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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龙晗/老屋随想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老屋随想

作者:龙晗

老屋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堂屋两边分别为一间住房,外加一间倚正墙搭建的厨房。厨房因其低矮窄狭,当地人俗称“铺角子”。老屋土木结构,小窗阔门小黑瓦。小黑瓦因其小而轻盈,当地人又称“燕子瓦”,远古时代就遍布大江南北。老屋无论是结构还是样式,都是上世纪洞庭湖、江南地区的普遍建筑风格。

 老屋确实很老!老得破败、老得没有人知道它具体建于哪朝哪代哪年?就连健在已逾七旬的姑妈也不知道。我的印象中爷爷住过、父亲住过。爷爷住过,我是听人讲的,父亲住过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爷爷,我根本没有见过,他老人家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还不知这世界会不会有我这个孙子。一九七七年,父亲虽然迈过了三十六岁这个“坎”,三十七岁不到就再也没有踏进老屋这个门,入土时还差点带走老屋的一部分。那是父亲去世后有亲戚建议在屋顶上下几根檩子做副棺木陪父亲下葬。后因老屋太过破败“下不得手”才没带走,却遗憾地让父亲睡着一副冷冰冰的水泥棺材于地下至今。我是根本不可能通过这些曾经的主人们打听到更多老屋的历史。爷爷、父亲的早逝以及其他不幸的往事让母亲、姑妈们认为老屋风水不好是凶宅,平添诸多的猜想和改变老屋、改变命运的梦想。 

老屋是凶宅,我的心中也是肯定的。除了它老得像个老妖婆的样子,更有一个至今让我难以释怀的伤痛。听姑妈讲,在解放前的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有几个蒙面人撬门进屋,用刀抵着爷爷奶奶要他们交出白天刚卖了一头猪的钱。为了保命,爷爷奶奶被迫交出了还没捂热的三块光洋。得手后,其中一个蒙面人问奶奶认识他们啵,爷爷乘蒙面人不注意悄悄地用脚踩了一下奶奶的脚,惊恐中的奶奶忙不迭地说“不认得、不认得”,蒙面人才放心地走了。这件事是姑妈听爷爷奶奶讲的,但爷爷奶奶至死都没有告诉他们的儿女们,是谁抢了他们的命根子。姑妈说爷爷奶奶肯定知道他们是谁。“还不是熟人!”爷爷唯一一次偷偷地说过这句咬耳根的话。

公元一九八六年,时来运转,那年的收成特别的好。无论是田间的稻谷,还是地上的棉花芝麻都是高产高价。手里有了几个“银毫子”,改变老屋的想法亦如陈年的干柴着火就燃,说干就干了起来。秋收刚过就开始作“拉砖”时的准备。过去建房用的土砖制作为“印砖”,指在长方形木制专用模子内装上“熟泥”,(“熟泥”是指将草和泥浆通过人工和好的泥巴。)再用手抹平后抽去模子,于是一口土砖便诞生了。这便是古老原始的土砖制作模式。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我所处的洞庭湖畔的江南农村开始“拉砖”,不再“印砖”。“拉砖”往往都是在秋收过后,在贴地收割稻谷后,再用石磙在地面上人工反复地碾压,待碾压结实再用“拉刀”像切豆腐一样一块块划开,再用“拉铲”一块块掀起晒干,干后码起备用。虽然“拉砖”结实耐水、简工不少,但没印的砖齐整、耐看。

那年的秋天格外令人难以忘记。那时还几乎没有下海打工的概念,农村闲散劳动力多,不管白天黑夜,主动帮忙拉磙碾压还是用刀拉砖的人特别多,特别是像我们这些刚成年的“骚牯子”(戏称像刚成年的公牛),把拉磙作为展示雄性力量和享受快乐的练兵场。身高臂长的达哥、父亲为铁匠师傅的冬狗子、还有是独生子女的元宝,还有屋前的老二老五及屋后的老表林子、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幺舅,还有邻居才狗子等等。不管月影朦胧还是月朗星稀,几乎每晚他们都不请自来。每晚,空寂的田野里传来“快点跑来呀哦嗬”的吆喝声和唱歌、摔跤的戏闹声,还有石磙快速滚动和磙夹子之间相摩擦的“吱呀吱呀”声。待到月影西垂,大家就着月光,简单地吃着如花生米、盐豌豆、兰花萝卜这些熟菜,偶尔也还买些饼子、麻花充饥,喝着烧酒尽欢而散。现在想来都感到余兴还浓、苦中有甜。

次年开春,择吉日除旧。大清早,组里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壮劳力来帮忙,早饭之前老屋就只剩下墙脚没有清理了。由于老屋系土砖墙,年代久远,帮忙的人一个个蓬头垢脸,鼻子口里都是灰尘,一桶桶水几乎都被洗成了黑色的泥浆。除旧之前有人笑话这么旧的房屋该不会拆出古董宝贝来吧?虽然当时我心底里难免也有所企盼,但一想到老屋的历史和它蕴藏的故事,觉得那绝对是奢望。然而在除旧时倒真的拆出几个圆圆铜板和真正的孔方兄(带四方孔的铜钱)来。孔方兄在老家称“冥钱”,称谓的由来可能是与烧给先人用的钱纸上的铁戳相似而得来的。古人建房讲究,为求吉利、后人兴旺发达,都喜欢在墙体某处偷偷地安放一些金银玉器作为镇宅之宝。可惜我的先人当时建设时想必也有此美愿,只不过因贫穷而只放了这几贯儿,也算是有心了。哪知我等后人愚钝,至今都不知那东西值不值钱,心中只有金银珠宝那些好东西。当时就给了看热闹的小伙伴们用于“打波”(方言,一种游戏)和踢键子玩了,也许是暴殄天物、大不敬,现在一枚也不复存在,实在是愧歉了对祖宗的念想。

  房屋奠基时,大舅还请了当时有名的风水气生佘嗲来端罗盘定宅向。也许是年少无畏,我竟当着大舅和先生的面坚定地说:“听我的,向着东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也许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来也颇感自慰的。向着大阳,温暖、阳光,象征着朝气蓬勃、蒸蒸日上。不好吗?大舅和先生都笑着依了我。

房屋竣工后,在当地还引起不小的反响。虽然依旧是土木结构,但从房屋结构、面积、式样来看在当时还是很赶潮的。群众见我争气,当年就在新屋里选我当上了村民小组长,次年又选我当上了村干部。再后来跳出了农门,吃上了皇粮。也许是新屋给我带来的好运,也许是应了那朝阳的风水。其实都不是,是那时的人,是那时的人心,人心才是最好的风水!

社会的发展之快让你来不及驻足思量,二十年多年的时间新屋已变成了旧屋,远远落后于砖混结构的现代建筑了。公元二零一零年的秋天,二弟三弟又把旧屋拆了重建。一幢砖混结构的楼房巍然耸立在老屋地基上。犹如一支如椽巨笔在抒写着新时代发展的鸿篇巨制。

  遗憾也是有的,让人心痛无法忘却。十年成败许多人,那些曾经帮助我拉砖、除旧建房的邻里友好,岁月让他们染上了白发而不再年轻。还有达哥、幺舅英年早逝,还有大舅、老二老五的父亲叔叔……早已魂归仙乡。屋老了、旧了可以翻新、重建;如果人老了、死了可以返老为童、可以重生那该多好呀!我时时想起他们,就在眼前。

作者简介

龙晗,岳阳市君山区司法局工作。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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