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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荐语：
从田野来，回田野去，我在垄亩间埋葬了它。如果为蝈蝈立碑，碑文该是：生命短暂但歌唱了，它活得值。
蝈蝈
赵恺
八月里吧，门口来了一个卖蝈蝈的。秫秸皮编的笼子，一路蝈蝈地叫。那个气势与其说是挑一担蝈蝈，不如说是挑着一个合唱团。买回一只，放置床头，一天三次分别喂以菜叶、辣椒、豆角或是瓜果之类。菜叶卷起，瓜果切条，轻轻从秫秸孔隙递入笼中。吃饱喝足它就叫，叫得认真，叫得努力，叫出的北方田野味，勾起我的童年回忆。夜里特别响，响得仿佛孩提时睡在豆地里。一天晚上，月光越窗而进，轻轻洒在蝈笼上，这时的蝈蝈声就有些哀婉悲凉。是不是月光触动蝈蝈的乡思我不知道，但蝈蝈的吟唱却触动了我的乡思。自那，我的梦总颤动在蝈蝈的翅膀上。我对蝈蝈犯有两次过失。一次是怕它干渴，便喷了两口水。不喷还好，一喷它倒不叫了。它沉寂了两天，我也沉寂了两天。多么寒冷的两天，多么痛苦的两天，多么漫长的两天呀。第三天它突然叫了起来——哦哦，这个时候的蝈蝈，不亚于天国之音。第二次是因为蚊虫，我在远离蝈蝈的屋角喷了两下DDV，两下， 而且是短短的两下，蝈蝈却吃不消了。第二次，它沉寂了三天。有好几回，我在屋外它不叫，一进屋门它就叫。有人说，或许蝈蝈有灵性。我想，大概是巧合吧。说说天冷了。天一冷，蝈蝈吃得少了，叫得少了，声音也软弱无力了。一听它的苦苦挣扎，我倒禁不住哀婉悲凉起来。出差四天，四天没有蝈蝈。耳畔没有蝈蝈，就仿佛大海没有波浪，森林没有风，宗教殿堂里没有管风琴。不仅空旷，还不安宁，黑色的空旷里潜伏着黑色的预感。进得家门，先问蝈蝈。妻说，你走后它就没叫，已经整整四天了。最后一次喂它一片嫩菜心，它努力爬过去，努力把菜心咬在嘴里，只是吃不动。听到这里我赶紧把笼子举起一看，它还在动呢。轻轻放下，屋里一片寂静。寂静之中，蝈蝈竟然奇迹般叫了起来。很低，很短，很艰难，叫了三声，就再也不叫了。蝈蝈死了，临终，它等了我四天并以歌声诀别！蝈蝈死后我才意识到，应该把蝈笼剪开——身躯可以囚禁，歌声可以囚禁，独独灵魂不可囚禁，虽然我的意识是迟到的意识。从田野来，回田野去，我在垄亩间埋葬了它。如果为蝈蝈立碑，碑文该是：生命短暂但歌唱了，它活得值。回到家中，推开房门，迎候我的，居然是铺天盖地、雷电轰鸣般的蝈蝈声。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于重庆，1955年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多次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的国际文学活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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