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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赵斌录|走过龙门寺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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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龙门寺

赵斌录

走过龙门寺,是一个深秋的日子。

山谷两边的山坡上,红色的、黄色的叶子层层叠叠,绽尽秋的绚烂。苍松翠柏似乎不甘心埋头沉醉于秋的斑斓,努力挺拔着身子,在红叶之间显现出更加浓郁的翠绿。

山外面已经开始肆虐的秋风,被山峦硬硬地挡在了浊漳河的河谷间。偶尔有小股流窜至此,也敛声屏气,演绎成了一番带着苍凉的温柔。

路边停住车,早已闪过了镶嵌在山体上的“龙门古刹”四个大字,却还看不见龙门寺的影子,只有一架汉白玉石拱桥横跨在路右侧的溪流之上。目光远处,这条通向河北涉县的乡间公路蜿蜒了一段以后,消融在山谷里。走过石拱桥,是青石杂砌的香道,沿香道拾级向上,向上,再向上,台阶尽头,两棵参天的古白皮松下蹲着两只脖子上系着退了色的红绸布的石狮子,神态毕具,活灵活现。北面望去,百米外的缓坡上,坐北朝南依山势排开一座悠悠的寺院。

那就是龙门寺了。

龙门寺最早建于公元550年。相传,北齐天保元年,后来闻名遐迩、至今稍加百度就能搜到的律宗高僧法聪和尚,从五台山云游至此,顿觉清静幽雅,灵气飘逸,遂报告当时的高姓皇帝,说想在这儿建一座寺院。那时的北方,自西晋八王之乱起,已经在你来我往的战争中混乱了两个半世纪。那个据说总是口水鼻涕横流,却有着奇葩的杀人嗜好和变态的杀人方法的文宣帝高洋,在一番又一番兵荒马乱、你争我夺中,似对佛教也有所期待,很快传旨建寺,并赐名“法华寺”。

于是,在这太行大山深处,在一片叮叮当当的斧劈锤凿和“嗨呦--嗨呦--”的劳动号子中,立起了一座寺院。高洋皇帝只在宫殿龙椅上坐了短短九年,就一命呜呼。比他的后任们幸运的的是,他死于疾病。但这寺院却在这深山幽谷间兜兜转转走过了一千四百多年,一直绵延到互联网+时代的今天。

想当年,就在太行深山里的人们“嗨呦,嗨游”地喊着劳动号子,满怀对今生和来世的未来憧憬,聚集在这山明水秀的山谷精心建造龙门寺的时候,西罗马的宫廷大殿刚刚轰然倒塌。历史的车轮把欧罗巴大地带进了被后人称为中世纪的一片黑暗中,古罗马文明更多地碾压成了文物。漂浮在南半球大洋上的澳洲是植物和野生动物的天堂,人烟稀少得难以想象。在美洲大陆,印第安人裹着兽皮遮羞,围着篝火取暖,过着快乐无忧的狩猎日子,唯一的敌人就是大自然的风霜雨雪。遇到第一群端着火药枪的白种人,是900多年以后的事了。而在东边海上飘荡的岛国,正处于被称为倭五王时代的时期,人们热衷于修造一种前方后圆的坟墓,乐此不疲。跨过大海去掠夺别人财富的脑细胞,还没有被完整地分裂出来……

迈上青石台阶,走近龙门寺,满是历史的苍凉。

龙门寺总体布局共分中、东、西三条轴线。每条轴线上又有前后数进院落。西线可分为五组院落。后三院是四合院形式,大多是清代建的僧舍和库房。东线分三进院落,主要建筑有圣僧堂、水陆殿、神堂、僧舍等,多为明末清初所建。中线是主轴线,分四进院落。资料上介绍说,由南向北依次有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燃灯佛殿、千佛阁,东西两侧配以碑亭、廊庑、观音殿、地藏殿及厢房僧舍等建筑。如今金刚殿、碑亭、千佛阁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遗址在默默地标示着曾经的辉煌。

据记载,把法华寺改为龙门寺是北宋年间的事,当时寺内僧侣已增加到300多人。到元代,寺院更“方圆七里山上山下地庙皆属本寺,无俗家地宅”,盛况空前。这样一座布局齐整的寺院,山门一定是有的,只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知垮塌、消逝在了哪一个时光片段中。如今被权作山门的是金代建筑的天王殿。天王殿殿门两侧的影壁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和凤,是乾隆年间人们修葺庙宇留下的作品。

同样消逝在时光中了的还有人称“透明镜”的石碑。那是大明成化十五年雕造的碑碣,曾端坐在寺院前右侧的碑亭里,2.7米高、1米宽。据说,碑面做工极精,细润光滑,明亮如镜。面对石碑站定,一颦一笑,清清楚楚,所以龙门八景中有一个“透明碑前整容”的说法。如今也仅有碑亭的遗址了。

主轴线上与天王殿正对着的是寺院正殿--大雄宝殿,建于北宋绍圣五年(1098)。大殿建在1.52米高的台基上,面阔、进深各三间,通面阔、通进深均8.96米,正方形平面,端庄典雅。看护寺院的文物管理员老桑如数家珍般地介绍了大殿的结构、屋面、立柱、斗拱、琉璃脊兽等等,可惜我太过外行,只记住了建于宋代,明清都有修缮,是寺内等级最高的一座单体建筑,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等等。

看我懵懂,老桑并不怪罪。也许如今来来往往的游人多是我这套号的吧?身处瑰宝之中,而能穷尽其妙的能有几人?就像生活,我们每天在生在活,忙忙碌碌,不知停歇,又有几人能参透生活的意义,享受到生活的惬意和从容?

老桑很敬业。面对我一脸老牛一般的茫然,仍然认真地指指西边的配殿,弹出了每天必弹的一曲。

“龙门寺内现存最古老、价值最大的历史修建要数西配殿了。”

西配殿规模不大,面阔三间,进深四椽,平面为长方形,单檐悬山顶。屋顶平缓,结构简朴,唐代风格显著。老桑一五一十地介绍说,前檐明间设板门,次间为直棂窗。柱头上卷刹和缓,设栏额左右联贯,无普拍枋,栏额不出头,栌斗与柱头直接相触,简洁古雅。殿内无柱,四椽栿直通前后檐外,托角与梁头处以锯齿形榫卯相触……

后唐同光三年,虽进入五代已十八年,但建造此殿的匠师仍为唐人,建殿规格与工匠手法仍遵循唐代规制。脊部平梁上大叉手间增驼峰及侏儒柱,是五代的最新设计。西配殿虽然只是山门、大雄宝殿中轴线西侧的一座小殿,但建年确切,形制稀有。五代后唐的悬山式木结构建筑,在我国现存同一时期的九处古建筑中已成绝品,堪称“中华之最”。

原来这不起眼的小配殿竟有如此深厚的蕴藏!

默默站在同光年建造的西配殿的面前,如同在与千年的历史对话,有太多的为什么,却不知从哪里问起。

同光是后唐皇帝李存勖的年号。沙陀族出身的李皇帝擅长打仗,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杀上后梁的朝廷,把滴答着鲜血的宝剑往龙案上狠狠一掷,宝剑震颤的破空余音尚未落尽,便急匆匆披上黄袍,隆重登基。那意得志满的举手投足间仿佛开创了一个万世基业。在他的心目中,皇朝的未来是一条射线,他就是射线的起点。却不料他的皇朝只是一条线段,而且还是很短很短的一条线段。他打仗是把好手,唱戏是他的至爱,治理国家却是短板中的短板。他宠信的伶人和宦官两大团队翻云覆雨,轻而易举地就为这个王朝定下了命运短促的总基调。

乱世中的百姓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外面的皇帝姓朱还是姓李,皇朝的命运是射线还是线段,他们既管不着也无暇顾及。生民百姓能够做的就是节衣缩食,把改变今生不如意的愿望,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熔铸、雕刻在这一砖一瓦、一梁一柱中,筑起这座宝殿,安放下自己的忐忑的心灵。

大雄宝殿的东墙外刷着一行大字标语,早已斑驳不清。仔细辨去,似是“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残缺的笔画间流露出又一种沧桑。西外墙上的大标语则分两行写着的“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同生产劳动相结合”。字迹还算清晰,颜色已成赭色。那火红的年代标语一定是大红的吧?岁月就是这样,沧桑中可以把颜色淡化,却总会留下印记,

解放以后,经过破“四旧”,各殿的佛像已被悉数捣毁,这里几经变迁改造成为了一所中学。那西配殿是初中五班的教室,每日里书声琅琅。大雄宝殿则用隔板隔成一个个的小空间,成为了老师们的教研室。往日的佛像、幔帐、香火不见了,各位先生或凝神备课,或蹙眉思索,或朗声训徒,或用毛笔浓浓地蘸了红墨水圈阅着卷子。

山区的孩子们生就了一副勤劳的臂膀,在学校也劳动不辍。寺院已不再是寺院,环绕四周原来归寺院所有的山地成为了学校的产业,那是孩子们劳动课的主要课堂。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每一堂劳动课都是学习中最好的调味剂。百十号人生活在这深山古刹,食堂的大水缸每天是满满的,都是轮值的男生们一担一担去泉池挑来的。入夏,几口大水缸里飘着一层青翠欲滴的北瓜,那是孩子们劳动课的果实。黑板是孩子们刮了灶房的锅灰涂上的。学校那深深的茅厕也是男孩子们轮流掏的,掏出的茅粪又是绝好的有机肥料。

想想那个年代,一群风华正茂的农家子弟,或面带羞涩,或意气飞扬,聚集在这幽静了千年的深山古刹,用稚嫩的山乡口音,高一声、低一声地诵读着课文,是怎样的又一番动人的场景?晨起,群山环抱,溪水悠悠,山谷大大小小的山石间,郎朗读书声与泉鸣鸟啼协奏在一起,是不是感动了当初那兴建寺院的法聪老禅师呢?

从天宝元年到同光三年,跨过了375年的光阴,寺院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雨雪?这期间的建筑何以荡然无存?

一座明代重建的东配殿何以建了二十六年?这其中有怎样的故事与周折?

老桑诚实而讷言,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太多的悲欢离合,被历史厚厚地尘封,难以还原。

寺内还保存有宋代石碑、宋建墓塔、宋雕观音菩萨坐像、宋雕观音石座、五代石经幢、二十多通明清碑刻以及多处壁画。老桑说是研究龙门寺历史的有力佐证。

寒来暑往,岁月凋零,深刻在石碑上的字迹许多已经斑驳难辨。

精心刻在石头上的是为了追求永恒。但真正的永恒是没有的,不过留存时间比写在泥土墙上长一些罢了。

北齐的高皇帝也好,南朝的萧皇帝也好,后唐的李皇帝也好,无论当时有多么显赫,终不过是过眼云烟,在人们心目中远不及这集五代、宋、金、元、明、清建筑于一寺,默默无语的龙门古寺走得长远。

人人都是世间的匆匆过客,或绫罗绸缎,或布衣汗衫,一千年过去,都踪迹难寻。

只有这寺,这殿,作为凝固、物化了的人类智慧,留给了后人,无声地展示着那如烟的岁月年华。

东配殿的南边是清净雅致的半爿院子。清朝盖的屋舍整齐清爽,地下纤尘不染,整洁得令人惊诧,让人不忍高声言语,似乎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跟老桑告别的时候,一回身,看到左侧的钟楼,随口问:“这大钟是…?”

“明朝成化年的。”老桑说。轻轻一句话,已经是五百年的陈迹。

走出山寺,瑟瑟秋风中,在高耸云天的白皮松下站定,回首望去,龙门寺静静地卧在那里,似在默默地目送我们远去,又似在用沧桑的声音叮嘱我们再来。忽而想,今天我来看寺,寺又何尝不是睁开韬晦了千年风霜的慧眼在看我?

山坡上,有黄牛甩着尾巴,打着响鼻在悠闲地吃草。千年过去,黄牛已再不用耕作,只需要随主人到地头,悠闲地啃嚼些野草。不用拉犁,不用拉磨,不用拉车,福耶?祸耶?也许剩下的使命只是吃胖了自己,然后慷慨赴死吧,祸耶?福耶?

始终没有找见那神奇的泉池。据说有清泉从山里淙淙而来,不急,不缓,不慌,不忙,以其固有的步调和节奏,叮叮咚咚注满整个池子。无论赤日炎炎还是滴水成冰,不管大旱之年还是涝雨成灾,它始终是一池清冽,不丰不欠,不溢不枯,正好够全寺的人们饮用。人迹寥寥时如此,寺僧多达三百时也如此。因为这一泓甘泉,留下了“石龙吐水注清泉”的传说。

下山的台阶尽处右侧的堤岸上,静静地生长着几棵小槐树。这里曾是八宝龙门寺的又一道景致,“五槐闹檀映日红”的所在。相传原先长着一株三人搂抱不住的古檀树,其周围长着五棵两搂粗的家槐,枝叶交叉,你来我往,随四季的变化形貌各异。闹,该是一份热热闹闹的嬉笑打闹、你追我赶吧?如今,闹的景象已经没有了。几株年轻的槐树在游人探寻的目光里,在萋萋荒草的簇拥下羞怯地生长着。其间有没有檀树,我认不出来。

千年轮回,静,也许就是闹的归宿,闹,也许就是静的又一种形态吧。

岁月无情,远去了的又何止泉池、闹槐?

台阶尽处,瑟瑟秋风里,又到桥边。夕阳给白玉桥匀匀地镀上一层金黄,在黛色峭壁和红色秋叶的映衬下,更显得庄严典雅,超脱凡俗。

寺院有钟声悠扬地响起,回声在山峦间回荡。钟声里,恍惚有“嗨呦--嗨呦--”的劳动号子似有似无地飘荡着。

时光无情,我们都是世间的匆匆过客。在步履匆匆中,荏苒了光阴,衰老了自己。面对几千年的中华文明,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所走过的不过是尘世间的一个小小的片段。但既然在天地际合中偶然走过这一回,在这个片段里,我们总该留下些什么。留下一声昂扬的劳动号子,好吗?

有路人犹豫着从公路边岔过来,迟疑着迈上白桥。我说,去吧,是龙门寺,挺好的。看着他的步子似乎坚定了起来,看着他走过石桥,走上石阶,消失在石阶的尽头。

桥上没有了行人,落日余晖,空山寂静。

想出许多美丽的辞藻,一转身却摇落了一地,象回春的大地上飘落的雪花,轻轻渗入脚下这片土地,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褐色的泥土和大大小小的石头。

想起一首诗:一桥飞架远乡村,暮鼓晨钟日日闻。千百年来何人度,如今又是度何人?

其实,谁也度不了谁,能度自己的,只有自己。

深秋,走过龙门寺。

作者简介:赵斌录,古城上党公务员。喜读书、旅游、下棋。愿以手中笔绘天下苍生,愿以笔中情会文苑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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