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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麦子熟了 || 韩向荣

 作家平台 2020-08-12

我的老家甘肃陇南,每年二十四节气的第九个节气芒种一过,布谷鸟:“边黄边割……边黄边割……”的叫声响彻山谷之时,家乡的麦子便熟了。此间的家乡,田野上麦浪阵阵,空气中充满着新麦子诱人的甜香,令我永生难忘。虽因工作调动离开家乡已二十余年,但是家乡的味道总是在舌尖上萦绕。尤其是麦子成熟的季节,那尘封于脑际的新麦面馍馍的甜香连同收割麦子的诸多往事就会情不自禁的涌出脑海,硬生生把我拖拽回孩提时收割麦子的一幕幕情景之中。

割麦捡麦穗

记得七岁那年的端午节前,村外北山原上的麦子熟了,我和小伙伴们利用星期天参加生产队割麦捡麦穗活动,那是我此生经历的第一次夏收。天蒙蒙亮,隔壁邻居家我最要好的朋友小宁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们背上小背篓,跟在一大群成年人后面,蹦蹦跳跳地朝北山原上走去,感觉既新鲜又兴奋,小嘴咧着笑不停。小宁笑嘻嘻地对我说:“荣哥,你笑啥哩?”我美滋滋地对他说:“我们终于也能够为家里挣工分了,真高兴!”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北山原上,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整片整片黄灿灿的麦子铺满了梯田,微风吹过,沉甸甸的麦穗此起彼伏,仿佛是有人在远方用手不停的抖动着的黄色绸缎,肆意地翻着波浪,好一派丰收景象!站在麦田边的每个人脸上都泛着丰收的喜悦,那喜悦也在我心里跳跃、翻腾!没等我发出一声感叹,只听得队长吆喝道:“开镰啦!”随即,站在地头一字形排开的成年人在吆喝声中,齐刷刷地弯下腰,挥动着手中的镰刀,一个个像游泳健将似的压着麦浪往前赶。随着镰刀刀刃割断麦秆发出的“唰唰”声此起彼伏,昂首挺立的麦子一片片倒下。突然,几只隐藏在麦田里的山鸡“扑棱棱”飞向天空,惹出人们一串串的惊呼声和笑声,麦田里顿时生动了起来。微风吹过,麦子的香味夹杂着人们的汗味钻鼻入肺,撩拨着我的嗅觉,这是夏季收割麦子的田野独有的味道!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弯腰挥镰的人们身后一捆捆麦捆一字型排开,手快的已经折返了回来,将身后的麦捆集中在一起,堆成小山一样的麦垛。孩子们猫着腰穿梭在麦垛中间,捡拾遗漏在地里的麦穗,手快的一个上午能够捡到一二十斤。把捡拾的麦穗扎把放在背篓里,背回生产队碾麦场,放在磅秤上,等称秤人报出斤数,然后让会计在册子上登记签字后,就兴高采烈的奔回家,扎进厨房狼吞虎咽的吃上两碗奶奶用新麦面做的手擀面,别提有多幸福了。午间稍做歇息,便又追随着伙伴们的唤声,欢欢喜喜地赶往麦田。一个下午又有十来斤的麦穗入账,按照每10斤记零点五个工分计算,一个夏收便有五六十个工分计入自家的工分账簿里。

炎炎夏日,捡麦穗并不是件轻松活儿,且不说烈日暴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灼伤感,手臂和脚踝处也常被麦芒和麦茬扎刺的血迹斑斑,蛰痛不已。但这些苦跟夏收结束后,生产队按照工分给每家每户分麦子时,爷爷总会抚摸着我的头说一声:“荣娃,这麦子里也有你捡麦穗挣来的麦子哩!”带给我的喜悦相比,又算得了啥呢?

碾场打麦子

收回来的麦子如山般堆放在碾麦场上,接下来就选择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打碾麦子了。记得那年夏天的一天,天还没有亮,我在睡梦里听见奶奶唤爷爷:“他爷呀,快起来,罐罐茶给你煮好了,新麦面馍馍给你烤黄了,快吃喝吧,吃完好去碾麦场摊麦子……”当我听见爷爷“噗”的一声划着火柴,咕噜咕噜抽水烟的声音时,便迅速穿上衣服爬下炕,拿两块奶奶给爷爷烤得黄灿灿的馍馍,边吃边去隔壁叫上小宁向碾麦场跑去。

来到碾麦场,映入眼帘的是夏季乡村特有的繁忙、热闹景象:只见碾麦场四周堆满了大小不一、高矮不等的麦垛,场中央铺着金灿灿的麦子,好似一张毛糙却泛着金光的毯子。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们抱着一捆捆的麦子逐圈摊开,像织毯人似的,将金黄色毯子越织越大,直到碾麦场完全被麦子覆盖,这个过程叫——摊麦。

摊麦是打碾麦子的第一道工序。麦子摊好后,带有露水的麦子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弥漫着雾气,散发出阵阵麦香。正午时分,满场的麦杆被太阳暴晒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时,主角就要登场了!只见几匹骡子被戴上嘴笼罩子,两匹一组,拖着石碾子,在一手握鞭子、一手牵缰绳的男人吆喝声中,仰头奋蹄,进入麦场,转着圈儿开始碾场。经过多次反复碾压,直到起伏不平的麦场变得平展而呈亮如镜时,碾场就告一段落,骡子被牵到场边前的大树下面吃草料,碾场人则坐在阴凉处吧嗒吧嗒抽着水烟歇息。这时候,原本在场边休息的男人、妇女、大一点的孩子们手持木杈(一种木制的农具)一拥而上,从中间向边缘依次将压实的麦穗麦秆挑起抖虚,当麦场由平展如镜再次变成毛糙毯子时,骡子又会被牵进麦场进行第二遍碾压。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麦穗里的麦粒与麦糠分离,这个过程叫——碾场。

碾场结束后,男女老少齐心协力将麦秆或抱或挑堆在碾麦场周围的空地上,露出一层夹杂着麦糠的黄亮亮麦粒。人们分组将麦粒带麦糠归拢成几堆,然后,男人们两人一组,一人端着柳条编制成的簸箕,一人握着木锨,拿木锨的将麦粒与麦糠的混合物铲倒入簸箕,端簸箕的将簸箕里的麦粒、麦糠用力沿圆弧抛向天空。在风力的作用下,轻飘的麦糠落在近处,饱满的麦粒则沿抛物线洒落在远处,在循环往复的一铲一抛间,不一会儿,地上就会形成一个月牙形的麦粒山,这个过程叫——扬场。

对忙了一年、期盼了一年的农民来说,打碾麦子的过程既神圣又辛苦。为确保颗粒归仓,队长常常会根据经验选择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进行打碾,但也会有判断不准的时候。在我10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小宁就亲历了一场人们在暴风雨中抢收麦子的惊心一幕。那天正午时分,麦子刚碾到第二遍,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俗话说:“夏天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转眼就已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队长摘下深褐色石头眼镜,仔细打量着西南边天空逐渐逼近的乌云皱起了眉头,会计在一边督促队长:“下命令起场吧,再犹豫就塌场了!”眼看着天空越来越暗,乌云越来越低,人们的情绪逐渐焦躁了起来,目光齐刷刷的盯着队长。终于,队长大喊道:“起场吧!”瞬间,站在场边的人们如离弦之箭,蜂拥着扑进碾麦场,壮实的男人们在前面杈起麦秆往场边集中,老人妇女们在后面猫着腰挥动着扫帚、木耙和木掀,将碾下来的麦粒往一起收拢。此刻,已有珠子大的雨滴零零星星打在人们身上。人们心急如焚,队长更是一遍一遍的喊着:“大家加把劲,赶在雨前把场起完……”人们呼应着:“加把油、鼓把劲……”这时,原本在家里做饭的人们也都纷纷赶来帮忙,人们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有的嗓子眼儿里如同塞进了棉花般不停干咳;拴在石碾子上的骡子也焦躁不安,时而用蹄子磕着地面,时而仰头嘶叫着,像是替人们着急,又像是向老天求情。麦场上空,雷电声、人们的助威声、骡子的嘶鸣声混在一起,一浪高过一浪,一场与暴雨抢夺粮食的战争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正当大家争分夺秒地起场时,起风了!被狂风卷起的尘土和麦草在麦场上空肆意飞扬,吹的人们睁不开眼、抬不起头,但大人们丝毫不敢懈怠,蜷缩着身体继续抢收麦子。我和小伙伴们却只能干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儿看看场上忙碌的人们,一会儿抬头观察天上的乌云,企盼着暴雨来的迟一点,再迟一点。老天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祈求,也许是怜惜人们一年的辛劳吧,只见大风扯着大片的乌云向北移去,当黑压压的朵云被拖到了北山上空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远远望去,北山上的树木被雨柱打的东倒西歪。神奇的是,碾麦场上只是云雨过路时零零星星落下了些雨点儿。不一会儿,黑暗的天空又明亮了起来,火辣辣的阳光又洒向碾麦场,一场虎口夺食的战斗,终于有惊无险的结束了,碾麦场上恢复了平静,人们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

经过收割、摊场、碾场、起场、扬场、晾晒等几个环节的辛苦劳作,麦子最终入仓储存。颗粒归仓,麦草归垛,吃着新麦面馍馍和手擀长面,这是家乡的人们最幸福的时候!

八十年代,包产到户,父亲工作调动,我们离开了农村,收麦子、碾麦子的情景也就慢慢淡忘了。今年,在家乡麦子成熟的季节我回了趟老家,看到山坡地基本上都种上了经济林,只有平川坝里有收割机在收麦子,过去全村人热火朝天收割、打碾麦子的场面一去不复返了。是啊,随着时代的进步,现代化的农机设备把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人们收割麦子的形式,逐渐从手工转向机械,农民再也不用汗流浃背的在烈日下长时间劳作,再也不用与大自然搏斗、在暴雨中抢收了。再加上这几年党的各项惠农政策,也上农民尝到了甜头,不由得令人感慨,现在的农民好幸福呀!

写到这儿,我浮想联翩,我仿佛看到,麦子那一颗颗饱满的种子,在秋天一头扎进土壤,被雪覆盖着沉睡了一个冬天,等到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它们拼命地汲取雪水和土壤的养分快速发芽,沐浴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直至夏天成熟归仓。年复一年,四季轮回,麦子一季一季生长成熟,人类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世间万物如此,人亦如此!

作者简介:韩向荣,笔名,可木。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甘肃金融作家协会常务秘书长,供职于中国工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天水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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