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出来的时候,听见几个孩子在街上喊:“五五六,五五七,小五小六比高低,俩人共有一个妻。”小五驱散了孩子,六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想娶媳妇,等下辈子吧!”
后来,六子出去的时候,小五就去找丽娟打听青的去处。青去哪里了?丽娟摇头。青还好吗?丽娟还是摇头。青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你们到底把她藏哪里了?丽娟都要把头晃下来了,就是不说。后来她就从里面闩了门,再不让小武进去。小武不再围着六子家转,而是一个村一个村地转,他很快将附近的村子都转完了。他买了很多很多糖果,每去一个地方就给孩子糖果吃。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只要他们见过扎很多辫子的藏族女人,一定会告诉他的。可是渐渐地,糖果也不能收买到孩子了。孩子拿了糖果之后就喊他:“小五小五白头翁,大疯子,想婆子,快快回家照镜子。”小武从来不去照镜子,自从青走了之后,他就白天找青,晚上睡觉。孩子一喊,他才想到回家时看看镜子。青不在,他照镜子还有什么意义?
镜子里的小武,头发已经全白了。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那个镜子里是谁。娘说,这头发已经看着白了一阵子了,儿啊,就别再找了。找来了,人也不是你的了。是你的,她不会走,不是你的,找也找不到,找也找不回来。
小五已经不在乎那些白头发,他从小在乎的东西就不多。只是他在夜里出来就非常吓人,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那白花花的月光,照在他那花白的头发上。那走路缓慢的姿势都让人不寒而栗,他走路的时候习惯于东张西望,瞻前顾后,很久才迈几步,生怕他找的人给错过了。后来他白天出来的时候,小五的娘也在后面跟着,在村里人的眼里,小五多半已经疯了。
“你见过青吗?一个藏族姑娘?梳着很多辫子哩!”
小五逢人便问,他的胡子从来不让理,慢慢就长到下巴以下,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小五从不会攻击人,时间长了,小五的娘也不再跟着他。他愿意上哪便去哪,愿意自言自语说什么就说什么,大概他三十多年说的话也没有这段日子多。
时间已过夏至,天气燥热异常。小五中午的时候拿着一根冰棒在舔。他舔一口就往心口上藏,藏一会儿又拿出来舔一口。他真疯还是假疯了,谁去管这些?大部分人觉得小五想媳妇想疯了。刻薄的人在他身后说,那个倒霉的男人,娘被日本人糟蹋了,自己的女人被被二流子糟蹋了,可怜,可怜啊!小五现在不在啐别人,那根冰棍就是他的全部。
小五娘说听人家讲了,儿子去了镇上的集市里,有个大肚子女人给了他一根冰棍。要是知道儿子这么大了还喜欢冰棍吃,她可不得天天给他买呢!
第二天早晨,娘叫小五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小五在梁上挂起来了。
“五啊!”娘撕心裂肺地喊。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吗?”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小武的哥哥们过来了。虽然他们从来都排斥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可是见到弟弟的身体挂在那里,见到娘晕死过去就受不下去了。他们解下尸体,用门板把弟弟抬到六子家的床上。
六子家哪还有人?早就听到哭喊声的六子望风而逃。村里人挤挤挨挨来到六子家,却见床上的青正抱着小五的头在哭呢!青边哭边说,说的什么村人一句也听不清楚。小五在青的怀里那样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青给他理发,净面,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又呈现在众人面前。
青是怎么回来的,她又是去了哪里?有人说,青根本就没离开过六子家,也有人说,青嫁给了镇上一个地痞,是六子的朋友。还有人说,那个买冰棍的大肚子女人,就是青。人们这才想起看青的腰身,青的肚子真的鼓起来了。无论人们怎样瞎猜疑,夏天的尸体是搁不住的。小五很快入土,青又失踪了。
小五的哥哥拆了六子家的土坯房,还说只要六子回来就打断他的腿。那时,农村的劳力正纷纷去城市里打工赚钱,寻找六子的事儿就搁下来了。六子这个二流子,他就永远的在村子里消失了。
母亲给我讲完的时候,我已经刨了大半个园子。我的后背一直发凉,总感觉后面有个白头发的人轻飘飘地走过来。我对娘说,我有些害怕,原来这个废弃的园子没人要,是因为小五被抬进来过。小五的舌头是伸出来的吗?
娘说,这事情都是村里人的传言,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吊死的人,我也没见过,就不要多想了。
我不知道该种些什么。开出这片地之后,完全由娘做主。我则再也不敢走进这个园子了。
娘说,自己人是不用害怕的。你不知道,你爸爸也从不会提起,小五其实是你五叔。
我的泪落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去埋怨她,为什么不早生下我?我若在,一定会跟着他的,一直跟着他。我要看看那个大肚子女人到底是谁,还会把她抓回来,说不定就成了我的婶婶。娘笑我,总是长不大。
娘跟我说着她的设想,种了菜我给你们分别送过去。现在什么没有毒啊?吃,一定要吃得健康,要好好地活着。
确实,什么都有毒了,即使是三十年前的那场爱情,也要了五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