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西周金文中的“鬲鼎”* 张乐 内容摘要:叔鼎铭中的“鬲鼎”,金文中仅此一见。由于此器器形不传,故关于“鬲鼎”一词,学者或以鬲形鼎为释,或以为言鼎而连类相及鬲也。笔者认为所谓的“鬲鼎”,实乃鬲字之繁体,字亦见于虢文公子作鬲、子硕父鬲及虢宫父鬲等器。在叔鼎铭中只不过因偏旁之间相隔较远而被误认作两字。根据金文中自名者器皆为鬲,可知叔鼎器形亦当是鬲而非鼎。 关键词:鬲鼎 鼎鬲 叔鼎 图1 中华书局1983年本 图2 辽海书社1984年本 其后,南宋王厚之作《钟鼎款识》(26)也收录该铭。谓辑自毕良史少董据旴榷场所得之古器物而作之拓本15种。王书宋本原书今已不得见。所可见者为清代阮元积古斋藏宋拓摹刻本。据容庚所言:“惟毕良史青笺十五种似是原拓。原本阮元刊行以后,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春,文选楼火灾,册毁于火,版片亦烬……道光二十八年四月,叶志诜就养南行,道出扬州,阮元以原刻初印本嘱为重刻。”[2] 既言“似是原拓”,明不能定,言外之意也可能是摹拓本,且又为覆刻,可见此书之拓本不甚可靠。后阮氏在《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4.16-17)[3]中据之摹录,吴式芬的《攈古录金文》(卷2之2·68)[4]又据《积古斋》之摹本收入。而《商周青铜器铭文选》(一·105)[5]、《殷周金文集成》(2615)[6]、《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2169)[7]等则皆用薛氏之摹本。 由于此器之摹、拓本皆不甚清晰,故铭文字形多有不识之处,幸1981年于陕西省长安县花园村M17号墓出土有同人所作的两件同铭之簋(叔簋),据铭文相参照,使得鼎铭中的许多字形得以确认,释文当作:“弔从王南征,唯归,隹八月,才皕㡴诲,乍宝鬲鼎。” 关于句末的“鬲鼎”一词,字形上无可置疑,但在释义上,颇令人费解,最早薛尚功解释为“言鬲鼎则谓鼎足中空,《尔雅》所谓款足曰鬲也。”[8]将“鬲”视作了“鼎”之修饰语,影响颇深。但无甚依据,正如黄盛璋所疑“薛氏仅据《古器物铭》石本入录,未见器形……薛谓‘鼎足中空’,盖据意推测当为款足”[9]。且如《尔雅·释器》云:“(鼎)款足者,谓之鬲。”孙诒让《周礼正义》云:“鬲,形制与鼎同,但以空足为异。”[10]既然鼎款足既是鬲,又何来鬲形鼎之称。后赵平安以“连类相及”的现象解之,将“鬲鼎”与郸孝子鼎的“鼎鬲”、卫鼎的“盂鼎”、以及伯鼎的“鼎簋”并举,言“以上四器形制是鼎,自称‘鼎鬲’、‘盂鼎’和‘鼎簋’,表义的是‘鼎’,‘鬲’、‘盂’、‘簋’都是连带成分。鬲、盂、簋和鼎都是饪食器,鼎鬲、鼎簋常配套使用,因此鼎的自名名称连类而及鬲、盂、簋。”[11]似有一定道理,但其以“鬲鼎”与“鼎鬲”同表鼎义则大有可商,首先郸孝子鼎(2574,战国中)中所谓“鼎鬲”之“鬲”实乃两字[12]也,字形作(2574.1)、(2574.2),与战国时期的两字作(兆域图铜版·10478)、(工银节约·12037)、(四两砝码·江陵九店东周墓 8·4)等形相近,而与同时期的鬲字作(君子之弄鬲·《新收》1639)、(囗鬲矛·11476)者不类。且解作“铸食鼎两”,又可与愙鼎(2705,西中)的“用为宝器,鼎二簋二”,大史申鼎(2732,春秋晚)的“乍其造鼎十”等句例正合。故金铭中并不存在所谓的“鼎鬲”之称。其次,对于叔鼎中的“鬲鼎”一词,如何能确定“鼎”一定是正名,而“鬲”必然是连类而及的部分呢?黄盛璋就曾提出叔鼎之器形是鬲而非鼎也,谓:“‘鬲鼎’乃据原铭自称,今所见铜器称鬲鼎者大抵皆鬲……鸿叔鬲鼎形虽未传,但据自称鬲鼎,应是鬲非鼎。”[13] 其实古文字中称“鬲鼎”者并无它例,黄氏所言“铜器称鬲鼎者”所指当是鬲字形体中的一类特殊写法,见于虢文公子作鬲、子硕父鬲及虢宫父鬲。虢文公子作鬲(见图3、图4),清代出土,具体情况不详,铭文共18字,作“虢文公子乍弔鬲”。最早著录于罗振玉的《贞松堂集古遗文》(4.14.1)言“此器往岁见之津沽”,器物图片及拓本首见于《贞松堂吉金图》(上28)。 图3 原拓 图4 虢文公子作鬲铭文(裁剪放大图) 虢宫父鬲(见图7、图8),出土于M2800号墓。于颈部内侧铸有铭文10字,铭文为:“虢宫父作行鬲用从永征。”[15] 图7 原拓 图8 虢宫父鬲铭文(裁剪放大图) 、、、 叔鼎中所谓的“鬲鼎”一词实乃孤例,且鬲字亦未见有与其它器名连言者,加之此器仅存摹本及假拓本,如此笔者以为所谓的“鬲鼎”很可能即形鬲字之误认也。 图11 司母康方鼎 图12 者姒方尊 图13明公簋 总之,叔鼎中的“鬲鼎”当就是鬲字的繁体“”,只不过因偏旁间相距较远而被学者误认作两字。叔鼎虽器制不存,但由金文中凡自名“”者,器皆为鬲,其字亦是鬲字无疑,不过是其繁体,可知所谓叔鼎实是叔鬲。如此,金文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鼎鬲”或“鬲鼎”之称,在器物的种类上亦不存在鬲鼎,“鬲鼎”之说实乃由误读铭文而致。 注 释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商周金文字词集注与释译”(13&ZD130)阶段性研究成果。 [1]薛尚功:《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卷九,第84页,收入《金文文献集成》第9册,线装书局,2005年,第54页。 [2]容庚:《宋代吉金书籍述评》,《学术研究》1964年第1期,第88页。 [3]阮元编:《积古斋钟鼎彝器款织》,中国书店,1996年。 [4]吴式芬:《攈古录金文》,中国书店,2011年。 [5]上海博物馆商周青铜器铭文选编组编:《商周青铜器铭文选》(1),文物出版社,1986年。 [6]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中华书局,2007年。 [7]吴镇烽:《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8]薛尚功:《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第九卷,第84页。 [9]黄盛璋:《长安镐京地区西周墓新出铜器群初探》,《文物》1986年第1期,第41页。 [10]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八十一,楚学社本。 [11]赵平安:《铭文中值得注意的几种用词现象》,《古汉语研究》1993年第2期,第11页。 [12]黄盛璋:《公朱鼎及相关诸器综考》,《中原文物》1981年第4期,第43—44页。 [13]黄盛璋:《长安镐京地区西周墓新出铜器群初探》,第41页。 [14]著录于《三门峡虢国墓(第一卷)》图322.3、322.6,《近出殷周金文集录》147、146,《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48、49等。 [15]著录见《文物》2009年第2期,第24页,图6.1。 [16]张亚初:《殷周青铜鼎器名、用途研究》,《古文字研究》第十八辑,中华书局,1992年,第286页。 [17]陈剑:《甲骨金文旧释“”之字及相关诸字新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7-12-29。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280。 [18]裘锡圭:《说“㚸”(提纲)》,《古文字与古代史》第二辑,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9年,第117页。 [19]梁诗正等:《西清古鉴》,卷十三·八,《金文文献集成》第3册,第339页。 [20]柯昌济:《韡华阁集古录跋尾》,戊上·六,《金文文献集成》第25册,第183页。 作者简介 张乐,江苏第二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古文字与古文献学。 原载《文献》2019年第4期,第57-63页。 微刊小编:掾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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