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阳修在【新五代史冯道传】里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作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而冯道身历四朝，先后侍奉十二帝。“可谓无廉耻者矣”。 意思是说，你冯道一生不断跳槽不断更换老板，不管这个老板是否正统，只要工资高待遇好，有奶便是娘，你还有一点廉耻没有？如果天下做官的都像你这样，天下哪有不乱的，国家哪有不亡的？ 冯道听到欧阳修这样贬低自己，忍不住气活过来，一把拉住欧阳修，声泪俱下道:唐末五代那几十年，你是知道的，世道衰微，藩镇割据，武夫弄权，战乱不休，朝代更迭像走马灯似的，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个时候的老板多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他们盲目崇尚枪杆子，公开说“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哪里把读书人放在眼里，这些人本来就缺乏治国的雄才大略与安邦养民的仁义之心，大多数皇帝自己都朝不保夕，不知什么时候皇位都被人家抢去了。你让我到哪里找一个值得效忠的君主。 如果我听你的，一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死守忠君的伦理，我应该在后唐庄宗被杀后，就得为这个短命王朝殉葬 ，或者永远退出历史舞台遁入山林。那我拯救天下苍生的远大抱负如何施展？我们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怎样实现？我那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如何表达？那时我才四十多岁，事业刚刚起步，况且孩子老婆一大群，你就让我去死，我心有不甘啊！ 咱们孔老师说:“帮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我何尝不是按照老师的谆谆教导做的。有些明知是暴君昏君，说多了只能引来杀身之祸，做无谓的牺牲，我只好闭口不言。我之所以在天下无道时没有选择隐居山林，我是放心不下天下苍生啊！ 唐明宗李嗣源虽然是个胡人，一介武夫，但他良心未泯。我曾反复劝说他要居安思危，告诉他“凡蹈危者虑深而获全，居安者患生于所忽。”“天下虽丰，谷贱伤农。”还反复吟诵聂夷中《伤田家诗》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像教育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对这个胡人进行启蒙教育，激发他的善良本性，劝他爱惜民力，关心民间疾苦。真是循循善诱煞费苦心啊。后来他实行了许多仁政，在位期间“年谷屡丰，兵戈罕用，较与五代，粗为小康。”这不能不说与我语重心长的教育有关。 契丹灭后晋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耶律德光曾经傲慢地问我道：“你看这天下百姓，如何可救？”这是一句反话啊，意思是，天下的百姓我想杀就杀，你能奈我何。为了千千万万无辜百姓免于杀戮，我强忍着愤怒奉承说：“就算是佛祖再世也救不了百姓，但是陛下您能耐比佛祖大，只有您才能救得了百姓。”马屁拍得耶律德光极为受用，于是他打消了杀念。只要中原百姓能够免遭“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灭顶之灾，为此招来千古骂名，我也顾不得了。有什么办法呢，生逢乱世，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欧阳先生您说我为官不廉无所不取，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冯道历任唐、晋、汉、周四朝，三次进中书省，居相位二十几年，经手的棉麻布帛银两无穷无尽，任用的干部多如牛毛，但我总是以持重镇俗作为己任，牢记着孔老师“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训诫，从来没有监守自盗，贪污受贿一分钱，也不曾以片言只语惊扰诸侯。从这一点来说，我甚至比二十一世纪的那些动辄贪污受贿数十百千万万，少廉寡耻的共产党干部好得多。不但如此，遇到灾年，我还把自己所得的俸禄赈济乡亲，主动扶贫。自己宁愿住在茅草庵里，凡是地方官员赠送的斗粟匹帛，我一无所受。诸将有掠得人家美女送给我的，我不能当面拒绝，总是先置之别室，然后慢慢寻访她们的家人，送她们回家。 我冯道在这动乱不安的年代，之所以能够全身远害，稳居相位二十多年，历仕四朝，任凭江山如何易主，我自岿然不动，君则兴亡接踵前赴后继，道则富贵自如屹立不倒，赢得官场“不倒翁”的光荣称号，依靠的不是两面三刀溜须拍马结党营私，更不是什么厚黑学等鄙薄伎俩。我不贪财不好色不结党不树敌，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知进知退。我一生信奉“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的处世原则。我孝敬父母忠于职守，口不说不道德的言语，家里没有不仁义的财货，无论贫富贵贱年壮年老始终以“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作为一贯的人生信条。我虽不是可以傲霜斗雪的君子，也绝不是那些为了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反复无常出卖朋友杀人越货搜刮民财，丧尽天良的乱臣贼子。在那个战争频繁叛乱成风尸横遍野的年代里，在那个武力定乾坤，政局动荡的年代里，哪个是正统？是那个投降唐朝又篡夺唐朝帝位，贪财好色阴险狡诈的无赖之徒后梁皇帝朱温吗？是那个宠幸伶官沉溺酒色身死国灭的沙坨族首领，后唐庄宗李存勖吗？还是那个出卖幽云十六州，借契丹之力消灭后唐，恬不知耻地做了人家儿皇帝的后晋石敬瑭吗？你让我冯道忠君死节，让我为哪个君王忠，为哪个君王死？那个君王值得我效忠死节？ 天下大乱，想忠君保名节做一个扬名后世的君子隐者，那还不容易。往深山岩穴里一蹲，梅妻鹤子，写几首歪诗，看几本闲书，吟几句风花雪月，抒几许兴亡感慨。你自己活得滋韵了独善其身了，保住名节了，如天下苍生何？现在老百姓有难，你拍拍屁股走人，把老百姓扔到火坑里不闻不问，请问欧阳先生，难道这就是君子所为吗？俗话说“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我冯道之所以苟全性命于乱世，是想委曲求全，获得一个安养斯民的平台，并非贪恋权力尸位素餐闻达于诸侯，而是为了救民于水火之中。 欧阳先生，你现在可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欧阳先生闻言，颓然惊到在沙发上，半日无语。心中一念闪过:来日早朝，吾将奏明皇上，重修【新五代史】。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