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时代作家||【喜事】◆曾秀斌

齐鲁文学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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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原创】

老王家看来又有喜事，一大早飞来一只喜鹊歇在门前吱喳叫个不停。

早餐后，老王.外出散步，见墙头张贴告示，称“自1993年以前曾经担任过民办或代课教师，可近日内到当地所在学校填表，经调查证实后，政府补发定量补贴。按照上级精神，因山区当时村民皆忙于参加劳动，无力照看孩子，村多设有公办幼儿园，故凡当时有当幼师的，按民办教师标准填报核查审批”。老王婶恰恰于1961年起在村里当了几年幼师，完全符合条件，于是老夫妻高兴得很，到村里领了表格和填表报批指南，回家交代儿子代办相关手续。

按照政府规定，核查手续资料包括:一、填写个人情况登记表；二、必须找到知道当时这一情况三名证明人，其中要有原村干部和同事过的公办教师，要三名证明人出具身份证和签一份证明书，同时要到村公所作一份证明笔录；三、申报人要到户口所在地村居委派出所镇街道计生办开具本人无违法犯罪记录证明和计划生育证明书。“多么繁琐复杂的程序啊，都七十几岁的人啦，而且那个年代我们都受党教育深，只有一颗红心和一腔热情，没有任何私心杂念，难道我们会骗政府！”老王颇带情绪地抱怨着。抱怨归抱怨，既然政府这么规定就要按要求办理，反正我们都符合政策。于是老王儿子小王开始着手为妈妈办理相关证明手续，主要是去政府的居委会、计生办、派出所办理《计划生育证明书》，《无违法犯罪记录证明》。至于找三位同事和村干部作证的事，老王和老王婶人缘好，有很多故旧同时乡亲村干部可以为证明人选，老两口私下已商量好选定了三名人选，即村老干部汉叔、同事退休老师锡忠叔和銮姨，三人听说这事都爽快答应了。事情开局良好，是个好兆头，也许真的很快能办成件喜事，毕竟政府有心补贴这些早年的辛勤园丁啊！老王夫妇一时信心十足，满心欢喜，好象政府的补贴金明天就可以领取，令人兴奋。老王婶不无感慨地:想不到七老八十的年岁了，还能因年轻时在村幼儿园教了几年书现在政府还念着，给俺发补贴，现在的政府真好！

小王看到这伟大的事在老家开局良好，也大受鼓舞，信心倍增，原本对自己到城里几个政府部门开办这两份证明的事有点心中无底，此刻已坚信一定能马到功成拿下这两份证明。这里须交代一下，小王大学毕业后在县城里一国企谋得份工作，几年奋斗买下一套不大不小的商品房，小王的父母也随着搬到城里住，全家户口就都迁至城里。后来老王夫妇年岁大了，孙子也上学不用帮忙带了，老两口渐渐住不惯城市，便搬回老家住，但户口一直很小儿子小王在一起。按照政策规定，两份证明必须到户口所在地镇街道办理，小王只能到城里西新街道办事处虎坊居委会、西新派出所办理。

这天一大早，小王兴奋得早早就起床，吃过早餐后带齐老王婶身份证、全家户口本、申报民办教师补贴的相关文件和表格材料，来到虎坊居委会办理老王婶计生证明和无违法犯罪记录证明。当他来到居委会办公室，这里早已有很多人在排队等着办理。小王只好在后面排队耐心等候。在排等中他听到居委会一位肥胖得连脸都臃肿的大姐一脸严肃地告诉排到的六十多岁男子:“你这证件还不齐，必须连你儿女的户口簿一并拿来审查，儿女若已婚的其配偶户口簿也要一并拿来。”男人面带微笑问女干部能否方便方便，毕竟他当过代课教师是事实，当时的同事校长和干部都已给他证明了，而且他这大把年纪也不会违反计生政策。女干部一脸严肃认真向他重申:绝对不能，这是计生政策严格规定，而且上面领导还专门开会布置，要求把关计生要严格，一旦查明有超生的，执行追收社会抚养费要严。男人再三好声好气相求，却无济于事，最终面带怒气抱怨着:我当民办教师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又这么大把年纪，还要证明计生，证个屁！这不多此一举，再说了，这要证明也只是我个人的事，又关我儿女啥事呢！证明我的事还要拉上儿女，乱搞胡来！没办法，如今的当权人就是令人费解……小王目睹着这一幕，眼看老男人带着一脸无奈和微怒的眼神悻悻离开，一丝不好的感觉闪过心头，他隐隐感到自己今天要办的事估计不那么顺。

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果真印证了小王刚才的预感比算命的还准。轮到他申办时，居委会这位胖大姐看了老王婶户口簿后，严肃地告诉他，估计老人的儿女们应该都成家独立成户了，共有几个儿女？必须把每个儿女家的户口簿全带过来查验，如果儿女们有违反计生政策该追缴社会抚养费还得追缴，该落实结扎还得结扎。小王很不解，非常客气地反驳道，这证明是证明他妈妈有没有违反计生政策，儿女都独立成家，不应该还得连儿女户头都证明吧！胖大姐一时语塞，稍歇一会没好气地宣布，反正这是上面的规定，不交齐这些证件材料就不能登记和开计生证明。小王没法，只得悻悻离开。本想回去备齐哥哥一家和妹妹一家的户口本及身份证，这不是没法办，而是难度大，哥哥部队转业后在广州工作，妹妹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均已成家，但都离得远，一年难得回家乡一次，更别说拿户口簿了。走到半路，小王忽然想起一铁哥们同学与居委会书记是亲戚，于是赶紧找这个哥们跟书记说说。这位哥们很热心，接到小王的求助立即落实，他的这位亲戚书记也对他很关照，马上同意给小王妈妈开具计生证明。小王一听，刚在居委会被胖大姐浇了冷水差点凉透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心情一下子又乐起来，一看时间近午，重回居委会也赶不及人家要下班了，干脆先回家美美地吃饭后午休一觉再过去办理。

下午，小王从居委会开好计生证明走出来脸上写满轻松，心头尽是感慨，他深刻体会到“在外靠朋友”的真理性和重要性，同时也感到很茫然，政府明明要给有过贡献的百姓园丁一点抚恤，本来要求证明一下以防无资格的人冒领这无可厚非，可偏偏还要那么多不关紧要的环节和材料，是各级有权出具证明材料的政府人员也真把政策理解得一塌糊涂？或者是故意难为要开证明的百姓，以彰显其权威？不管如何，事情初步解决一步，这是通向成功的第一关。接下来赶到街道办计生办加盖证实印章应该没问题了——想到这里小王心情又轻松又愉快，感觉到处是风景。当排到小王办理时，小王怀着愉悦的心情轻快而礼貌地呈上居委会已盖证实章的计生证明书和老王婶户口本、身份证、当过代课老师情况登记表，街道办计生办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接过材料后，简单翻看一遍即抬头对小王说:“老人有几个子女？要把所有子女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都拿来审核。”“有必要吗？您只要证明当事人老人家自己的计生情况就好了！都七老八十高龄的人了，不会再生育了。况且居委会已证实了，您们应该相信吧？”小王急着解说加辩论。计生办工作人员:“不行，这是规定，必须按规定提供相关子女户口本身份证。”“不会骗您们的，全市包括其他各县都在办这事。您们能方便就给方便吧，都这么老的人啦！”小王继续努力争取。“绝对不行！这规定必须严格照办。谁来都一样要求，不管男女和年龄大小！”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地说。小王有点急了但还是强忍着继续争取:“政策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您们就不能看这人都这么高龄了，事实也不可能违反计生政策的份上给予方便简化手续吗？这样也不影响您们什么，反而可节省您们的麻烦！再说了，我妈是七十几岁高龄的人了，我这还是专门跟公司请假替我妈过来办的，您们能方便群众就方便一下嘛，反正情况没假！”工作人员很不耐烦地回道“不行！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管男女老少一概同样要求，子女的户口簿身份证都要带来核查登记，这是规定。不带齐核查就不能签证实和盖印！”平时高傲而个性极强又急燥的小王，为了妈妈的事情一忍再忍，客客气气，一求再求地说好话，却接连碰壁，眼看这工作人员死脑筋坚持原则，说话那么斩钉截铁，无论怎么商量都说不通，此刻开始激动起来了，“你们这是故意刁难群众！”“小伙子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上边的政策规定，我们这是按章办事。你可不能乱说。”工作人员也激动起来了。“这明明是证明我妈个人有没有违反计生政策，你们偏要连她儿女的户口簿也查，是不是查太远太多了？她个人有没违反计生政策你们只证明她的就行了，她孩子都已成家自立户头，没必要还扯在一块查证了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周围来办证明的群众都异口同声说“是！真是多此一举，弄得大家都麻烦！”工作人员更激动了:“反正这是政策，叫你拿来核查就拿来，不要在这儿无理取闹！”小王也越激动了:“你们才是无理刁难群众！上面是哪个部门？什么政策规定？你拿出来给我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规定！”工作人员一听这话又气急又一时语塞，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声色俱厉地说“你先按规定备齐相关手续材料再送来核查，我这儿正忙，没空跟你闲扯。请你先让开，后面还很多人排队等着办理呢。”说完眼都不瞄小王，径自招呼排在小王后面的人上前办理。

小王满腔怒火却又无能奈何，转身抬头望见墙上挂着宣传大标语“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创人民满意窗口”“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不禁仰天长叹“看来我和我妈妈今天被政府视为非人民了！倒不知今天来这里办事的人民群众等会儿最终能有几个被当人民看待哦！”心想当今社会竟还有比屈原更屈的遭遇，无奈地摇摇头，悻悻离开。随后，小王直接回乡下家里把这情况告诉父母亲，内心充满内疚和自愧～父母的一件应得福利之事竟无法办理！倒是老爹很洒脱地说:“既然卡得那么像回事就不要了，还不知政府到底要咋补贴，能补几个钱，就这么卡，算了吧，还是靠自己自力更生！不要去办了。你还要上班别耽误了被公司罚误工费，到头来领不了几毛钱反而吃大亏！”小王虽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既然父亲已发话放弃，再想到街道办计生工作人员那态度那嘴脸，也就彻底打消念头了。

虽然已放弃办理了，可以不用去面对那令他厌恶的嘴脸，可小王一点没有高兴和轻松感，一想到老母亲一辈子本本份份，勤劳俭朴，早年又确实为教育事业作过点贡献，现在国家有落实政策要给予补助，偏偏被这个计生部门卡得死死，这卡得很不合理，他心情就不爽了。一整天过得闷闷的。晚上，闷闷不乐的小王坐在客厅看电视消磨时光。这时，手机铃响，一看是在县城做生意的初中同学马小栋，“小王，你现在有没有事忙呢？要是没有的话一起去“开心K吧”放松放松，咱哥几个又好久未聚聚了。”正闷闷不乐的小王闻此内心一动“好啊，我们是很久未聚了。我今天正心情不好，想散散心，那晚上见。在几号包厢你确定后告我一声！”“OK，等我电话。先挂了。”

晚上九点，开心K吧ⅤIP08包厢内，小王和马小栋，另外还有两位同学小牛和小颜，四个人边喝啤酒边叙旧。马小栋端起满满一杯酒，面带春风:“来，兄弟几个好久没聚了，今天我心情好，又蒙大家赏脸，我作东，大家尽管开怀。我先敬大家一杯！”大家举杯一干而尽。接下来有的叙叙旧，有的唱歌，独小王闷闷。马小栋忍不住问小王:“你最近究竟是为啥事？怎么老郁郁寡欢？”“别提啦！今天去街道办事处为老母亲办理证明她以前当过代课老师，要求开计生证，居委会开好到了街道办事处计生办又卡了。无论我怎么当孙子请求都不行，理论也不行。受了一肚窝囊气却无可奈何！”马小栋正要举杯与小王干杯，坐旁边的小牛接口道:“不会吧？我爸以前也在城郊小学当过八年民办教师，他前天自己去办理证明手续都很顺，各部门工作人员都很支持。我听我爸说，人家街道办计生干部一看这么一位文质彬彬的老人上门办事，就特别热情招呼老人家；听说老人家是来办计生证明要去办理代课老师证实材料用的，很爽快就给开出证明，跟我爸说‘一般对于您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前辈来办计生证的，我们都给予方便，因为毕竟都是老人了，不可能再违反计生政策’，把我爸给感动得连夸他们才是真正为人民群众办实事的好干部。”小王带情绪地顶小牛一句“你爸那是碰到贵人了。找了关系吧？”可心里还是豁然开朗：原来政府的政策都是一样的，只是到了不同地区不同的工作人员手里，执行起来就有了区别！小牛辩驳道：“没有啊，排在我爸后面还有好几位老伯和老阿姨，都是同样的待遇啊。我爸跟计生办的人真没有一个相熟的。”马小栋插话问：“怎么都是户口在同一县城，都是要办理同样的证明，却受到截然不同的对待？”小王答“小牛他家住的是东风街道办事处，我们住的是西新街道办，一东一西才截然不同。哎呀，说实在，我这两天为了我母亲的事跑政府不么办理，走了好几个部门，有很大的感触：一般有熟人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去找熟人帮忙较好办事；政府部门的宣传口号跟实际情况是反着来的；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多会利用政策的规定，制造障碍卡办事百姓，然后百姓送好处则障碍变成了便民利民措施。今晚听小牛兄弟这席话，倒是应该推翻自己这种想法了。还真政府部门还是有正派的好人啊，不能一棍子打死了！”马小栋又发话：“我看我们的政府还是好的，国家所设置的政府机构都是为了利于管理这个社会，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有的政府部门经常出现卡拿要群众的利益却没有帮群众解决实际困难而备受怨骂。关键原因取决于在这些政府部门工作的人，人品好则用权用得妥当合理，则处处得民心，受群众爱戴称赞。人品有问题的人在政府部门工作，则处处无不想方设法利用职权之便谋取私利，甚至设置关卡障碍‘吃拿卡要’群众的好处，为群众办事的效率却极低，久而久之则怨声载道，严重损害政府声誉和威信。”“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好好的人民政府，竟然被个别心术不正之徒败坏得形象欠佳，令百姓无端生出误解！”小颜终于接口说出一句最经典的感慨。“还好，这几年中央对整治腐败、整顿公务员队伍是动真格下大力度的，也已收到很好的效果了，全国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啊！听说接下来还会继续加大反腐败工作力度的，可能要保持常态化，如果照这样持之以恒治理下去，一方面那些奸邪贪腐的坏公务员会越来越少，没被查处开除的也受到震慑教育，不敢胡作非为，我突然看到了政府前景的一片光明美好！”

小王倒满酒端起酒杯，向几位好哥们一敬，说：“今晚能在郁闷中与诸位兄弟一聚，听兄弟们这么一席话，我算是解开心中疙瘩，浇胸中块垒，畅快，也让我对政府又有了好感和信心，是我一大喜事。我觉得对于国家来说，多出一些像东风办事处工作人员那样正直为民办实事的好人，那才是真正的喜事！来，我敬大家一杯，干！……”

几个人继续开怀饮酒K歌。真是“喜事天天有，天天各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