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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易石秋/晏老师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晏老师      

作者:易石秋

“晏老师走丢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经母校毛田区高同学群传播,仿如在平静的深水潭中丢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顿时涌起冲天巨浪,余波所及,久久不散。同学们迅速利用现代媒体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四处寻找,尽管陆续也收到过几个好消息,但兴致勃勃地求证时都是乌龙。在希望与失望的不断交替之中,那似乎已经有些模糊的关于晏老师的记忆,又一次穿越岁月的尘烟,在我的眼中不断清晰真切起来。
晏老师的大名叫晏力生,也许一个人的名字之中真的包含着某种宿命,所以国人对命名特别讲究,已经演绎成为一门独特的学问,总是能够从中循名责实,钩沉出若干义理或生活现象来与之一一对应。晏老师似乎更是不能例外,哪怕是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或者最气恼的事态中,他从来都是言笑晏晏,平易而谦和,脸上总是堆满了煦暖的春风,即使挂在网上的这张寻人启事的照片,尽管年已耄耋,白发如银,满脸褶皱,但仍然笑得那么的自然、坦荡而真诚。而他的人生之路,又总是那么的需要着力、认真努力与充满了张力,尽管我并不太了解他老人家的历史,但在我的记忆之中,他早期的生活相当的艰难。即使高考制度恢复之后,老师们的生活状态有了根本好转,但晏老师因为家里人口较多,师母又没有工作,生活仍然相对困难,经常入不敷出,据说有时尚未到领工资的时候,师母就从安在村里的家赶到学校支钱急用,有时甚至放完学后还要打一担柴禾扛回家去,生活压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并且他早年在我们湘北那个僻远的山村中学里任教多年,那里条件简陋,师资奇缺,无牛拉着马耕田是常有的事情。晏老师生性随和,勤奋好学,热情坚韧,确实是一匹宝马,恰如臧克家《老马》诗中所描述的那样“总得叫大车装个够,他横竖不说一句话”,所以“能者多劳”几乎就成为了他工作中的标签。不过这也成就了他的广博多能,其他杂七杂八的课程自不必说,主课的语文与数理化他都教过,并且一直到恢复高考他都能教,也一直在教。这种把穿越剧中的跑龙套都玩成主角的本领不仅当时未见其二,即使在我自己也做了36年教师之后也是闻所未闻,其学力不可谓不深。
我最早知道晏老师是读小学时,至于具体是哪一年倒是忘了,只记得那时他是我小姑的物理老师,大概还兼任班主任。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天空还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气温很低,那时还没有全球变暖,“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还是耳熟能详的季候流行语,在我们那个大云山腹地还可以说得上是呵气成冰。也许是要发展小姑入团,来做社会调查,或者是其他什么比较紧要的事,反正晏老师顶风冒雪地走了好几里山路来我家家访。尽管当时老师还位列“老九”,但乡人淳朴,对老师充满了一种由衷的敬意,何况那时社会阶层的差异感极大,一般的村级民办教师都得有超越常人的学力与一定的社会关系才能充任,更别说中学里“吃皇粮”的公办教师了。我爷爷尽管读书不多,但我三曾祖与二伯祖都曾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私塾先生,爷爷自己曾拜师学过不少手艺,流风所及自然更是尊敬,当下感动极了。等到交流完毕,已近正午,想着回学校还得走几里山路,难得赶上食堂的午饭了,于是坚请晏老师吃餐便饭再走,但晏老师坚持要回学校。看着苦留无果,我在一旁急得直哭,因为那时农村生活极度清苦,只有贵客到来,才可能倾其所有地弄几个好一点的菜,我自然也可以跟着打一下“牙祭”了,眼看快熟的鸭子要飞,能不急嘛?晏老师见我这样,心中不忍,摸着我的头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尽管“牙祭”终于没有打成,但晏老师那种敬业,那种严谨,那种慈祥,一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成为我此生关于老师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照亮了我往后近40年的教育之路。
等我再次见到晏老师时,已经是高中一年级了,那时他已经调任毛田区高,并且转换角色,成为了我的化学老师。当我忐忑地跟他说起往日的渊源时,他柔声一笑,表扬我长大了,出息了,勉励我要好好学习,跋涉几十里到全区最好的学校来读书不容易,要好好珍惜。当说到我小姑后来因为爷爷早逝,没有能够完成学业,虽恢复高考后也曾参加过第一届高考,但毕竟因为辍学过一段时间,存在系统性知识缺陷,又没有条件复读,最后与大学失之交臂时,晏老师深深惋惜,认为小姑是不错的学习苗子,可惜了。再次鼓励我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好好地修补小姑与家族的遗憾。言谈之间,依旧是笑容可掬,依旧是轻言细语,让我觉着特别的亲切与温馨。
晏老师的课深入浅出,通俗易懂,随和亲切,自然流畅,很受学生欢迎。他常常是快速而清晰地说出一个问题,稍作停顿,然后满面笑容地望望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如果没有,再继续下一个问题。这种快慢结合、时刻以眼神互动的教学方式,既保持了上课节奏,又注意了心底的交流,既突出重心,又能及时发现问题,因而印象特别深刻。他刻写的蜡纸在我们学校更是十分有名,几乎无人能够超越,一笔纯正的仿宋体,字迹方正美观,习惯于悬腕落笔,运笔轻重适宜,丝毫不拖泥带水,卷面整洁,没有任何其他印迹,看一看都是享受。可惜的是,我一则学习基础先天不足,二则于理化真的是混沌未开,终于无福消受这种细腻精致的教学,高二分班时选学文科去了,从此与晏老师的联系也就少了。
读大学时倒也寒暑假去过母校看望老师,但晏老师的家依然安在原来的小山村里,家里负担还是很重,要回去赶农活,没有碰到过一次。特别是后来因为教育事业的迅速发展,区高的使命正式完结,教育行政部门对全县的教育布局进行了大调整,毛田区高与其他高中合并,晏老师去了县六中,更是难得一见了。
大约10多年前暑假前后的一个上午吧,传达室电话告诉我,说是一位老人来找我,看样子好像是家乡人。我赶紧下楼迎接,一看竟然是好多年不见的晏老师,原本不高的个子越发小巧单瘦了,白发如银,并且有些稀疏,但是精神不错,满脸笑意,依然是那么的平易与谦和,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春风拂过的温馨,让我产生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兴奋与激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师,然后邀请到办公室寒暄。一进门,晏老师就慎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摸出2张纸片递给我,我一看,原来是一首格律诗《二月兰花赞》:
百草长眠梦正香,一花独放居高岗。
常居荒岭伴明月,臂抚青天染兰装。
严霜皓雪塑玉趾,瘠土骄阳赐刚强。
闪电惊雷迎龙出,尽向人间播芬芳。
诗的前面还有一段小序:“在湘北的山丘上生长着一种草,它的株型矮小,几根、十几根、几十根硬叶伸向四周,约一二十厘米长,并不显眼。掘开土层,几条白嫩透亮的肉质根系长在贫瘠的沙土上。特别是在农历的二月间,一场春雨过后,长出一枝筷子般粗细的花茎,开出几朵龙头状小花,其色彩并不鲜艳,但它散发出的香味,常常令人久久不能离去,因之,人们给它取名为‘二月兰’。十几年前,我写了几行文字,赠给我的叔父,以赞颂长辈的高尚人品。今天又抄上,转赠易书记,借此颂赞书记的高贵品行。”
全诗格律讲究,造句精工,运笔流畅,手法娴熟,托物言志,立意深远,其思想艺术成就之高,让我这个毕生以中文为业并且时不时舞文弄墨的语文老师也为之感佩,继而又自觉汗颜。当时我们市委的主要领导刚好姓易,水平与口碑都极好,我以为是托我转呈,尽管我一介寒儒,与高层素无瓜葛,也不好细问渊源,还是立即答应想办法转呈。谁知老师立即摇头禁止,说诗是专程来送给我的,我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羞愧难当,连忙诚惶诚恐地敬谢不敏。经过一番细谈,才知道原委。原来是不久前老师的外孙因为特殊情况,要从某县中学转入市里的某重点中学,他女婿找过几个人帮忙,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成。刚好有一次我到某校公干时碰到他女婿,虽然我与他素未谋面,但闲谈中偶然得知是晏老师的外孙要读书,于是立即成为同盟军,跟着软磨硬缠起来。幸好那时学籍管理还没有现今严格,那位主办转学业务的校领导又与我很有几分道义之交,实在被缠不过了,也就立即答应办好了。当时特别叮嘱老师的女婿,实在就是机缘巧合,也没有出多少力,千万不要告诉老师。谁知,他回去不仅说了,还添油加醋,弄得老师牵肠挂肚,特此前来,谬奖有加,真的令我百感交集。
细谈过后,已是午饭时分,这么多年未见,我很想邀请老师吃一顿便饭,并顺便邀请几个同学陪老师一聚。但老师坚决不肯,硬是顶着骄阳踽踽离去,我站在校门口,看着老师的身影一直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不禁又一次想起30多年前的那一次家访,眼中竟然噙满了泪滴。
最近一次见到老师,是母校毛田区高另一位恩师的80寿诞。老师依然言笑晏晏,态度诚挚而又谦和,但精神大不如从前,并且已经有很明显的老年痴呆迹象,已经不太记得以前的人和事了。据说此次走失之前,也有过几次走失,但都在院子里,不久就被派出所或者好心的邻居送回,这次是最久的了。
衷心希望晏老师能够平安归来,让我们同学借他老人家80华诞再大聚一次,重温那一份遥远的记忆与温馨。

作者简介

易石秋,中学教师,一个用文字丈量生命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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