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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成泥香如故 ||文钦梅

 作家平台 2020-08-12

零落成泥香如故

如果说自然的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有规可循,到了冬天便知道春天不远了,期盼的春天总能如期而至;而人生的春夏秋冬的却无规可循,变化莫测,或突如其来,或稍纵即逝,你若赶上了,就有春天和夏天,你若没赶上,就是秋天和冬天,秋冬有多长,谁也说不清楚,侥幸时或许很短,背运时或许很长,漫漫寒冬无尽头,一辈子、几辈子人,没有希望,没有温暖,连你和你的后代最坚强的那根神经都会被打垮,寒冷到你和你的家人只有随风飘零到人间的角落里,跌进泥土,化作尘埃。

当一家人进入这等地步,谁还知道希望在哪里?

我出生在一个疯狂的政治运动年代,因为母亲家庭成分问题,父母离开了县文化教育局督学的职位,进行隔离审查,之后立即调离原岗位,进了学习班,再也回不去了。当教师的母亲经常被揪去大会批斗、游街、殴打,甚至剃阴阳头,做人的尊严全一扫而光。那些曾经对父亲毕恭毕敬叫“督学”的同仁,要么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要么也跟父母一样变成“臭老九”“黑帮”,我家的寒冬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父母抬不起头,像是被霜打蔫了菜,没有精力照顾我们,我和哥哥尚小,被送乡下姑姑和奶奶家了,三个在读小学、幼儿园的姐姐,成了街坊邻居孩子发泄的对象,只要她们走出家门,就会被骂“小臭老九”、“黑仔子”,甚至遭扔杂物,母亲外出时,总担心她们不安全,只好把她们反锁在家里,不让出门。

家里再没有欢笑,没有温馨,只有父亲无语的沉思,母亲痴痴的发呆,以及心烦意燥地无名火,发泄在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后来,父亲决定带着我们一家离开县城,在我无邪的记忆里,我家乘着大型拖拉机迁徙过几次,从城里往城郊,从城郊往乡村,从乡村往山村,越迁越萧杀,越走越偏远。

父母的心情稍好一点,父亲在乡中学教书,算是能平安过日。母亲却从精神上痛苦转变成了内体的痛苦,每天要与农民一起下农田劳动改造,跟农民一起挑粪挑水、除草挖地,没干过农活的她,一晒便皮肤过敏,从手臂红到脖子和脸,处处起风团,扰痒,这还算小事,咬咬牙能挺过去;更糟糕的是,母亲有肺病,一累便病情加重,气喘吁吁,雷米封成了她救命良药,劳动回来经常坐在小板凳上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有时还咳血。

我们几个孩子虽然能自由出入了,耳边很少听有到别人咒骂我们“小臭老九”、“黑仔子”,但是我们却失去了优越的学习环境,我们全都落进了山村读小学或中学,当年的山村学校连个像样的课堂都没有,远不如现在的希望小学。

老大老二读完高中下放当知青了,老三更典型,高中还没读完,父亲给她学费,让她去学校报到,她在外面游荡了一个星期不进教室上课,被父亲发现后,穷追猛打,她才说:“读书好累!不想读了。”长期跟随我家的保姆奶奶,无比心痛地说,“孩子啊,你们不能不读书啊,你们不像别人家孩子一样,你们在这里没田没地,不读书,以后靠什么生活?”老三理直气壮地说:“我以后就种我爷爷奶奶留下的田地。”

我和哥哥在村祠堂里读小学,每当村里开会或办喜事丧事,我们便放假,跟着村里的孩子到处撒野,爬树、掏鸟窝、抓知了、捕青蛙、挖泥鳅……样样都能干,只是对读书的事全抛在脑后。哥哥在课堂捣蛋,闹笑话,钻课桌下玩,老师提问“一加一等于多少”“等于鸡仔”“二加二等于多少”“等于鸭仔”,搞得哄堂大笑。

父亲听后,怒不可遏,连连说:“完了,完了,全完了。”父亲好不容易,靠着“头悬梁、锥刺股”地猛劲苦读,跳出龙门,如今,我们几个玩腻孩子让他前功尽弃,拉回原点。

父母亲犹如锥心一般痛,父亲跟母亲商量:“怎么办,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几个孩子再不好好读书,我们更没希望了。”母亲失望地:“这个社会,读书无用啊,我们都成了臭老九,老大老二读完高中也下乡种地了,知识有什么用?”“世道不能一直就这样啊,如此下去,国家如何发展?”“道理是这样,可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是啊,但是不能荒废了孩子,中国自古还是以读书为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孩子们不读书,以后更没出路了。”父亲叹息。

母亲因为病情加重,得到好心村支书记的照顾,让母亲回村小学教书。母亲开始挥手收拾残局,从老四老五抓起,严加教管,老四我哥比较服管,老五我淘气,但母亲监管得出神入化,纵使我有七十二变也逃不出她的魔掌,我在母亲教书的小学读书,母亲每天像牵小牛犊一样,把我牵去上学,放学又牵回家,晚上,她在煤油灯下备课,我和哥哥在一旁做作业,但让我悲催的事常常发生,母亲要检查作业,检查考卷,而且很认真,能迅速判断,我的错误是因为不认真,或是IQ所导致,如果属于前者,就算考了第一,也绝不手软,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勇敢自卫反击,母亲操起门后的小竹竿要打我,我敏捷地抓起一根更长的竹竿,两人唰唰地决战起来,我嘴里还愤愤不平地囔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妈,动不动就打人,难道我们不是你亲生的?”可惜我的武功不精湛,两三下就被母亲缴了,并狠狠地收拾了我一番,我嚎啕大哭了半夜。

母亲心里在暗之流泪,等我哭完后,母亲帮我抹干眼泪,抱起我,跟我讲道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管你这么严?”我心里依然还在发怨,撅起嘴巴,不理会母亲。母亲接着说:“世界很大,你很小,你在村里就算是个成绩好的学生,到了大地方就不算了,你不能跟村里的孩子比,你必须要更优秀,你以后才有出路,才能到更广阔的天地,你明白这个道理吗?”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想我也斗不过你,只好认命,在母亲的强压之下,我也慢慢习惯了读书写作业,不再需要母亲的吆喝打骂。

每到周末和寒暑假,父亲得空了,常常陪我们一起读书。那时家境并不宽裕,但为了我们增长知识,父母亲都很舍得给我们买书,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谁提买书,一定会事先考虑,我家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藏书之家,父亲坚持每年给我们订阅《少年文艺》,要求我们读《十万个为什么》,鼓励我们读《大学》、《中庸》、《古文观止》,读名家名著《红楼梦》、《家春秋》、《儒林外史》和隋唐明清三国等史书和演义,父亲高兴时便跟我们一起背《唐诗宋词》,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歌也会吟”。我一头扎浩瀚的知识海洋里,再也不觉得读书是件苦差事,家里读书洋溢着浓浓的书香味,恰似山间泥土,清新飘逸;又似梅花吐蕾,芬芳馥郁,邻居家的孩子、母亲的学生也常被吸引到我家读书做作业,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在我们不经意的读书中,家里的寒冬日子也倏然近终点了。

有一天,还在下放劳动的二姐,突然带了几本书急急忙忙地跑回家,一进门便高兴叫:“爸妈,明年要恢复高考了,我可以考大学了。”父亲将信将疑地:“你这哪来的消息?”“爸,是真的,我们农场的下放知青全请假回家了,就是为了复习高考。”母亲激动得颤抖的声音:“孩子啊,盼到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不然你们哪有出路啊!”

二姐参加高考,一举成功。全村人都惊讶了,啧啧称赞:老师家的孩子真了不起,果真是书香门第啊,此后,我们再也听不到“臭老九”的称呼了。再后来,我们几个孩子都分别考上中专大学或研究生,外出工作了,全家离开了那个村子,我们走后,村子的邻居想借我们的房子住,说是给孩子望个风水,让孩子以后会读书,村里的一个长者听了,意味深长地笑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笔名:花仙子,原名文钦梅,高级讲师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供职于广州市公益事业单位从事宣传教育。个人公众号:花城小世界,以散文随笔、报告文学、学术理论为主文学作品散见于《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华夏》、《香雪》等,曾以主创人员参与《品读长洲》、《寻找当年的激情岁月》、《政协委员的风采》等三部作品创作一部作品入选2016年南国书香节展览广州亚运期间荣获“广州城市形象大家谈”有奖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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