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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凉鞋

 文侯读书 2020-08-08

图:硬糖微酸

雨季来了,柏油马路上偶尔冲来的沙土、树叶和花瓣,都让小孩子欣喜非常。如果雨下得不大,他们可以得到大人的允许,穿上塑料凉鞋,去水里走走。小一些的孩子,还会趁大人不注意,用力地跺一垛,水珠四溅,挽起的裤腿儿上都是。笑声连成一片,仿佛这场雨,下了一地糖果,下了一场游戏,为小孩子,也为看孩子的大人。

老家的房子卖给了别人,被拆掉那天我和母亲不在,再回老家,站在原地新起的房子面前,我恍然若失。

我和母亲离开这里的时候,感觉到不再回来,憧憬多于不舍。上大学期间,有一次母亲在信里说,自己不能给孩子一个家,对不起我。难过里的歉意,让读信的我倍感难过。伏在宿舍的钢架床上,我写信给她,劝她不要难过,有妈就有家。那时,若想到,老家都没了,一定更难过。

现在,每每从楼上下来给母亲捶完背,母亲总念叨当年我写给她的那句话——“有妈就有家”。她躺在沙发上休息,花白的头发从脖颈里钻出来,像老家河滩上的芦苇。

父亲去世前三四年,在老房子东侧,又盖了三间屋。站在西高东矮两房子后面,我看得出来,我们家这三间,盖在了当年两棵梧桐树的位置,两棵直爽高大的梧桐树。

我记得过年时候,梧桐树上叶子掉光,雪轻轻浮在枝丫间,浓阴蔽日的夏天和父亲一起远去,满院子都是清冷洁白的光。如今,梧桐树也远去,再不可能听鸟儿在绿阴里唱歌,也不能仰起头,等风吹下零零星星的雪花,给脖颈清凉的惊喜。

我记得,卖过洋麻,母亲给我买过一双黄色的塑料凉鞋。下雨的时候,有别的孩子穿着父亲阔大的黑胶靴,在街上走来走去,踩得泥巴欢快地叫出声。我没有那么大的胶皮靴,也不去街上走。我在院里,两棵梧桐树之间走。

梧桐树的叶子那么大,头顶的雨就小很多,母亲也放心。我不打那把黄色的油纸伞,在院里浮起薄薄一层水的时候,我穿着塑料凉鞋,去踩大水滴掉落,砸起的泡泡。泡泡此起彼伏,陪着兴奋的我。我的脚趾在通透的鞋子里,雨水穿过它们,它们也很兴奋。我觉得,那是穿靴子的孩子,体会不到的一种欢乐。

邻居屋檐下,一只蟾蜍慢吞吞走出来,笨拙地漂在水面上,像一条鳄鱼。母亲戴着草帽,赤脚蹚水,扒开淤塞了阳沟的草根柴棒,整个院子慢慢浮出水面。我累了,坐在门前小板凳上,看母亲捡起一个知了狗儿。脚趾头就缩在凉鞋里,白了些,还有些褶皱,咯吱吱在鞋里响。

我坐到傍晚,看不见梧桐树的枝丫的时候,点了一根火柴。整个院子颤动了一下。

来到灯火不息的城里,每每想到那些纯洁鲜润的黑暗,心底就很踏实,像母亲把你拥在怀里。黑暗的灵魂不被撕扯,就是渴求光亮的温床。可惜,梦乡总是太短,家乡总是太远。

塑料凉鞋第二年就小了,脚趾头像蚕豆一样露出来。母亲把鞋后面皮子剪了,我就拥有了一双趿拉板儿!再去踩水,就容易掉鞋,而我终于在河水里把它们失去。

梧桐树去了,老房子去了,父亲去了;母亲来了,爱人来了,孩子来了,都是挺好的安排。宋代词人王忠维用一句话写爱情,为人称道;我感觉,写人世间这些安排,也挺好。那句话是——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图:硬糖微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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