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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中|农人与天地之博弈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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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农人与天地之博弈

许建中

当一场春雨过后,麦苗儿丢弃了叶尖的黄叶,伸展着腰肢,疯狂地舞动着四肢,各种野草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麦苗儿随着春风狂舞。

对于农民来说,蹲在田边,抚着麦苗,测算着麦收的时节,想象着今年的收成,早已把年前种麦时一场与天地之博弈忘掉了。

作为农民,什么时候种什么,自己田里种什么,下多少种,施多少肥,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当然也有随大流的年轻农民,人家种什么,他就种什么。有的还羞于启齿,不好意思问,远远的望着,偷偷的揣摩。

老把式记日子,只记阴历,不记阳历。“秋风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他们心里念叨着,嘴里咕哝着,盘算着买什么种子,施什么肥,是上午还是下午,几时去下地,还要占上一卦似的。老把式一下地,全庄人都坐不住了。急匆匆的起早摸黑,早早地把麦子种下。这还得看墒情,地干,种下去,赶上一场喜雨,麦苗出齐了。赶上一场小雨,小麦苗刚出冒出个芽,连续干旱,麦苗会全部被活活吊死。若是赶到连绵不断的淫雨,苗子又会被沤烂。小麦是这样,玉米、黄豆、花生都一样。都怕遇到这种天气。但如果迟迟不种,下起了连阴雨,地烂种不下去。硬种下去和在泥汤里,芽子出不来,或只能零散地出几颗。更重要的是,这一茬迟了,还会误了下一茬。

麦苗出齐整了。春雨一场场滋润着,眼看着拔节,含苞,抽穗,麦黄。像农家的苦娃有口吃喝的,不知不觉的长大成人。

出了正月,农民春天有春天的事情。“二月里来春光好,家家户户种田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的春种夏收,如黄豆,玉米,老百姓称之为“六熟子”。也就是阴历六月就熟了,上市早,尝鲜的人就好这一口。瓜果也是六月成熟。有的是春种秋收。时间长一些,如棉花,山芋。农人牵挂着大半年,揪心。春种的时候。又是点种浇水,又是覆膜除草,像期盼着新生儿一样,竟等着一朝分娩。如若有几棵苗没出来,庄稼人会抠开泥土,拨弄出还没有顶出土的幼苗,那鹅黄的,嫩白的幼苗,真的比新生儿还可爱。 这一春天,不管种什么。种稀了,补苗;种密了,间苗。除草,祛虫,治病,少了哪一道都会前功尽弃。

春玉米长到大半人高的时候,小满就到了。“小满三天望麦黄,再过三天麦上场”。黄金满地,老少弯腰。人民公社的时候,各生产大队,生产小队干部们,请上老把式,站在麦地头,像是祭拜,揪几个麦穗头,放在两手里搓揉,鼓起腮帮吹掉麦糠,一粒粒的数着,又一扬手倒入口中,使劲的嚼着,直嚼的嘴角冒着白浆,一咕咚咽下去。打着手势,兴奋地说,“三百五!”另一个说,“最起码400斤一亩!”这叫估产。老把式们只有往高了说,不会扫大家兴的,谁也不会计较你不专业。

大包干后,各家顾各家的,前几年还是刀割人挑老牛拉,忽然间家家有了手扶拖拉机,小收割机,人轻快了,吃的喝的也丰盛了。赶上逢集,乡下人开着拖拉机,像抢东西一样,吃的用的,鱼肉,泡面,火腿肠,馓子,油条。白酒啤酒成箱往车上搬。扫帚,木锨,铁叉,大雨布满满一车。东西置办齐了,男人加大油门,一路黑烟。女人坐在车上,神态像女皇,一统天下似的。

这个季节的城里空荡荡的。电影院门口过去是人流如织,现在是门可罗雀。饭店的老板一手拿着苍蝇拍,一手不停地擦汗,嘴里念叨:“介麦子,也不知多会能收清!”饭店老板比谁都清楚,小麦晒干扬净,就该交公粮了。老百姓到粮管所里,见到谁都喊会计。这时候的饭店自然也就从早到晚香气缭绕,苍蝇满院。也有卖了粮食,想犒劳一下自己的小伙子们,打个平伙,自己也到馆子里吃一顿,回去乡邻们能高看几个月呢!

不管怎么说,麦子收下来了。百姓们齐声称赞:“今年介天老爷不孬!”可是,要是麦子收早了,赶上桃花雨,眼睁睁地麦子晒不干,待在屋里发热,变红,直到霉烂。收迟了,赶上梅雨季节,地烂下不去,有时麦粒还在麦穗上就出芽了。这种麦子即使日后收下来,磨出来的面,蒸馒头发不起来,擀面条没有筋,粘牙,还有霉味。现在知道了黄曲霉素,不寒而栗。

清明时节播下的稻种,这时候追命鬼一样疯长。农人们来不及一刻修整,耕地,灌水,泡地,整田。体弱的起秧,体壮的挑秧,打秧把子。弯腰栽秧的,那是女人们义不容辞的事儿!一天秧栽下来,恨自己不该进化成直立动物。爬行动物最适合栽秧,腰不酸,腿不痛,散步一样。老人们会说,女人腰软,比收麦时候那西南风熬人,好受多了,水里凉快!说来也是,再过一百多天,就能吃上大米饭了,想想都笑。

秧插下去,农人们伸长了腿,舒展了腰,一睡就是十来天。也就是这十来天,旱地里草长起来了,有的庄稼也该能收了。扛起农具,送手袋上终日不离的草帽。忙累了,农人会叹息:下辈子不管怎么,也不能再托生在农家!

天凉了,草黄了,地里的草用不着锄的时候,秋天也就到了。“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农人们这一夏天时而抗旱排涝,时而降渍灌溉,怨不了天,恨不了地。反倒求雨上庙,生怕自己冒犯了天老爷地奶奶。有一年发大水,玉米在水里只能看见一个梢子。大人们推着木盆,摸出一些玉米棒。霉烂的,水冲走的,接近颗粒无收。外婆也只是在油灯下叹息,天老爷,你就不能好好的吗?

天冷了,金黄的玉米,银白的棉花,黄灿灿的稻谷,红皮的山芋,五彩缤纷。谷类也好,蔬果也罢,进了院,入了仓。地里麦子出齐苗了,春茬地也深翻了一遍。只有这个时候,每个农民都在回忆着这一年来,算计着哪些收成好,那样卖了好价钱,哪样种的是时候,哪样收的时候赶上了时令。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谁也猜不出老天爷的心,谁也算不出地奶奶的想法。只能一次次的赌着,一次次惊天动地的博弈。

到了年三十晚上,家里用牛的人家。会端出饺子,馒头,双手捧到牛棚,送到牛嘴边。嘴里念念有词: 打一千,骂一万,三十晚上供顿饭。

牛儿大快朵颐,农人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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