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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碑学的风格:泰山金刚经赏析 | 张梅驹

 不易齋2 2020-08-06
1、前言

北魏書法,遠承秦篆、漢隸,近承曹魏的《上尊號表》和《受禪表》,以及孫吳《天發神讖碑》的影響,字體風格「方、硬」,用筆轉折皆成方角,字形結構剛正茂密。楊守敬《學書邇言》謂《上尊號》、《受禪表》:「下筆如折刀頭,風骨凌厲,遂為六朝真書之組」。

北齊(550-577)雖屬北碑的領域,然而,書法顯然與北魏不同,轉折處不方而圓,少了北魏書法剛勁雄強的氣勢,卻多了渾厚中帶有幾分寬博、圓融與柔美。北齊國祚雖短,但在中國書法史上卻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張梅駒教授

2、時代背景與「南帖北碑 」的審美取向

由於南北長期分裂割據,中原政權南遷,北方五胡亂華,社會政治和經濟文化的發展隨之也出現了明顯的不平衡狀態,表現在書法藝術上,就形成了南方秀麗典雅的「帖學」,北方雄渾剛健的「碑學」。

就書法發展的總趨勢而言,南朝書法繼踵鍾、王書風,皆以風姿綽約,瀟灑飄逸,標示「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表現出以風韻流動的魏晉名士風度,適當和滿足了當時士大夫階級閑適雅淡的審美情調。

與此相反,北朝書法則循秦漢舊觀,承繼隸意,追求險峻遒健,質樸渾穆,蒼勁雄奇,縱橫奇崛的風骨,充分體現了北方慓悍強勁的民族特性,傳達出以宏偉、拙重、莊嚴為其審美價值取向。

「南帖北碑」各有勝境,評價不一。而以清代劉熙載在其《藝概、書概》中作出較平和公允的觀點:「北書以骨勝,南書以韻勝,然北自有北之韻,南自有南之骨也」。「南書溫雅,北書雄健」,由於南北朝墨跡、碑刻風格多樣,互為融合滲透,足為後人提供融會貫通,作為創新風格的契機。

 
石碑单字 - 图片来自网络

3、北齊經典碑刻 - 泰山經石峪金剛經

北齊天保年間(550-559)開始,刻經數量迅速增多,範圍遍及整個北齊疆域,山東的刻經有21座,都與僧安道一有直接關係,《經石峪金剛經》是僧安道一刻的最輝煌的頂點。安道一為北齊高僧,精探釋理,文德雙修,四山摩崖(鐵山,崗山,葛山,尖山)書法多數出自他的手筆,當時被稱讚為:「清跨羲獻,妙越英繇」《石頌語》。

清代楊守敬也譽之為「相其格度《大集經穿菩提品》當與《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焦山《瘞鶴銘》相頡頏,雲峰山鄭氏諸碑尚覺不及,自非古德,命世英才,安能有此絕詣哉。」

此經石位於山東泰山東南麓的龍泉山谷中,被尊為「大字鼻祖」。憑藉極大的宗教熱情和超凡絕俗的藝術天賦,其線條和形體大異於世俗的習尚。其書法的線型,不見方,不見折,不露鋒芒,深藏於飽含濃厚篆隸的筆意之中,舒緩伸展,逸韻裏傾注著超脫的澄淨,凝重含蓄,莊嚴中呈現出虔誠的信念。其結字寬博舒放,靜穆而平和,不入北魏險峻倔強的風範,又不涉險奇怪誕,似欹側還端莊,似散逸還渾凝,似雄偉還沖淡,恰似老僧入定。


4、北齊佛像與泰山金剛經的線條

古代碑刻與佛像雕刻,是為了保存與傳播,北齊佛像的靜謐、光明、大美,可以從中領略東方最美的微笑!也可以遙想當年鑿刻「泰山金剛經」的鉅大工程,在石屑紛飛中,更添增一份虔誠與禮敬,由此呈現斧鑿的真正魅力。

山東青州樣式作為北齊佛教造像的突出代表,上承魏晉遺風,下為隋唐佛教造像的基本形態奠定了基礎,在中國佛教造像史上處於一個十分關鍵的過渡地位。凝視北齊佛像,依稀動亂歲月中的刀槍鐵騎,藉著佛像溫婉的笑容,衣袂飄飛,佛陀的莊嚴,菩薩的慈悲,迦葉弟子的頓悟,種種法相,捻花一笑間,就是看破紅塵的自在。

在現存有關弘揚佛典的書法墨跡和碑刻中,《泰山經石峪金剛經》字徑五十公分,占地六千平方米,如此空前絕後的摩崖宏篇巨制,為歷代所僅見。凸顯出把書法藝術融入虔敬的宗教情還懷,置身其中,因仰油然而生崇高感,攝人心魄,彷彿可聞山鳴谷應的梵頌,迴盪千年。

此經主旨在闡明世間一切事務皆為空幻、虛妄,其四句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是金剛經的精髓,把佛經刻在泰山天然的巨石上,表現了北朝人在現實苦難歲月中對佛國世界的嚮往與憧憬,以及佛經傳之久遠的願望。

刻石中每一個逾斗大字,既有天馬行空的動勢,又有得道高僧的沉著簡靜,剛柔和體,雍容大度。字體在隸楷之間,把篆書的圓渾厚重,楷書起筆的頓挫和撇捺,收筆帶尖銳的筆法融入隸意,把隸書的橫勢翻挑都隱歛在筆勢之中,筆畫形態是以飽滿圓渾、含蓄、凝練、沖淡為特徵。王燕樓《書法》中說:「真書神靜,行書神動,靜而挾飛動之勢,動而餘淵穆之情,真行乃入三昧」。


5、摩崖刻經的價值與影響

蔡邕所謂:「藏頭護尾,力在字中」,同時對中鋒「疾澀」的嫻熟駕馭,勁速而勢暢,澀進而意蓄。《泰山金剛經》點化之間使轉用曲,且得「疾澀」之助,以致達到筆力的韌勁和使轉的綿密,加上用曲而使橫平豎直的筆畫具有更豐富的意態和體勢上的變化。

《泰山金剛經》諸體兼融,具備「篆勢、分韻、草情」的審美理想,北齊的時代條件決定了《泰山金剛經》書法風格的包容性,通過其用筆與形體的融通性,頗具創造性啓示。清包世臣《藝舟雙楫》:「『有雲鶴海鷗之態』,『大字如小字』惟《瘞鶴銘》之如意指揮,《經石峪》之頓挫安祥,斯足當之」。

《泰山金剛經》是書法藝術里程碑式巔峰之作,是研究書法歷史演變和藝術成就的重要依據,吸引著眾多書家、學者、文人雅士對它進行學習,研究,考證。清代書家劉墉在《經石峪跋文》中說:「墉少、壯作書,恆欲以拙,而終失之鈍。自得北魏碑版數十種,潛心默契,力追其神,味樸茂處,僅乃得以《泰山經石峪》殘字,即為墉得力之一頃。」顯見劉墉對《經石峪》浸潤甚深。包世臣稱:「少習香光,壯遷坡老,七十以後,潛心北朝碑版,雖精力已衰,未能深造,然意興學識,超然塵外。」包世臣、康有為對《經石峪》讚譽有加,「若有道之士,微妙圓通,...綽約如處子,氣韻穆穆,低眉合掌,自然高絕,豈暇為金剛怒目」。


6、泰山金剛經的賞析與研習

經石峪刻經,把書法藝術和佛教的境界及泰岱的神韻,自然而和諧的揉合在一起,在中國書法史上極具價值。清楊守敬《學術邇言》:「北齊《泰山石經峪》,以徑尺之大書,如作小楷,紆徐容與,絕無劍拔弩張之跡。擘窠大書,此為極則。」

康有為譽為「榜書之宗」,具有「不激不厲」,中和的審美特徵,兼融篆勢草情及隸韻楷意的形體與筆法。在字的結構上,點畫的開闔、向背、聚散、俯仰,整體觀之,在莊嚴肅穆中又透著靈動飄逸,蘊藏深厚的佛教文化氛圍,每個大字都像得道高僧,禪定端坐。

其用筆從容安祥,筆勢圓渾,古拙樸茂,筆法融會篆隸,兼用楷法,看似樸實無華,外觀簡靜,其實鑽研過《泰山金剛經》的習書者,都能深切體認其入筆之藏露,運筆之中側以及澀進、提按、頓挫,體現出既雄強又疏淡,既寬博又含蓄,既宏闊又安祥,既偉岸又虛靈,總而言之,博大精深又雍容大度。

康有為說過:「作榜書須筆墨雍容,以安靜簡穆為上,雄深雅健次之,若有意作氣勢,便是傖父。」書法最忌不諳筆法,心昏手迷,亂寫一通,且師心自用,故作姿態,所書盡是醜怪野路,尤不足取!

《泰山金剛經》沉酣而靜穆,以沉酣的點畫,泯減霸悍圭角,於寂靜中愈見肅穆,復能以虔誠的情致意韻而益顯氣韻生動,「勁利取勢,虛和取韻」,避免板滯而見空靈。關鍵在必須掌握「疾、澀」要訣,俾能使「疾」而勢暢,「澀」而意蓄,運筆之際,形成輕重、強弱、高低、長短、快慢、深淺、頓挫的節奏感,正如孫過庭《書譜》所言:「勁利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此中辯證的對比與變化更豐富了《泰山金剛經》的內涵。

我們還可以借鑑前人如劉墉、俞樾、康有為、李瑞清、曾熙等人臨習《泰山金剛經》的寶貴經驗。劉墉將之轉化為自家面貌,造就自己在書法史上的地位。包世臣、康有為對《泰山金剛經》推崇備至,李瑞清臨寫《泰山金剛經》,勒石為碑,流傳後世。楊守敬《學書邇言》上說:「北齊《泰山金石峪》以徑尺之大書,如作小楷,紆徐容與,絕無劍拔弩張之跡,擘窠大書,此為極則。」前賢字字珠璣,句句經典,不啻為金針度人。


7、結語

感謝硅谷亞洲藝術中心舒建華館長及同仁與大家分享典藏的142張《泰山金剛經》拓片,以集四字聯方式展出十五幅大對。

北齊的佛教尊崇和碑派書法興盛的人文條件,完美呈現佛教文化精神,面對氣魄宏大的拓碑,心中頓生不可思議之感,尤其是那質樸而散發出空寂虛靈,簡靜平和的刻痕,彷彿走進一片清涼世界。

《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獨字觀賞,雄渾古穆,通篇文字,氣勢磅礡,優遊自如,若具仙姿。書法縱橫遒勁,古拙樸茂,氣勢開張,筆勢圓渾,結構寬闊自然,用筆安詳從容,包容篆隸而妙化為楷,更兼草情,結體奇特,斜倚相生,富於變化。

《泰山經石峪金剛經》 能夠博采眾長,兼容各種書體筆法,又富於變化的特點,除了懍於佛法無邊的攝受力,更能激發吾人創新的靈感,如何在成百上千的豐碑名帖中尋尋覓覓、上下求索,潛心於書道,捕捉靈光乍現的那一刻?

(本文为张梅驹教授于2019年秋硅谷亞洲藝術15周年慶特展期间的专题讲座,由曾庆群女士整理,并经张教授认可。)

部分嘉賓 - 左一 劉勇 左四 曾慶群 右三 林中明 右一 舒建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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