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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剑|​嵩阳书院遐思

 新锐散文 2020-08-08

哈哈


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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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嵩阳书院遐思


 

在中国,书院的历史源远流长。从孔子杏坛讲学开始,书院之河水就潺潺流淌,或在山中,或在水滨,滋润着山林,滋养着士人的生命,滋养着中国文化。学子从四面八方聚集于书院,在书院中诵读诗书,汲取文化之水;又从书院走向庙堂,走向山水,完成政治生命与文化生命的对接。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睢阳书院,嵩阳书院,这些名字,像《诗经》,如《论语》,刻在学子的心中,也镌刻在文化之石上。
当我进入中岳嵩山的景区大门,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在景区图上搜索书院的名字。嵩阳书院就在山脚,往东二百米,便有刻着“嵩阳书院”四个大字的巨石拦住去路。
书院与登封市区仅一路之隔。路的南边,车水马龙,一片喧腾;路的北边,古木参天,极为幽静。一条路,隔开了喧嚣,让人的心立刻安静下来。
侧身北望,一座牌楼赫然耸立,背后是巍峨雄伟的嵩山。“高山仰止”,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孔子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止,心向往之。对于书院,我终于可以抵达,但对于那些文化巨匠,我只能像孔子一样“心向往之”。
穿过牌楼,清凉之感扑面而来。茂林修竹,石阶掩映其间。在此处,握一卷书,心灵一定会澄澈而明净,无一丝尘杂。

砖石铺就的小道东侧,一座碑亭如鸟站立,亭中是一高大的石碑。这是嵩阳寺伦统碑,碑上刻有佛像,一排排,昭示佛家的虔诚。北魏孝文帝太和初年,这里修建了嵩阳寺,隋炀帝时,又改为嵩阳观,直到宋仁宗景祐年间,嵩阳观才被改为书院,成为一处文化圣地。这块碑石,是嵩阳寺的唯一留存。
拾级而上,便望见书院大门。
门西,耸立一座巨大的石碑。清晨的阳光投射其上,使它更显得肃穆庄严。这个石碑的全称是“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颂碑”,碑身高约九米,碑制宏大,雕刻精美。碑文1078字,记录了嵩阳观道士孙太冲为唐玄宗炼长生不老药丹的故事。李林甫撰文,裴迥篆额,徐浩的八分隶书,字态端正,刚柔适度,笔法遒雅,是隶书中的精品。这块石碑,也是嵩阳观的唯一印记。
关于这座碑,还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传说。据说,碑石高大,碑帽厚重,要戴上碑帽,难度极大,为此事,监工竟连杀了三个知县、六个监工。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围着石碑看,人们告诉他,赶紧走,不要被连累了,老头哈哈一笑,“我都是土圆脖子的人,还怕什么。”“土圆脖子”,一句话启发了人们。匠人们就围碑堆土,顺利戴上碑帽。那个老头,就是传说中的匠人的祖师爷鲁班。当然,这是神奇的传说,不足为信,但这一个故事却揭露了皇帝们的虚妄与残暴,也彰显了民众的善良和智慧。这块碑石无疑是一个明证。

石碑对面,是一个台子,台子边上有一棵杏树,这就是杏坛。书院主讲耿介,仿照孔子的杏坛,在此地筑台,也名为杏坛。此地狭小,与对面的石碑相比,显得太过单薄,但千年杏坛,留下的是学识,承载的是文化基因。
跨过嵩阳书院的门槛,才真正进入书院圣地。
书院是五进式院落结构。书院建筑大多在明末遭战火焚烧,现代的建筑大多是清代重修的。
第一座建筑是先圣殿,供奉着孔子及其弟子塑像和石刻碑像。尊圣尊孔,是中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每座书院尊孔为圣,在每个学子心中,孔子已成为一座文化丰碑;在民间,孔子是神一样的存在,每个孩子的入学拜师礼,拜的也是孔子。在当代,国外也有众多孔子学院,在那里,孔子是中国文化的代表和象征。有人预言,世界的希望在东方,东方的希望是孔子所代表的儒学。此言并非虚妄,孔学,是中国文化的核心所在。
先圣殿西边,有两棵大柏树,一棵斜依石墙,被称为大将军;一棵直耸云间,遮云蔽日,被称为二将军。但大将军只有十二米高,二将军却有二十米之高,不仅高过过大将军,而且树干粗大,下有中空,可容纳五六个人,比大将军粗很多。还有一棵,被封为三将军,在明朝末年自焚损毁。

关于三棵树的命名,也留下有趣的传说。汉武帝巡游此地,看到柏树高大粗壮,就封为大将军,后看到更高更大的柏树,就封为二将军,没想到,后面还有更高大的,就只能封为三将军,汉武帝自我解嘲,说这是先入为主。好个“先入为主”!后世就有人嘲讽,有诗为证:“大封小来小封大,先入为主成笑话。三将军恼怒自焚死,二将军不服肚气炸。大将军笑倒墙头上,身觉有愧头低下,是非颠倒两千载,金口玉言谁评价。”命名之事,本无可厚非,但这个故事,却分明是对皇帝的戏谑。鲁迅说,统治者对百姓实行愚民政策,不料,百姓也常有愚君之策,这个故事倒有点讽君、愚君的意思。
出了先圣殿,有一泮池,据说,中了举的学子都要回来绕池一周,表达对老师的感谢之情。中国人很重视师生之情,所谓“为师一日,终身为父。”
可见中国人对老师的尊敬。即便现在,尊师重教,也是治国一策。
过了泮池,就是讲堂。
讲堂是书院讲学之所,有讲桌,有长条凳,形同今日之教室。前面墙壁上绘有二程讲学的故事,壁画两边,一边写着程氏粹言,一边写着程谕立志,都是二程教导学生的话语。西边墙壁上书写着中国学制发展的历史、讲学规章制度,以及在嵩阳书院讲过学的先生履历。
二程说:“惟笃实可以成大事”。又说:“事以急而败者,十常七八。”做事做人,为学为政,二程谆谆教诲。他们还引用孔子的话,“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强调学习的重要性。孔子讲“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荀子也说:“终日而思,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关于学习,学与思并重,才是致胜的法宝。
嵩阳书院的学子是幸运的。从宋仁宗景祐年间,嵩阳观被改为嵩阳书院,这里就有当时一流的学者、文化巨匠讲学。二程,宋明理学的开创者,在这里讲学十多年;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名噪一时的杨时,范仁纯;编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留下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还有主张抗金的李纲。这些人,在庙堂,他们是心忧天下,安世利民的济世大臣,积极进取,寻求安民良策;在书院,他们是纵论古今,格物致志的文化学者,探究微言大义,启迪人生哲思。学子聆听他们对社会、人生、理想、学问的探察与喟叹,受到文化和人格的双重启迪与熏陶。

讲堂后面是道统祠,供奉帝尧、大禹、周公的半身塑像。墙壁上绘有精美的彩色图画,依次是帝尧巡视,大禹治水,周公治礼。这三位都是政权的代表,与嵩山有地域之缘。帝尧曾巡游于此;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周公于此地修订礼乐制度。供奉他们,这是人们对权势的尊崇,也是人们对文化的尊崇。在历史中,权势与文化,时而对抗,时而融合。当权势要挑战文化的尊严,改变固有的社会秩序,文化便走向权势的对立面,维护文化自身的独立。当权势符合文化需要,或者,当文化迎合权势的需求,二者便会融为一体,权势成为文化的保护,文化成为权势的渲染。在道统室,权势本身就是文化。像周公,他制订的礼乐制度,就是孔子所尊奉的大道至理;或者,权势代表了文化,像大禹,他倾心治水,实现的就是中国士人所追求的治国平天下的宏大愿望;抑或如帝尧,他禅位于虞舜,体现了为天下,为苍生谋求人间福祉的人生追求。这间小小的道统室,把权势与文化完美结合。
道统祠后面是藏书楼,也是书院最大的建筑。上下两层。一排排书架,摆满整个楼阁。书架上,庄重地安放着蓝色线装书,《论语注释》《孟子》《大学礼义》《周易注释》《理学要旨》《书经解义》等等。儒家经典在这里安享着一份庄严,一份威仪。这些经典,曾经点亮了多少士人的生命之灯,丰富了多少学子的人生时空。孔子,孟子,在这里汇聚;朱熹,程颐,在这里张扬。这里是中国文化经典的道场,走进,走出,都是文化的丰富与传扬。
不得不提的是,这里安放着武则天的一个金简复制品。一九八二年,当地的一个农民捡拾到金简,并且上交政府,真简保存在河南博物馆。作为一份奇特又厚重的历史印记,书院为它开辟了一个安放之所。
书简上书六十三字,其中有“囹主武曌,谨诣中岳嵩山山门投金简,乞三官九府除曌罪名”的文字,
这无疑是武则天的罪己诏。夺了李家江山,最后却又双手奉还,这是一个女人的无奈。她有独立的自我,却没有独立的家族,她所归属的这个家族姓李,不姓武,而武氏家族却不属于她,生她的人和她生的人不是同一个家族。她的身后,是家族的惶恐,还是家族的荣耀,谁又能辨得清?她创立的王国,在那个时代,注定孤独而飘零。贵为一国之主,既有睿智的头脑,也有强硬的手腕,但却无力改变这样一个悲剧的事实。我想,那时,武则天的内心是怎样的荒凉和悲哀。书院,安放着一个女皇的威仪,安放着一个女皇的自责,是否,愿意安放一个女人的荣耀和悲凉?
书院的两侧,有程朱祠,书舍,学斋。廊房墙壁上,镶嵌历代文人、显达的题字留言。另有一御碑亭,亭中碑石刻着乾隆皇帝做的诗。乾隆是一个有趣的皇帝,喜欢写诗,所到之处,无不留诗,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比文学史上任何一位诗人留下的诗都多。但权势提升不了诗品,乾隆皇帝终究算不上一位真正的诗人。文学史有时真的很吝啬,他不愿有一刻的将就,不愿为任何人徒留一隅,即使贵为皇帝。他的诗,不记也罢。
今日之书院,早已失了书院之本质,成了一处旅游景观,凡是有名的,不管是权贵,还是文化名人,统统搬了进来,只为增加一些知名度,以诱人一游。
书院,书院,我在这里静观,我在这里沉思。坐在智者身旁,愿他们以文化我,以文化人,让我聆听文化在岁月里发出的阵阵钟鸣!

作者简介:郑剑,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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