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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来文化路摆地摊吧

 文侯读书 2020-08-08

大概是儿子十岁左右,一连好几个暑假,有时周末,联合了院里几个小朋友,还有几个小学同学,在路边的夜色里摆摊。妈妈给他装好零钱,灌上壶凉开水,他就拎着两兜鼓鼓的书,趾高气昂地走了。

小伙伴们和上学一样准时,他们在文化路边,铺上家里最好看的桌布,把货物一件件摆好,有盘着腿的,有抱着膝盖的,有蹲着的,有抠脚丫的。他们卖的大多是儿童故事书,图画书,也有几件不缺胳膊少腿儿的小玩具。有位现在已经上高中的小孩,让妈妈给他批发来很多小夜灯,以批发价一半的价格,全部卖出。第二天,他就开始也卖书了。

光顾地摊的,主要是大人带着出来散步的小孩儿。孩子们本来是处理闲置物品的,也算一种生活体验,本不在卖出多少,赚了多少。然而,有些大人发现自己喜欢的书,就使劲砍价儿。

为了充实货源,让货品有层次,我把几本老书,掺杂其中。有一本香港宏智书店出版的《桃花扇》,定价九块港币。我嘱咐孩子,这书要20块钱,但有位大叔,非要五块钱买走。我和孩子妈妈站在孩子身后,看他压价的样子。孩子也看出这人太抠,想占便宜,把头别向一边,和小伙伴儿聊天。那人拿着书,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出到8块钱。有爱心的大人,从不和孩子砍价。他们会和孩子合影留念。

文化路东段,就是山东农业大学。农大体育馆后面,分布着三四个真正的书摊。一个是引导我进入孔夫子旧书网,成为注册时间上元老人物的,谭姐,她的网名叫“人缘泰山”。那是2004年。谭姐说,有一次搞到一本王安忆父亲的书,刚挂在书店里,就被订上了。后来,才知道,是王安忆本人订购的。邮寄出去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许也,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子,对旧书版本很有些研究。在农大图书室处理旧书的时候,和一个姓周的胖胖的书贩,还有一对东北口音的老夫妇,分了不少好书。这四个书摊,都是我上班后,才慢慢摆起来的。真正的元老是另一对老夫妻,喜欢把书的定价用小刀划去。但文化路只是其中一个战场,电校、英雄山中学、火车站桥洞子,山脚下的文化广场,到处都有他们缓缓移动的身影。午饭晚饭,都在摊边吃了。泡茶的塑料杯,像锈迹斑斑的水桶。

如果有工作有钱花,谁会出来摆摊?在旧书没货以后,在创城被清理以后,这些书摊就从文化路上消失了。下了晚课,大学生们回宿舍的路上,都戴着耳机。中学生们骑着车子,匆匆赶路。世界好像根本不再需要他们了,也不再需要一起消失的小吃摊,水果摊,秋衣秋裤拖鞋摊。

然而,这些摊贩的需要却不会消失。他们需要赚钱养家,当摆地摊这条路,被封死五六年后重新开启,我们不禁要问,这五六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没人心疼这些人。心疼,也是徒劳。

有一年,在路边看到一个卖杏的大娘,很像我姥姥,我没讲价,给她包圆了。如果她不像我的姥姥呢?世上更多的是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生活不易,当买卖将我们连在一起,发生几分钟或者几秒钟交集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自己都可以体谅这些摆摊的人。即使没有几个像我们姥姥,我们不包圆,也不要砍价那么多。

有位老师出发,我代课几节,讲到兴头之上,前排一个女生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马内马内马内!喊完就坐下,像不曾发生过什么。然后开始,低着头在书上画圈儿。前排另一个学生低声告诉我,她就这样,常突然站起来说几句话,她喜欢钱,刚才是用英语说钱呢。

回到办公室,一方面怨着班主任事先没打个招呼,一方面又可怜着这孩子。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变成这般模样?但即使我们无法推测过去的细节,却可以知道,那一定和“钱”有关。一个孩子,本不该考虑“钱”这种东西的,然而恰恰考虑过这东西,而且被伤害之深,恐怕今生都难以走出阴影。

在消退了今天的炎热之后,文化路上高大的法桐下面,就有人开始摆摊了。那时,宽厚的树叶,明白的路灯,都在极高的地方,看着路边的摊贩,和他们很小的一段人生。

(视频 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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