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六十三首

《己亥杂诗》第六十三首

经有家法夙所重，诗无远诂独不用。

我心即是四始心，泬寥再发姬公梦。

自注：为《诗非序》、《非毛》、《非郑》各一卷。予说《诗》，以涵泳经文为主，于古文、毛、今文三家，无所尊，无所废。

【笺说】

     龚自珍自注中所说《诗非序》、《非毛》、《非郑》各一卷文字，今均佚不得见。但在其它一些论述中，或可略窥其内容一二。

《诗经》的《序》，本有鲁、齐、韩、毛四家。鲁、齐、韩三家，为今文经学派，早立于官学，却先后亡佚。只有鲁人毛亨（大毛公）、赵人毛苌（小毛公）传《诗》，为“毛诗”，属古文学派。《毛诗序》，就是对《诗经》的三百篇诗，在前面都作有一“序”，故称之。龚自珍对《毛诗序》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说：“若夫《诗小序》不能得诗之最初义，往往取其断章者之义以为义，岂《书序》之伦哉？故不得为《诗》之配也。”估计，龚自珍的《诗非序》和《非毛》，主旨也大约如此。

至于《非郑》一卷，顾名思义，当为批评汉儒郑玄之作。郑玄，字康成，北海郡高密县（今山东省高密市）人。他曾先后师从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老师学习，后又从古文经学大师马融学习七年是东汉末年著名的古文经学大师。后来，郑玄以毕生精力遍注儒家经典，至今保存完整的，有《三礼注》、《毛诗传笺》，经后人辑佚而部分保存下来的，还有《周易注》、《古文尚书注》、《孝经注》、《论语注》。后人评论说，郑玄以其丰富的著述创立了“郑学”，破除了过去今、古文经学的家法，初步统一了今、古文经学，使经学进入了一统时代，对经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但郑玄治经，虽然打破了今古文的界限，一定意义上吸收了一些今文经学的成果，主要还是属于古文经学。他的经学研究，也使得今文经学自汉末一蹶不振，直到清中夜才一振而起。

龚自珍的经学研究的主要倾向是今文经学，对于郑学的研究必然有所批评，大约《非郑》就是表达龚自珍的批评意见的。

我们在根据龚自珍诗中所写，这三卷书，中心恐怕也是批评古文经学的《诗经》解释的。《非郑》，也可能具体针对的是郑玄的《毛诗笺》吧。

经有家法夙所重，

首句说，五经各有传承的师法，历来被人所看重。

“经有家法”，汉初儒家传授经学，都由口授，数传之后，句读义训互有歧异，乃分为各家。师所传授，弟子一字不能改变，界限甚严，称为家法，又称师法。《后汉书·徐防传》：“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法，私相容隐，开生奸路。”李贤注：“诸经为业，各自名家。”《宋书·百官志上》：“汉武建元五年，初置五经博士。宣成之世，五经家法稍增，经置博士一人。”

诗无达诂独不用。

末二句单说五经中的《诗经》：《诗经》是没有确切的训诂解释的，只有它不能采用那一家的传承。

“诗无达诂”，意谓《诗经》没有确切的训诂和解释。语出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诗》无达诂，《易》无达占，《春秋》无达辞。”

上二句指出了《诗经》的独特性，不能据守一家的家法。

我心即是四始心，

第三句写自己的意见：我的内心所想，就是《诗经》编排的用心啊。

此句的“四始”，是指《诗经》的《国风》、《小雅》、《大雅》和《颂》四部分的诗篇排序开始。

旧说《诗经》有四始，说《诗》有毛、齐、韩、鲁四家，各家说法不一。

齐、韩、鲁三家家为今文学派。鲁诗是汉初鲁人申公所传。鲁诗家认为认为是指“风”、“小雅”、“大雅”、“颂”的首篇。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所说，即是鲁诗家的“四始”：“《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按清陈乔枞《鲁诗遗说考序》：“孔安国从申公受《诗》为博士，太史公尝从孔安国受业，所习当为《鲁诗》。”）

齐诗出自齐人辕固，认为指“大雅”的《大明》，“小雅”的《四牡》、《南有嘉鱼》、《鸿雁》。《〈诗〉大序》：“是谓四始。”孔颖达疏：“《诗纬泛历枢》云：‘《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纬》文因金、木、水、火有四始之义，以《诗》文托之。”

韩诗出自燕人韩婴，其论“四始”语焉不详，《韩诗外传》只言：“《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一句，清魏源据此推论为：“是知《韩诗》以《周南》十一篇为《风》之正始，《小雅》《鹿鸣》十六篇、《大雅》《文王》十四篇为二《雅》之正始，《周公》当亦以周公述文、武诸乐章为《颂》之正始。”

毛诗出西汉鲁国毛亨和赵国毛苌，为古文经派，是现存流行的版本。其“四始”说，今《〈诗〉大序》：“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孔颖达疏引郑玄《答张逸》云：“四始，‘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

而此句的“四始心”，是指这样排序的用心所在。上引诸说，有的也说出了“四始心”。如郑玄说《毛诗》的“四始”之用意为：“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

泬寥再发姬公梦。                       

    末句叹息到：我真是寂寞孤独啊，像孔子再次梦见了周公他老人家。

“泬寥”，形容心情寂寞孤独。唐陆龟蒙皮日休《寒夜联句》：“我思方泬寥，君词复凄切。”

“姬公梦”，即“周公梦”，意谓梦见周公。典出《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周公，即姬旦，是周文王姬昌第四子，为周朝礼乐制度的实际建立者。梦见周公，实为对周公所代表的古代制度的向往。

此句的“再发”，就是指自己在孔子之后，又梦见了周公。

末二句，是说自己的《诗非序》、《非毛》和《非郑》，才正是抉发了《诗经》编排的真正用心。

此诗亦是仄韵、不拘平仄的破律之诗，也与诗中的不惧诗经旧说，以己意会诗心，且以孔子自比的狂意相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