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留侯世家（三）刘邦确定封赏有大功的臣下二十多人，其余的将领们则日夜争论自己的战功大小，刘邦也下不了决心，所以迟迟没有封赏。 刘邦有次来到洛阳南宫，从复道上看到很多将领聚集在沙土中说话。刘邦问张良：“他们在讨论什么？”张良回答：“陛下难道不知道吗？他们这是在商量谋反。”刘邦奇怪地问：“天下已经安定，他们为什么要谋反呢？”张良说：“陛下起于普通百姓，靠着这些人才最后取得了天下。现在陛下已经贵为天子，而所封赏的都是萧何、曹参等原来自己最亲近的人，而所诛杀的都是陛下平时所仇怨的人。现在这些军吏们盘算自己的功劳，把天下全都封完还是不够。他们害怕得不到封赏，开始害怕被诛杀，所以聚集起来商量谋反。” 刘邦吃惊地问：“那应该怎么办呢？”张良说：“陛下平生所憎恨的人中，群臣们人所共知，其中第一个是谁？”刘邦说：“雍齿和我原来是好朋友。后来他多次背叛并且侮辱过我，我几次想杀掉他。但因为他所立的军功很多，所以我一直没有忍心下手。”张良说：“陛下要赶紧封赏雍齿给群臣来看。群臣们看到雍齿都能被封，他们就会坚定得到封赏的信心了。” 刘邦于是摆设酒宴，加封雍齿为什方侯，然后督促丞相和御史抓紧时间定功行封。酒宴散后，群臣都高兴地说道：“雍齿那样的人都能封侯，我们这此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娄敬劝说刘邦：“陛下应当定都关中。”刘邦迟疑不决。刘邦身边的左右大臣大都是山东人，他们都劝刘邦定都洛阳，并且理由很充分：“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背靠黄河，面向伊洛，其险固足可以守卫。”张良说：“洛阳虽有这些险固之处，但城市面积狭小，方圆不过数百里。其土地十分贫瘠，属于四面受攻之地，这里绝对不是用武的国都。关中左有崤山和函谷关，右靠陇蜀，沃野千里，南面有富饶的巴蜀之地，北面是适宜放牧的广阔胡苑之地。其三面险阻可以固守，只有一面向东可以制约诸侯。如果关东诸侯安定，可以用黄河和渭河的漕运运输粮食供给京师；如果诸侯有变故，可以顺流而下，足以运输物资。这正是所谓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他说得很对。”刘邦马上下令起驾，向西定都关中。 张良跟随刘邦入关。他自幼身体多病，开始修炼道家的辟谷术，一年多时间中闭门不出。 刘邦想要废掉现任太子，改立戚夫人的儿子赵王如意。大臣们很多人极力劝谏，但刘邦根本不听。吕皇后十分害怕，不知道应当怎么做。有人对吕皇后说：“留侯善于谋划计策，陛下很信任他，去找他拿拿主意。” 吕皇后就派建成侯吕泽去胁迫张良出面做工作，他对张良说：“君上作为主上的谋臣，现在主上想改立太子，你怎么能安心在家高枕而卧呢？”张良说：“当年因为主上多次处于危急之中，所以才采纳臣我的计谋。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他因为爱子而想改立太子，这是骨肉之间的亲情，就算有像臣我这样的一百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吕泽再三强求说：“您必须替皇后出条计策。”张良被逼无奈说道：“这件事情不是动动口舌就能说服主上的。主上这一生不能招纳来的人，天下一共有四人。这四人现在年龄都很大了，因为主上平时傲慢侮辱人，所以他们都躲藏到深山中，不肯出来做汉朝的臣子。但是主上还是一直很高看这四人。现在先生如果真能诚心花上金玉璧帛，然后让太子写好书信，谦卑地去迎接他们。再派出辩士去请，这四人肯定会来。太子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宾客，让他们经常跟着太子入朝。主上看到后，肯定感觉奇怪而询问。只要一问，主上肯定知道这四人都是当今贤士，那么就会帮助太子巩固位置了。”吕皇后就命令吕泽派人带着太子的书信和重金厚礼，谦卑地迎接这四个老头。这四人果然像张良所说的那样很快来到，作为宾客住在吕泽府中。 公元前196年，黥布起兵造反。刘邦身体有病，想派太子率军前往征剿。这四个老头商量说：“我们这些人出山前来，就是为了保护太子。太子如果率军出征，那么事情就很危急了。”他们对吕泽说：“太子率军作战，有功受封再高也不会超越太子之位；无功而返，则太子要为失败担责。何况太子统率的这些众将，他们都是跟随主上平定天下的枭将。现在让太子统领他们，无异于派羊将狼，他们肯定不出尽心出力，劳而无功是肯定的事情。臣等听说过：‘母亲爱孩子就会常抱在胸前’。现在戚夫人日夜服待主上，赵王如意经常被主上抱在胸前，他经常说：‘我最后不能让不肖子位居我的爱子之上’，这明明白白是说要改立太子。您要赶紧去请求吕皇后向主上哭诉说：‘黥布是天下猛将，他善于用兵，现在众将都是陛下原来指挥过的同辈。让太子去统率他们，无异于派羊将狼，他们肯定不会听从指挥。如果黔布得知这个情况会，肯定会鼓行西进。主上虽然身体有病，也要强载辎车，统领出征，那样众将就不敢不尽力了。主上虽然劳苦，但为了妻子孩子也要强打精神。’” 吕泽当夜去见皇吕后，吕皇后按照他们所教的去说。刘邦说道：“我本来就不想派这小子出征的，我现在只有豁出这把老骨头亲自出征了。”刘邦亲自率军东征，群臣在长安留守，一直送到灞上。 张良这时身体有病，硬撑着起身，送刘邦来到曲邮。张良对刘邦说：“臣我应当跟随出征的，无奈身体病得太重。楚军行动迅猛，我劝主上不要和他们争锋，要采取相持的策略耗尽其锐气，然后就可以击败他们。现在可以命令太子作为将军，监督关中军兵。”刘邦说：“子房虽然身体有病，但还要硬撑一下辅佐太子。”这时叔孙通担太子太傅，张良就兼任了太子少傅。 公元前195年，刘邦击败黥布后还军，身体病得更重，急于改立太子。张良极力劝阻，刘邦不听，张良干脆托病回家。太傅叔孙通用古住今来的例子劝阻刘邦，以死来保太子之位。刘邦表面上答应下来，但心中还是想改立太子。 有次闲暇，刘邦摆设酒宴，太子在旁边侍奉。四个老头跟随太子，他们都有八十多岁的年纪，须眉皓白，衣冠齐整。刘邦感觉很奇怪，就问他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四人上前回答，各自通报姓名，他们分别是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和夏黄公。刘邦顿时大惊说道：“我找寻你们四位先生多年，你们却逃避我，现在为什么跟随了我的儿子呢？”四人齐声回答：“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所以选择了逃亡隐藏。我们听说当今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人没有谁不愿意替太子赴死，所以臣等就来了。”刘邦说：“烦劳诸位老先生好好调教保护太子。” 四名老头为刘邦敬完酒后快速离开。刘邦目送他们远去，招呼戚夫人过来，指着这四人的背影对戚夫人说：“我想改立太子的想法要黄了。但太子有这四人辅佐，他羽翼已成，很难动摇了。吕后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真正主人了。”戚夫人大哭，刘邦说道：“你替我跳支楚舞，我为你们唱首楚歌。” 刘邦歌唱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短箭，尚安所施！”连唱几遍，戚夫人嘘唏流泪。刘邦起身离去，酒宴散去。刘邦最后没改立太子，就是因为张良献计招来这四个人的缘故。 张良跟随刘邦出征代地，曾经在马邑城下献出奇计，以及劝刘邦封萧何为相国，他和刘邦所谈论的天下大事很多，因为都不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件，所以没有记载。张良自己说：“我们家世代在韩国为相。韩国被灭后，我不爱惜万金之资，就是想替韩国报被秦国所灭之仇，为此震动天下。我凭借三寸之舌作为帝王之师，被封万户，位列诸侯，这已经是一名普通百姓的极限了。我很知足，现在想要脱离人间凡尘，跟随赤松子游历四方。” 张良开始钻研辟谷之术，学道轻身，正在这时刘邦去世。吕太后很感激张良，专门强请他吃饭，对他说道：“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何必这样辛苦了自己！”张良迫不得已，勉强吃了点东西。 以后八年张良去世，谥号为文成侯，他的儿子张不疑接任爵位。 至于张良当年在下邳县城桥上遇到那个送他《太公兵法》的老翁，张良真的在十三年后，跟随刘邦经过济北，果然看到了穀城山下有块黄石，他请回家中供奉起来。张良去世后，那块黄石和他一起合葬。他的后人每年在坟墓上祭祀张良时，也一并祭祀这块黄石。 在公元前175年，留侯张不疑因触犯不敬罪被废除了封国。 太史公曰：学者们很多人说没有鬼神，但却想信世办有精怪之物。张良所得到老翁《太公兵法》这件事情，就很怪异。刘邦经常遭遇困难危险，张良在这时总能献计帮他渡过难关，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刘邦对他的大臣们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我原来以为张良是名高大魁梧的美男子，但见到其画像后，却发现他柔弱得像个靓女美妇。所以孔子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话说张良很适合。 司马迁有诗赞曰：
黄其军 作于2020年6月1日（古历庚子年闰四月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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