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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文侯读书 2020-08-08


 

弘德医馆里灯火通明。胖大夫袖子撸到胖肘,给病人拔罐。红嘟嘟的肉在玻璃罩里被吸起来,像初生的小哪吒,娇艳欲滴。一朵朵酒精棉球花泛着蓝幽幽的光,开在镊子头上。

隔壁,一家卖阳澄湖大闸蟹的。夫妻俩正在训孩子,临时支起的小饭桌,炖菜正冒着热气。男人敲着女儿的饭碗,义正辞严。据说过了长江,语言立刻大变。江南的女人间或插句北方人听不懂的嘴,很快地往嘴里扒饭,饭粒掉在怀里孩子脸上;女儿的筷子垂在饭桌下面,眼泪滴在碗里。

一对小夫妻开了家水果店,晚上人少,他们跺着脚抵御空调吹不走的寒。恒温柜里,贵重水果遗世独立,冷眼旁观被顾客扒来扒去的纸箱里的苹果橘子。15元一个的火参果配了小蜜包,像纳了妾;可以手剥的贵妃橙被店主除去了衣裳,半裸着金黄的皮肉,倚门卖笑。


马路上,远远的一队人马呼啸而来,每天晚七点准时轧过这条市政府官员们往来的漂亮通道。这队人马开始还是一小撮儿,现在是一条巨龙了,暴走在冬日的风里,冒着热气,号子声震屋瓦,拿钱买来的卡路里被无情倾泻在马路上。从哪里得到,又从哪里失去,人有时像腔肠动物。

街角处,一片橘红色,以为是暴走团的安全员,近了看清,是一个扫街的老太太。袖着手,毛线帽子上还裹了围巾,坐在青石墩子上,抱着大扫帚,看着来往车辆,一动不动。寒风卷着苦楝树的落叶,轻脆的小树枝也折断了,落下来。


我的母亲这时候,应该在家里看电视。今年暖气费下调了几块钱,家里烧得也好于去年。两只猫应该在母亲身边打呼或者在用黄的花的毛肚子蹭母亲的脚踝。

这扫地的老人,是谁的母亲?

她的身上有没有伤病,可以在温暖的医馆里拔个罐?她有没有吃过阳澄湖的大闸蟹,她有没有见过15元一个配小蜜包的火参果?她家有没有两只猫,撒着娇,把呼噜打在暖气片上,和她要包牛奶喝?


美国有个老太太——摩西奶奶,活到101岁。她58岁开始学画画,80岁在纽约开个展,去世之后肯尼迪总统称她为“深受美国人民爱戴的艺术家”。她写了书,其中一本叫《人生只有一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在寒冷的冬夜扫大街,应该不是老人喜欢做的事,无论这老太太是中国的还是美国的。

摩西说,谁若使老人流泪,我就让大地震颤。

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在我们习以为常的温暖里独自面对寒冷。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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