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荀卿列传 太史公曰：我读孟子的著述时，每当读到魏惠王问“怎样才能利我”，总不免放下书籍后感叹不止。哎呀，追名逐利确实是一切祸乱的开端！孔子很少谈起利益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个祸乱的根源。所以说：“为追逐利益而行动，肯定多生怨恨。”从天子直到普通百姓，追逐利益的弊端没有什么差别！ 孟子（约公元前372年～公元前289年），名轲，字子舆，邹国（今山东省济宁邹城市）人。他受业于子思的门人。学成后游说齐宣王，但齐宣王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起用他。孟子又来到大梁，魏惠王根本不听他所说，认为他的见解过于遥远，脱离了目前实际。在这个时期，秦国起用商君富国强兵，楚国和魏国先后起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和齐宣王起用孙子、田忌等人，诸侯都向东去朝拜齐国。天下诸侯正在积极组织合纵连衡，把能攻伐的人士作为贤士。至于孟子所宣扬的唐尧、虞舜和三代的大德，根本不合这些诸侯的口味。孟子只好返回家乡，和万章等人著书立说，阐述发扬孔子的思想，写成《孟子》七篇。在他之后，涌现出了邹子等学者。 齐国共有三名邹子。其第一个邹子是邹忌，曾经鼓琴向齐威王自荐，后来执掌齐国国政，担任相国，被封为成侯，他早于孟子。 第二个邹子是邹衍，他在孟子之后。邹衍亲眼目睹统治者奢侈淫靡，不能行大德，不像《诗经·大雅》中的所说的那样修为自身，恩惠百姓。邹衍深入观察阴阳变化，采集各种荒诞不经的事件，写成了《终始》《大圣》等篇章十多万字。其语言风格宏大广阔，荒诞不经，一般从小事小物开始，然后推广开来，延伸到无限的宇宙。在写法上先叙述当今时事，然后推演到黄帝时代，采纳学者们都有论述的，以便探究朝代盛衰的规律，记载不同时代的吉凶制度，推而远之，直到不可考察的远古幽冥时期，研究其根源。书中列举了中国的名山大川，五谷禽兽，水土植物，珍稀物类，甚至人们没有看到的海外人物。他论述开天辟地以来，金、木、水、火、土五德相生相克，历代帝王的更替正好与之相契合，天降祥瑞也与人事变化相应。他认为儒家所说的中国，只不过是整个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中国应该叫做“赤县神州”。赤县神州中又有九州，就是夏禹按次序排列的九州，但这也不是全部的州。 在中国海外，还有类似赤县神州的九个，这才是真正所谓的九州。海外这些州之间都有小海环绕，百姓禽兽和外界不能相通，成为一个独立区域，这就是其中一州。像这样的州在世界上还有九个，九个州之外有大海环绕在外面，那是遥远的天际。其学说大体上就是这样。然而归纳总结，没有脱离开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礼，只不过开始的论述有点荒诞和宽泛无度。王公大臣们一开始听到其学说，因为惊讶而受到感化，但随后并不施行。 邹衍在齐国受到重用。他来到大梁，魏惠王到郊外迎接，行宾主之礼；来到赵国，平原君赵胜侧身陪席；来到燕国，燕昭王拿着笤帚在前面打扫街道，专门为邹衍修建起碣石宫，把邹衍作为老师侍奉，请求坐在弟子的座位上听课。为此，邹衍专门写成了《主运》一文，述说诸侯对待他尊敬的礼仪。 邹衍的遭遇，和当年孔子满脸菜色困于陈蔡之间，孟轲受困于齐国和魏国，相比差距真是太大了！周武王施行仁义伐纣后称王，伯夷饿死不食周粟；卫灵公向孔子询问军事，孔子不作回答；魏惠王谋划进攻赵国，孟子却称颂周太王离开邠地的事情。这些人难道会为迎合世俗而改变初衷吗？如果一个人手持方锤却想要凿下圆孔，怎么能做得到呢？有人说，伊尹背着鼎去给商汤烹饪，勉励商汤发奋称王，百里奚躬身在车下喂牛，最后辅佐秦穆公称霸天下，他们先刻意迎合君主，然后才引导其回到大道上。邹衍的言行虽然不符合常轨，但也许遵循了伊尹和百里奚的行事之道吧？ 从邹衍到齐国的稷下先生们，比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邹奭等人，都各自著书立说，阐述自己治理国家的想法，以期望被当世的诸侯采纳，这些人不可胜数。 淳于髡（约公元前386年～公元前310年），齐国黄县（今山东省烟台龙口市）人。他自幼博闻强记，所学并不专注于任何一家。从他的说辞中可知，他口头上羡慕晏婴为人耿直，但实际上却以察颜观色为特长。有名宾客向魏惠王推荐了淳于髡，魏惠王便屏退左右，单独接见他，但淳于髡却一言不发。魏惠王感觉很奇怪，就责备这名引荐的宾客：“先生向我推荐了淳于先生，说是管仲、晏晏比不上他。但他面见寡人后，我却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难道是寡人不值得和他谈论吗？你去问问他什么原因？” 这名宾客就去转告淳于髡。淳于髡说道：“这很正常啊。我第一次面见大王，大王的心思用在赛马上。后来再次面见大王，大王的心思用在声色上。这是第三次，所以我才一声不吭。”宾客转达给魏惠王，魏惠王十分惊讶，说道：“哎呀，这淳于先生是真正的圣人！前次淳于先生来到，恰好有人献来良马，寡人我还没来得及观看，先生正好进来。第二次先生到来，有人献来一名歌伎，我还没来得及测试，先生正好来到。寡人我虽然屏退了众人，但心思仍然还在那件事情上。” 之后魏惠王再次接见淳于髡，一起连续谈论了三天三夜，没有丝毫倦意。魏惠王想要封淳于髡为卿相，淳于髡婉言谢绝离去。临行时，魏惠王赠送给淳于髡一辆四匹马拉的精致车子、五匹帛、一块美玉和一百镒黄金。淳于髡终生没有做官。 慎到是赵国人，田骈和接子是齐国人，环渊是楚国人，都学习黄老道德之术，对黄老学说进行阐述发挥。慎到著有十二篇论文，环渊著有上下两篇，田骈和接子也都有著述传世。 邹奭也是齐国的邹子之一，他很多采纳邹衍的学术观点来写文章。 当时的齐宣王很赏识这些学士，从淳于髡以下，全都任命为列大夫，为他们在城区主干道两旁建造宅院，一律都是高门大屋，宣示尊宠，以便招览天下诸侯的宾客，宣扬齐国礼遇天下贤士。 荀子（约公元前313年～公元前238年），名况，字卿，赵国人。他五十岁才开始到齐国游学。邹衍的学术大多侧重于雄辩，邹奭的文章论述严密但难以实施，如果和淳于髡长时间相处，就会经常听到金玉良言。所以齐国人称赞说：“谈天的是邹衍，细致雕龙的是邹奭，智多善辩，滔滔不绝的是淳于髡。”田骈等人已在齐襄王时期去世，荀卿是成为中的最年长的老师。齐国一直在不断补充列大夫空缺，荀卿三次以宗师的身份担任祭酒。 有名齐国人诋毁荀卿，荀卿于是来到楚国，春申君任命为兰陵县令。春申君死后荀卿被罢官，就把家安在了兰陵。李斯曾经是他的弟子，后来担任秦国相国。荀卿憎恨当时政治黑暗，亡国之君接二连三出现，他们不遵循大道却迷信巫祝，信奉祈祷鬼神赐福。荀卿也鄙视有些儒生拘泥于琐碎礼节，再加上庄周那样的人滑稽可笑，扰乱世俗，于是就研究儒家、墨客和道家的成败之理，编辑成几万字的著述。荀卿去世后安葬在兰陵。 赵国有个名叫公孙龙的，曾以“离坚白”之说，同惠施的“合同异”之说展开争论。另外还有剧子的著述，魏国李悝提出了鼓励耕作以尽地力的主张，楚国有尸子、长卢，齐国东阿还有一位吁子。从孟子到吁子，世上多流传他们的著作，所以不再详叙这些著作的内容。 墨翟大概是宋国的大夫，善于防御，致力提倡节俭费用。有人说和孔子同时，也有人说在孔子之后。 司马迁有诗赞曰：
黄其军 作于2020年7月14日（古历庚子年五月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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