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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刘月桂 看露天电影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看露天电影

作者简介

        刘月桂,女,湖南平江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儿童文学会会员 。爱读闲书,爱美食,爱生活,偶有文字见报端。

              

     小时候,我看过上百部黑白电影。地点是当年湖南省五·七干校的露天电影场。

      听老村支书——我的大伯伯讲,当年建省五七干校时,政府一声令下,我们生产队的上千亩油茶林,尽管正值丰产挂果期,便毫不犹豫,全部无私奉献给国家了。

     当然,这也给后来我们看露天电影,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我对大上海、老广州最早的认知,是从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乌鸦与麻雀》《马路天使》等影片开始的,学会的第一首电影插曲《天涯歌女》也来自电影。当然,也记住了一个叫周璇的美女演员,还记住了一个叫红颜薄命的词语。

       那时,在露天电影场,放得最多的是谍战片。诸如,《野火春风斗古城》《渡江侦察记》《烽火少年》《铁道游击队》《保密局的枪声》《地下尖兵》等等,《渡江侦察记》看的次数最多,老演员陈述演的那个情报处长,尽管是个反面角色,但是,我们仍然喜欢。在放学路上,孩子们模仿他的台词,学着他的手势,俨然是个小小的情报处长。

  因为爱看电影,我曾经与一本叫做《大众电影》的杂志结缘十年,在我曾经用过的一个樟木衣箱盖子内侧,一直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剧照,周旋,黄宗英,秦怡.....她们顾盼生辉,美奂美伦的剧照,令我着迷。我高中毕业当民办老师以后,烫了头发,模仿明星照了一张黑白照,曾美美地独自陶醉过。

       感谢五·七干校的露天电影,让我们一群乡村孩子,无所顾忌地在精神的原野上奔跑过。

        至于看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片名,我已经记不很清了。但是许多与电影有关的人和事,一直非常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汨罗江在龙步潭扭了一下腰肢,悠悠慢慢向西南方向流去。湖南省五·七干校就建在龙步潭的拐弯里,一片近千亩的油茶林,被两米高的红砖围墙,围得严严实实。在外面几乎看不到园中景象,进园子必须从西边正门进。

  我家住在村子的西头,暑假,我们一群小孩子,经常跟着堂姐,跑上五六里路,借打猪草的机会,进五·七干校园子,看稀奇,打探放电影的消息。一群十二三岁、十五六岁的孩子,在里面打猪草,转来转去转熟了,我们知道,校园中间还有一道围墙,分开了外面的生活区与里面的工作区(当年则叫劳改区),围墙上洞开一个小门,我们在两个区间,可以自由进出。还清楚地知道,内面有一个偌大的礼堂,坐落在工作区里,三面是茂密的果树,一面是从汨罗江引水的灌渠,朝下看去,又深又黑,不敢多看,走在杉木扎成的小桥上,心里紧张得要命,走过小桥,手心里湿漉漉的。有时碰上天下大雨,电影只能在礼堂里放映,礼堂后面的木门,就是看电影的人太多被挤烂的。

         校园里的工作区,好大好大,一栋栋红砖平房,掩映在绿树丛中,有小径通向树林深处。沿着一条曲曲绕绕的小路,穿过漫无边际边的油茶林,可以走到汨罗江边,听到流水漫过江上的石堰,水流激越,哗啦哗啦,又显得缥缈而空灵。刮大风的时候,江边的一片古松林,发出有点令人恐惧的呼啸,就算在白天,我们不敢单独进林子。校园里,桔树和梨树,成片成块,蓊蓊郁郁。暑假,桔子青溜溜的,若隐若现,藏在油绿的叶片中。梨树的叶子稀稀疏疏,雪梨被太阳晒得泛红,它散发出来的香味,真是迷人,看到一摞摞果子低到地面,伸手就可摘到,我们心里十分馋,但我们不敢摘。我们多半时间,在果树林中穿行,打猪草。主要是想获得看电影的信息。

         红砖屋的前前后后,有很多菜地瓜地。西瓜香瓜,辣椒茄子,满地都是。从大人们口里,我们知道一些情况。在地里劳动的都是省里的干部,来学习和改造的。校园里的大片黄土地,都是他们一锨一锨开垦出来的。我们看见一些穿着跟农民一样服装的人,戴着草帽,悄无声息蹲在地里,拔草,锄地,施肥,打枝,倒是看不出一丝干部的模样。我们一群背猪草篓子的孩子,大声地问扯草的干部,喂!干部,今晚有电影看啵?可能有吧,生活区梧桐树下有个放映室,到那儿问一问吧!回答我们的询问时,干部们头也不抬,继续干活。

       五·七干校的正门,开在生活区,一个高阔的门洞,可以进出大货车。生活区相对工作区来说,要小得多,门洞两旁,一边是小卖部,另一面有一间空房,门似乎从来没有打开过,高高的院墙,刚好可以挂银幕。径直往里走,浓绿的梧桐掩映着一排低矮的平房,有一间房门上,确实写有“放映室”三个字。伴河侧面,一排猪栏房隐在一个大食堂的后面。四周的建筑物一围,整个露天电影场,显得既开阔又严谨。

         我的堂姐是个漂亮的高中生。 每次看电影,都是她带着我跑。

        记得一个夏天的傍晚,祖母正带着我们在屋里吃晚饭,我的妹妹正在哭着叫着喊着,痒啊痒啊,蚊子咬呀咬呀,祖母的老蒲扇,不停地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外面的黄狗也在哼哼唧唧直叫。我的父亲正挑着一担谷子进门,他抓起头上的草帽,啪的一声,摔到地上。我的母亲正提着一桶猪潲,往猪圈里去。我抬起眼睛,看看灰蒙蒙的门外,似乎有个影子不停地晃动,我知道那是堂姐,她已经急不可待,在催我快点吃饭呢!于是,我的筷子扒饭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快起来,辣椒炒藠头,苦瓜炒酸菜,南瓜汤拌饭,既辣又烫,我的嘴里发出嗦--嗦--嗦--的声响。我的祖母用她手中的蒲扇把子,在我的腰上重重地戳一下,我装作没反应,理也不理,不抬头,不歇气,满脸流淌的热汗,都顾不上抹,一个劲地夹菜,扒饭。我要快点跟着堂姐,赶上看电影的大队伍。

        “千事万事,不关饭事呢!要这么快,取了脑壳盖倒进去呀!”我把祖母的唠叨抛得远远的,出门了。

        堂姐在前头不停地催我,快点,快点!不然,看不到开头啦!明珠亮珠她们早就走了。她回过头喊我的那一霎那,看见她雪白的牙齿,在黄昏中闪出的一丝亮,她噼噼啪啪的脚步,在我的前头不停地响起,她急促呼喊我的名字,月妹子,看路走!晴天不走黑,雨天不走白。走着走着,我还是嘭的一脚,踩进一个水洼里。我顾不了那么多,一定要赶上电影的开头。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堂姐身后小跑,她的身影轻盈而矫捷,在乡间黄昏的小路上,她像一只下山的麂子。

       在纵横交错的稻田埂上,我们拼命赶路,五六里的路程,几乎一直在小跑。

        黄昏的村庄,狗不停地吠叫,人不停地吆唤。如果看到有一束雪白的亮光,像《渡江侦察记》里的探照灯一样,在暗夜上空,在空旷的田野上,竖扫,横扫,画圈,我们心里明白,那是哪个好心的大人,在用手电催促看电影的细伢妹子,快快跟上他。

        看电影的人群,汇聚到通往五·七干校的机耕路上,就成了长长的队伍,脚板声噼里啪啦有节奏地响起,所有人的都在小跑。堂姐紧紧拉着我,跟上有手电筒的人。为了抄近路,看电影的人群越聚越多,就像电影里的大部队转移一般。突然,人群要从开阔地带,转入一段三四百米长的碾槽路。碾槽路两旁的油茶林,又密又深,把整个路面都遮蔽了,阴森森的,特别吓人。在碾槽路上快跑,有一摞摞的油茶子摔打在脸上,好痛。我们只能低着头,猫着腰,双脚左右开弓,蹬在路槽的边沿上前行,在我们的快跑中,槽边的泥土渣滓哗啦哗啦往下掉,好像后面有人在踩脚跟似的,有时候,一不小心会滑倒。记得,每次我滑倒的时候,堂姐用最大的力气将我拽起,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一直不曾松开过。

        夏天,我们跑出林子时,往往会汗流浃背,衣衫湿透。冬天,跑出林子呢,我们热得不得不解开棉袄。出了林子,就到了干校围墙外的机耕路。这时。如果看到干校方向,有一束强光投在黑夜的上空,我们兴奋得就像原野上撒欢的马驹,跑得更疯了。

       夏天的晚上,无论刮风下雨,五·七干校的露天电影场上,攒动的人头,总是黑压压的。我有时觉得自己像一条鱼,浮在缺氧的水塘里,总想探出头,在露天里呼吸一下最新鲜的空气。

       记得有一次,看新到的片子《追鱼》,剧中曲折多波的故事情节,王文娟俊美的扮相,优美的唱腔,深深吸引了我们,我们第一次知道有一个剧种叫越剧。后来,我们把戏曲片归类为老戏。在看多了惊心动魄的战斗片、紧张恐怖的侦探片之后,越剧就像一股清新的风,拂过我们的心灵原野。我们跟着大人看跑片,在五·七干校看完,又跟着放映员跑到附近的村子里,看下一场。

        看露天电影的人真多。有时候,一场电影下来,我跟着堂姐要更换好几次位置。我的堂姐紧紧牵着我的手,她怕我挤丢。看到精彩的地方,总有比我们高的大人,拼命往前头挤,我们只得跟着人群,左移右挪,找到最好的位置。也有时候,迟到了,错过了电影的开头,站在凳子上的人影,又总是挡住我们的视线。我的堂姐拉着我,来到围墙下面,寻找两块砖头,再找到一个空隙的位置,她把砖头垫在我的脚下,让我扶着她的肩,我稳稳地站在砖头上,感觉似乎一下子长高了许多。银幕挂得高高的,又宽又大,放映的效果相当好,不论离银幕多远,都看得清,听得清。趁着放映员换片的空隙,我们提着砖头,在人群中穿梭,寻找我们生产队的同伴---明珠和亮珠两姐妹。然后,站在一起,准备结伴回家。

         记得有一个初秋的夜晚,我和堂姐,明珠和亮珠姐妹,还有很多一般大小的同伴,一个晚上跟着大队伍,从五·七干校辗转到邻近的村庄,不怕辛苦看两遍《追鱼》,回家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只有天空中的星星作伴,走在寂静的村路上,听到风像一个独行侠一样,从田野上轻快地倏过,稻叶发出轻而细的声音,极为好听,鸣虫的叫声,从旷野里响起,像天籁一般。远远的传来一声犬吠,吓得我们不敢做声,脚步也放轻下来。明珠追上我和堂姐,她把嘴巴凑在我的耳朵根边上说,你的堂姐像《追鱼》里的鲤鱼精一样漂亮。我们在黑夜里相视一笑,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踏踏踏的脚板声,在寂寞的夜风中,格外清晰而有节奏。

       暑假,我跟着堂姐她们一帮同伴,到田野里割禾,栽禾,打猪草,到刘家套河边,砍红蓼草,砌沙丘,捡小鱼。将看过的电影片名,一串串接龙,至今回忆起来,觉得好有趣。

        我们坐在刘家套的江堤上,将快乐一串串穿起。《冰山上的来客》穿过《林海雪原》,来到《松花江上》,看《追鱼》和《海霞》在《大浪淘沙》,突然,听到《保密局的枪声》,知道是《铁道游击队》《奇袭》了,我们一群《烽火少年》跟着《英雄儿女》穿过《苦菜花》《迎春花》开遍的《原野》,《挺进中原》......我们有时候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要打起来,为了争一个电影片名的对错,放在前,还是放在后,将对方的猪草篓子,掀到江堤底下。

        还有很多串串烧,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每当我的小伙伴----远在广东打工的明珠,在电话或者微信里与我聊起,她问我还记得吧?有一次看电影,出了五·七干校的大门,旷野里,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我们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切封存的记忆好像被激活,我们通过网络,去捡拾少年时期的快乐。我当然记得,有一次看露天电影散场,我们在五·七干校大门的路旁,抽几把稻草,扎成一个个小草把,每个孩子手握一个,找小卖铺的伙计借根火柴,点燃手里的稻草把子。借着稻草的火光,我们一路喊,一路跑,把无边的黑暗,远远地抛在身后。

        我回老家度假,有时候,几年难得碰到我的堂姐。有时候碰到了,都是匆匆忙忙交谈几句,很少讲起看露天电影的事。她雪亮的牙齿,白皙的皮肤,轻盈而矫捷得像麂子一样的身姿,只是她留给我少年时期的一个美好记忆。

       有一年暑假,我回老家了,亮珠刚好从家门前经过,她特意进来找到我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仓促之中,跨上她丈夫的摩托,嘟的一声,走了。

      我突然觉得,她消失在黄昏里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看露天电影的某个镜头......     

本期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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