,为了吸引和牵制部分敌人,减轻中央革命根据地的军事压力,于1934723日,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向红六军团下达了《关于红六军团转移到湖南创造新根据地问题给六军团及湘赣军区的训令》。《训令》指出:“红六军团离开现在的湘赣苏区,转移到湖南中部去发展广大游击战争及创立新的苏区。”红六军团作为中央红军的先遣队,离开了用鲜血建立起来的湘赣苏区,告别长期哺育红军的湘赣苏区人民,开始了英勇的西征,揭开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序幕。《训令》不仅要求红六军团到湘中创建新的根据地和联络红三军,更重要的是要红六军团作为中央红军的先遣队,由湘赣苏区先期突围,深入湖南,调动敌人,摸清情况,探索路线,在湘中地区开辟一块新的根据地,以便中央红军在以后向贺龙、夏曦、关向应领导的湘西、黔东根据地实行战略转移时有一个立足之地。经过调整机关、缩减与合并各直属部队、清理伤病员,使红六军团由西征出发前的6800多人扩充到9758人,辖第十七、十八两个师,共6个团。同时决定,湘赣省委书记任弼时为中央代表随红六军团行动,任弼时为主席,肖克、王震为委员组成军政委员会,作为红六军团西征行动的最高领导机关。87日,红六军团离开湘赣苏区,由江西遂川横石出发,开始了英勇的长征。812日,红六军团在湖南桂东县的寨前圩宣布正式成立军团领导机关和任命主要干部,肖克为军团长,王震为军团政治委员,李达为军团参谋长,张子意为军团政治部主任。西征部队包括红六军团之十七、十八两师及红校学生。13日进到桂东以南的田庄地区,随后转战湘西一带。920日,红六军团进入贵州境内的黎平,决定按照中革军委指示,经清江、青溪、岑巩到达省溪、铜仁、江口地域,与红三军取得联络。107日清晨,红六军团按照红十七师、军团部、红十八师顺序东进,准备到石阡县甘溪去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宣传红军政策。夜晚,红军穿过石阡、镇远大道。在红军东进的同时,桂军已经石阡以南的白岩河向甘溪前进,寻找红军作战。上午10时,当红六军团进入甘溪街上时,突与国民党桂军廖磊部队五十九师遭遇,发生激战,因红军仓促应战,加上桂军占领有利地形,红六军团处于不利的峡谷地带,被迫截成三段,由此陷于湘、桂、黔三省敌军20个团的包围之中。红六军团在甘溪战役中损失惨重,数百人红军战士壮烈牺牲。107日下午,红六军团参谋长李达率领十七师四十九团、五十一团两团部人员和机枪连400余人,在甘溪战斗中打开了一个缺口,英勇突围,向密林深处走去。为了摆脱这种严重被动局面,由四十九团特派员谭善和、五十一团樊营长负责组织部队,在军团参谋长李达率领下,向镇远大地方转移。8日,由大地方出发,经上寨河到达石阡地印宿营。9日清晨,部队从石阡地印向东进发,上午8时左右,进入岑巩县客楼地区的上土黄,经凉田坳、三板桥、清水塘、仡岭坳、上石坎、瓦场坪,进入客楼街上。当时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宣传,客楼街上的大部分老百姓在红军未进入客楼街上前,纷纷跑到山里躲藏。红军知道此事后,便向山上喊话告诉群众,红军是专门打土豪斗地主恶霸的队伍。红军进入客楼街上,红军指战员就开展革命宣传,向当地人民群众讲明红军是一支贫苦农民自己的队伍,其远大理想是推翻国民党和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反动统治,打倒土豪劣绅,消灭一切剥削阶级,让广大的贫苦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人。红军视人民群众如亲人,不时跟街上极少数的群众进行亲切交谈,红军亲切的话语和关爱百姓的行动,改变了群众对红军不好的看法,老百姓们打消了害怕红军的顾虑。当群众了解红军要去平庄,农民李云华、姚福初便主动给红军带路。当红军队伍到达花凼寨子时,天色快近黄昏,于是就在寨子附近搭建帐蓬驻扎了下来。红军用银元,向寨子上的一些人户买了大米、苞谷、高粱、红苕,生火做饭吃。房屋的主人告诉我说,当时他的爷爷已生病十多年了,正躺在床上喘息。人们都说,爷爷是在熬时辰日子,坐一天算一天了,谁也说不定哪天一口气不来,一闭眼就撒手而去了。当时,家里非常贫困,只给了红军一些高粱米,心里是很愧疚的。按当时市价顶多值半个银元,可红军却给了我爷爷一块银元。没过一个时辰,军团参谋长李达就带着一队红军,闪电般地进入到了我家茅草房。据我奶奶后来回忆说,她亲眼看见4名红军战士,端着枪,站在进出院坝的路口上,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个方向过往的人群。有8个红军战士,在院子里站岗,他们分成两排,站在东西两个方向,每人手里都端着枪。爷爷说,听其中一个红军介绍,说那个高高个子的人,叫李达参谋长。先后有3名军医给我爷爷把了脉。李达参谋长亲自扶着我爷爷,让军医在他的身上进行推拿了半个时辰,然后在他的关元穴,又做了艾灸。给我爷爷留下9付中药,未收取一文药钱。奶奶说,随即红军就向我们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对我们说红军是穷人的队伍,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红军就是让天下穷苦人有饭吃,有衣穿。李达参谋长向我爷爷详细地询问了花凼的情况,问明花凼寨子,以及附近寨子有多少户财主,多少户地主,穷人有多少户。李达参谋长,接着对他身边的几位红军说,安排150名红军打开地主富农家的粮仓,将粮食全部分给穷苦人;安排100人去杀地主富农家的猪,将猪肉分给穷苦人;余下的150多人就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主人告诉我说,其实那时李达参谋长是在我家了解民情,布置工作。听我奶奶讲,第二天清晨,已经很长时间下着的绵绵细雨,突然就停了,漫天寒风也停歇了,天空上透射出了朝霞,很快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就从对面坡上那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的枝头间给升腾了起来。奶奶说,她去坡上摘青菜,看见一些红军战士,在寨子里一些木板壁上,或寨子门前的石壁上,用土红泥掺着熬沸的桐油,书写标语。房屋主人对我说,那些红军标语,如今就在祠堂的板壁上,还有石壁上,字迹清晰,内容就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红军是农民穷人自己的武装!”“打倒土豪劣绅,把土地分给农民!”“红军是主张民族平等,解放弱小民族的!”“杀尽土豪劣绅,反对地主富农剥削!”“上打贪官污吏,下打土豪劣绅!”落款都写着:“中国工农红军红六军团宣”。据我奶奶说,当时,一个红军战士跑上前去,对我奶奶说:“老乡,你知道哪里可挖土红泥,我们要用它书写标语。我们的土红泥快用完了。”奶奶没有多想,就说:“我家屋当头就有,你们跟我一块去挖就行了。”后来,我奶奶与5位红军战士一起,在我家茅草棚旁,挖了许多土红泥。奶奶亲眼看见,中午时分,红军打开了4户地主家的粮仓,杀了地主富农家18头肥猪。红军战士将粮食挑到了穷苦人家里,还把猪肉也分送到了穷人手中。爷爷说,他分得了一挑稻谷、两挑红苕,还分得了一只猪腿与一副猪肠子。寨子上一户罪大恶极的地主,当即就被红军捆绑在了一棵桐子树上,给枪毙了。爷爷说,当时,穷人的心里真的很高兴呀,像小孩子过年一样,兴奋得不得了。第三天中午,参谋长李达决定离开花凼,临走时,叫他手下管钱的人,给了我爷爷30块银元,两件棉衣,一件给我爷爷,一件给我奶奶。李达对我爷爷说,这些钱,你们自己买一些树木,修造一幢小木房子,弄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吧。随后,李达在自己的身上,往几个衣服口袋里,摸了个遍,找出了两块银元。李达对我爷爷说,这是我的个人积蓄,你拿去买只鸡炖汤,好好地补补虚弱的身体吧。李达的声音很洪亮,花凼寨子上的人都记得,他站在寨子院坝中央说的话:“要不了多久,我们中国共产党一定会推翻国民党反动政权,建立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新政权。中国就是穷人的天下,现在的穷人就是中国未来的主人。”真是奇怪了,没过半月,我爷爷的病就全愈了。后来,也就是1935年春天,爷爷就用红军给的钱,买了几棵枞木树,找了亲戚朋友帮忙,刨的刨柱子,解的解木枋,就建造了一栋小小的木房。在那幢小木房的梁木上,爷爷让木匠将参谋长李达给的那两块银元嵌入了梁木中央,做了房屋的梁心。房屋主人告诉我说,这些事,是他爷爷传给他父亲的,父亲又传给了他。他说,他已将这些事全部地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与孙子们。

在花凼,我多次听到有人说,小木房的主人,有一个特别的爱好,那就是在农闲时节,尤其喜欢在冬日的暖阳下看书。主人读书不多,可他记忆好,看过的书,其内容大多能记在脑海里。暖暖的太阳照在主人的书页上,照在那些流动的文字间,照在他和蔼可亲的脸上,也照在他身边那一群公鸡、母鸡美丽的羽毛上。有人说,从不同角度纪实红军长征的书籍,他看了许多本,看了许多遍,无数悲壮的故事,动人的故事,都长存于他的心里了。儿子们还在小的时候,他就将那些故事,一遍遍地讲述给他们听。他一直要求儿子们、儿媳妇们、孙儿孙女们,无论耕田犁地,或是在异乡上班工作,人生就三件事,那是要时刻牢记于心的。第一,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报恩;第二,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读书识天下;第三,生存之法,无非辛勤劳作,长于耕耘,顺天遂道。两个高学历的儿媳妇,常常对众人说,父亲真是一位哲人。儿孙们,儿媳妇们,每年回来欢度春节,老人就用手亲抚着孙儿孙女们的头颅,反复地问:“人生三件事,你们记下了没有?”孙儿孙女们齐声道:“谢谢爷爷的恩教,我们终生不忘。”往往这个时候,老人的脸上全是笑开了花的笑容。老人说,人生三件幸事:遇上好时代,儿子有出息,家和人丁旺。老人兴奋了,大声说道:“我什么都看真切了。”这时,孙儿孙女们打开房门,清楚地听到门前不远处的那棵紫杉树上,有一些喜鹊正在动人地鸣唱。

我正准备离开小木房时,主人拉着我,穿入一片温暖、明晃晃的阳光,突然就站立在了院子中央,他一脸的幸福,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小木房的脊顶,他万分荣幸地告诉我,说,我们家五代人都享红军的福,都享中国共产党的福。中国工农红军红六军团参谋长李达给我的那两块银元,就高悬在房屋脊顶的梁木上,在我们一家人的心中就像一轮轮太阳,无论白天或黑夜,都照耀着我们。你说,这样的小木房,我们能卖吗?猛然间,院子里一群快乐的小孩,大声叫道:“你们快看呀,天空上那片湛蓝的云朵,好像一匹骏马,在飞奔!”我仰头一瞧,那匹在苍穹上腾飞的骏马,它迈开的步伐,全是千里万里之势,我在心里想,它多么像花凼寨子这些年来的巨大发展变化啊。主人的目光,穿过院子边上那片楠木树叶的缝隙,凝神地看着花凼寨子上一幢幢高耸的砖瓦房,他说道:“据我父亲说,我爷爷在世时,整个花凼大小就只有6幢瓦房子,其余的全是茅草棚。穷苦人家,人呀、猪呀、狗呀、牛呀,都住在一样的茅草棚里。花凼解放了,茅草棚一天天地少了,大瓦房子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如今就是瓦房子也少了,多是砖瓦房,三层楼四层楼的,好气派。”主人还告诉我,自花凼解放后,每年夏天,天气晴朗定了的日子,爷爷就在自家的小木房里,将从街上购买的桐油,放入一口大铁锅里,抬上铁三脚,用火熬上一个时辰,然后与我奶奶将熬好了的桐油抬到寨门石壁前,或祠堂边,用棕毛刷子,小心翼翼地,在红军当年写下的红军标语上,刷上桐油,让那些红军标语鲜红如初。主人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如今他已老了,他的大儿子只几年时间就要退休了。儿子早已做出决定,退休后,哪里也不会了,就定居在家乡花凼。老人深情地对我说:“小木房里,一定要有人住着,一定要有火有烟不歇地熏着,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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