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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斑驳

 文侯读书 2020-08-08



        姥姥今年87岁了。

       最后一次见姥姥站着,已经是八年前一个秋天。姥爷说姥姥这些日子喜欢一个人走很远很远,饭也忘了回来吃,有时候得出去找她;不去远地方就在自家门口站着,靠着院墙角的一个大缸,一动不动。我见姥姥时,姥姥就在门口。姥姥的头发全白了,过去还让母亲给染染,现在早不要了。秋风起处,白发飘飞,这种紧逼眼前的岁月让人心酸。

       我给姥姥手里塞了五十块钱,姥姥看看钱又看看我,笑了,说:“你叫我么来啊?”她不认识我了。我说:“你是我姥娘啊!”她又笑了,皱纹都聚到一起,像许多往事。

       岱庙东边有个岱北农贸市场,仔细想想,大约就在东御座位置。我上小学和初中时姥姥在这里卖桃。姥姥住的三合村不大,因为岭多土薄,果树替代了庄稼,夏秋之交,绿荫遍地,果木飘香,是我的最佳避暑胜地。

       姥姥姥爷前一天晚上就把桃摘好,叫“下桃”,荆条驮筐里先用桃叶铺了底,上面也用带叶桃枝盖了。新鲜鲜的一筐,最上面有时还放上几十个大水杏。早上五点左右,姥姥背着秤和几斤桃或者杏,从54886部队修的柏油马路上一步步走,经过八十八医院、二中、泰师附校,就到了市场。占好摊位不久,姥爷就用金鹿自行车把驮筐驮到了市场,然后他回家给果树打药、浇水,傍晚卸了驮筐,再回市场和姥姥一起回家。

        午饭空里,母亲有时去给姥姥送水,但我跟去的时候就不吃煎饼咸菜了。姥姥会给我两块钱,我拿了钱就往一条小胡同里跑。现在六中老校所在的位置,有一家人打水煎包,最好吃的是韭菜鸡蛋粉条馅儿。好大的平底锅,小巧的长嘴油壶,“吱吱啦啦”的油响,薄如蝉翼的金黄的酥边儿,韭菜鸡蛋和面的焦香……眼前耳边鼻子里全是水煎包。姥姥能吃四个,母亲吃两个,我吃三个,剩下的一个姥姥也能吃下。现在她躺在床上,只能喝几勺稀的粥饭。

       姥爷也和她一样了。两个老人像两张我不久前买的拓片,面目都不清晰了,薄薄地躺着,陪着所剩不多的日子。

       前些天,朋友从皖北寄来八张经幢的拓片,经幢虽然来自北宋,但是朱砂过处,基本还原了千年之前浮雕佛像的慈悲头面;文字虽然漫漶不清,但如果仔细推敲,也能想见这介于楷隶之间的谆谆教诲。我不是金石家,觉得石头的筋络纹理都那么好看。这穿越千年的图文,朱白斑驳,凹凸有致,在我面前讲述着一件清晰的往事。

     朋友说,这经幢已经被宿州一个藏家据为己有,他寻访至此,专为生病的奶奶拓了两套朱砂的。按照拓印业内说法,朱拓可以祓除病秽,求得平安。

       有时,斑驳漫漶里也有绵延的悲悯和爱意吧。

       取拓片的路边,有个老人在卖杏。三块一斤,我买了二斤,没有讲价。那杏不像酸甜多汁的水杏;可是,那个老人,像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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