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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 腐 梆 声 || 郭汉雨

 作家平台 2020-08-12

豆  腐  梆  声

郭汉雨

山村的清早原本就是生灵们一觉醒来互诉衷肠的最佳时节。先是鸡们驱星唤日的啼叫,再是牛们一脸憨厚的晨语,几只家禽些许牲畜便引起羊们随声狗们附和的共鸣。如此盛世和谐的自然好声音却在炊烟缭绕中升腾缥缈浮于云端,山有余音,水亦传情,惹的村外杨柳荫芽莺啼鸟叫,塘边青草泛绿鱼跃蛙鸣。这巴掌大的山村竞生动起来,入耳激扬铿锵尽显华章,沁脑万般生动更是传神。这等绝妙佳音虽不抵伯牙子期的灵动,却也会让人沉浸在这朴实无华的尘烟。静时听得落叶掷地,动时恰似山脊欢呼,如此鬼斧神工绝妙精华怎能不吸附于耳藏匿心田?对于我,听了这么多的声音却从没中意赞赏过它们的勤劳心声,反而更恋上卖豆腐老汉敲出的那几声清脆的梆声了。

卖豆腐老汉叫狗亥,虽说名字不登大雅之堂,却也是他爹憋了三天脸红脖粗换来的成果。农村人起名大多不会在说文解字里苦心钻研,更不会到周易八卦两级四象中讨要凶吉,就是在隔窗听见接生婆提了娃的双脚朝屁股上猛打激发出一声震天的哭声时,窗外的男人已经是高兴的热泪盈眶,再听见接生婆说生了个“带把”的话时更是牛逼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甚至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高兴之余院中黄狗从身边溜过,便心血来潮的朝屋里喊了一句“狗亥”二字,从此这娃便有了名姓,就是这简单的思维,起了个土坷垃般名字的娃照样也会长成虎背熊腰的一个好后生。伸出五指都是被生活折磨出的沟壑纵横,万般沧桑岁月却不曾在光阴中丝毫逃脱,全部都爬在了人们的脸上或是手上了,这是对生活不易的积淀,更是对日月朝夕的刻骨铭心  。

其实狗亥在村上相处的同龄一茬大多属猪小他一岁,他这年龄本是同属狗的人结伴靠拢,无奈他爹从中阻拦硬把他安扎到属猪的队伍中来。他爹虽说装了一肚青菜籽般的没有文化,但想法却是实在占理,回味多年苦楚总结发言让狗亥娘听了都服到心里。他说祖辈受气遭罪瞧人眼色没有一天是艳阳高照扬眉吐气,相跟上小狗亥一岁的娃只图他能够充当江湖带头大哥,并且人前显摆好运常伴。于是愚昧的把“戍狗亥猪”的天干地支理解成了“戍狗害猪”四字,本意绝不是起了歪心歹意,而是在他眼里这个“害”字真切的被他理解成了“大到没人欺辱”的字眼与层面。如今看来这一肚青菜籽而又不识斗字的庄户人胸虽无大志的思想里却也存在着近乎盛气凌人的霸道和私欲偏情了。       

狗亥自打做起卖豆腐的营生便让这个山村有了万般灵气千面纯朴。山路幽径碧水垂柳,春是惹人的醉,夏是撩人的情,那秋或是脸上皱纹舒展的老农笑声朗朗中透出的丰收,最是冬的善良被银雪尽染般无暇,对这寒冷却说不出丝毫怨意。这四季的景致被自然界的生灵大显奇能,迸发着满腔情怀为这山村着装添彩,虽然尽了十二分的心思与付出却都不抵狗亥那敲出的梆声更为动情。狗亥即使不晓音律却能用诚心敲出最为原始的纯朴,那梆声的清脆掌握拿捏的极为精妙。扬时气贯长虹仿若天籁中一声鸟鸣回荡山路十八连环,顿时戈然而止恰似夜沉空寂万星悬天缀满银河霄汉。就是这师出无门的梆声大概在戏台底下随便敲上几下,说不定令戏班掌板师傅惊得一身冷汗的自叹不如。狗亥诚信为本,多年做这卖豆腐的营生全赖童叟无欺,一杆盘星小称端的是人初性善的本分。有时也会慈心大开免费赠送,难怪狗亥在村上卖豆腐经常被人们围的水泄不通。不管怎样狗亥做的让人虔心敬拜,他的威望甚至超过了村上任何一个人的绝卓功勋。他的举动让这个山村有了活力,更为可贵的是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天脸上都有了鲜活的故事。

狗亥敲的梆子乃是椿木所制,此木木质软硬相兼纹路密实,最是做梆子的上等好料。柳木硬,枣木脆,瓜果梨桃遭虫嘴,最是椿木声音脆,精挑细琢为最美。领悟了前辈流传几代的选材制梆经验便在逢冬叶落干燥之际,狗亥就穿梭林间斧锯齐备,双眸凝视搜寻。见老树枝杈浑如臂粗,料定吸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只见一个猫越两腿绕树般敏捷。任老树皮粗肉糙盘旋密布,即便裤子磨破蹭疼双腿也是伯乐相马不忍弃之。选了得劲顺当姿势,便用开山师爷鲁班一脉传承的斧锯并用,只听得一声鸟雀哀鸣,树杈轰然落地。再看狗亥却是背靠树木主干磁铁般稳坐枝杈前端,喘一口粗气,擦一下臭汗,嗖的一下滑落到地。再看落地枝杈旁枝斜出毫无章法,瞅准张牙舞爪凌乱不堪顽固分子斧锯齐头并进便截成数段扎成一捆,肩上背了柴火,手中单剩尺许滚圆好料才顺夕阳余晖步入归途。

制作梆子极为讲究,此物制作过程最能修炼脾性。任你难耐急躁也会磨的性稳沉着,任你拖沓萎靡也会修成节点精准。先是尺许滚木嵌于木凳凹槽,左手扶正稳当,右手利斧轻削,掌控力量适中才能不破滚木肌肤确保内脏无损。若是劲小,斧刃定是片木难摧,力大斧头血口鲸吞更会惊裂材质腹腔,轻则不平起刺,重则坑洼裂痕。狗亥先是将滚木削成椭圆,然后便虔诚用凿子在椭圆顶端开口掏空。此活虽慢但最讲耐心,看似原地不前,但工不枉费,一丝一毫却终见成效,若是急于求成一凿下去便会穿透七窍前功尽弃。掏空部分并不是长短相当,而是对称呈弧,外皮厚薄匀称才能音脆绕梁。逢狗亥制作梆子一本正经时,婆娘便少不了在旁边数落:“什么精密东西趁住伤筋劳骨瞎费功夫,造儿育女也没见你这样贴身认真,外村卖豆腐的图个响声摇拨浪鼓那声也怪好听。”狗亥说你懂个狗屁,懒婆娘吃饱喝足净搜寻一肚闲话。婆娘怪他说话难听嘴就接上话茬:“嫁你多年享过甚福,睁开眼就是拣豆泡豆磨豆,起早贪黑的把人当驴使唤,比阎王小鬼添煤加碳都要命,这么多年连个心疼人的热和劲也没有”。说完便把两双浸泡发白而且肿的老高的手伸到狗亥脸前。狗亥一看想说什么话便咽进肚里,生怕说的多了这婆娘再翻扯出他与王寡妇的那些闲言碎语。

王寡妇男人死得早,听说是吃牛肉撑死的。那年月青壮劳力白天上地出工累的筋散骨松,回家也是稀汤寡水灌上一肚,虽说止住了饥饿不曾想一夜往茅厕跑上几趟便把肚子腾了个精光。夏天夜短还好煎熬,冬季夜长确实难忍饿肚滋味,辗转反侧好不自在。眼瞅窗外繁星堆积如山知道天明还早便扭身端看婆娘,只见这婆娘坦胸裸背的睡姿怪招人待见,尤其是那白净的双臂好似剥了皮的大葱一样勾人灵魂,便欲火难耐一把扯下婆娘贴身肚兜疯一样翻滚起来。那年头大人小孩都盼吃上一顿饱饭,恰逢队里病死一头耕牛,队长便怜悯全队社员为集体出力流汗背着村长偷偷地宰割煮肉犒赏大家。王寡妇男人更是欢呼雀跃一点也不像他这年龄段的沉稳,主动请缨甘当伙夫。有了贴近锅边的优越条件并且围锅轮转更是百般殷勤,左撕一块,右撕一块,不等煮熟便将肚子填了个滚圆瓷实。出锅分肉人人有份,婆娘心疼汉子天经地义,一口也舍不得往嘴里放便把自己的这份也让给了男人。男人已被饿肚折磨的经久不忘哪里还顾得什么五脏承受能力,便又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没想到后半夜上吐下泻肚里排江倒海一样疼痛难忍,几个饱嗝打上来万般恶臭,紧跟着一声惨叫也就驾鹤西游。撇下婆娘一人拖累三个丫头,你想这恓惶光景一个柔弱女子怎能维持生计?所幸这个村子民风纯朴又是对她百般照料这才将就生活。一晃王寡妇女儿都长成了窈窕柳正的大姑娘,王寡妇虽然上了年纪却不显老,依然是白净匀称讨勾人心怀。也难怪狗亥卖豆腐到了她门前加快脚步径直前行,尽量躲开王寡妇的话茬嬉戏避免寡妇门前是非多的烦心事把自己染得不明不白。

王寡妇也要生活,每当听见狗亥敲响梆声,便会跑出去喝住狗亥。问他为什么在她门前不敢停留,狗亥性直不会说谎自圆其说,就把旁人如何添枝加叶的闲言碎语全部从肚里倒了出来,王寡妇这才心中有数。其实她守寡以来确实不易,白天有人骚扰,夜晚装醉敲门,都欺她弱女人一个。如此环境无形中使她性格大变,泼辣油滑逢事都会险中求生,所幸保住操守也算对得起地下那魂儿了。见狗亥木讷之余便道了一句你怕甚哩,我又不会把你当豆腐吃去,快快快,割块豆腐,说着便熟练地从豆腐框里拿出齐头小刀由着性子割下一块,也不管斤称多少,朝狗亥胳膊上拧了一下说了句秋后一齐算账的话便扭着细腰回到自家。狗亥知道她这是一句搪塞,一个寡妇拉扯三个丫头本属不易,又何谈秋后把帐结清?当前过日都是勒得紧不溜秋,即便秋后打下豆子也是还不起算不清的,那么一点黄豆自个压油用布沾锅才吃半年。哎,还算什么帐。狗亥记得最清的一次是上王寡妇家讨豆子的一幕,进院喊几声无人接茬,想定是在家忙碌不便就迈步开门进屋,一抬头吓的跑了出来,只见王寡妇怕他今日讨要豆子,故意设局捉弄于他,狗亥推门进屋她便褪下裤子吓唬狗亥,狗亥哪里经过这阵仗,只能跑的更快了。

王寡妇吃了多年豆腐都没给狗亥结清账目,所以狗亥每次卖出的豆腐和换来的豆子从来都碰不够一个准数,也难怪狗亥婆娘心里一直怀疑狗亥坏了良心是不是在外勾搭上别的女人把豆腐献了殷勤的大胆猜测。狗亥心里明白,除了王寡妇这块是白送,另外东头李大爷家也是免费吃的。李大爷儿女不孝都不伺候孝道,孤身一人生活及其不易,年老牙松胃口不好,逢狗亥敲梆路过总会两眼无奈张望,狗亥心里明白李大爷难以启齿又怕丢人,便会主动割上一块送与他手中。就是这等的善行,狗亥肩担了庄户人的实诚,胸装了比海阔的包容,哪个人又会说狗亥不怀善意心有别谋呢?

若是这 等的埋怨狗亥恐怕是心存不良吧。别人卖豆腐的刀子都是双面锋刃首端弯曲,唯有狗亥使用的刀子是长不足尺许,阔不及两寸,且是首尾齐整一致,两面都是木钝无刃,只在刀的尾端用破布缠绕几圈便于手握操作豆腐分割。刀首无勾,那是狗亥不愿趟进勾心斗角的商海险境,两侧无刃那是狗亥向往秉承和气融洽的邻里情怀。不一样的刀锋,割出的豆腐块就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外村也有人在此卖过豆腐,那人学得一腔滑头舌毒,先是口里喊道:“大闺女小媳妇都快起来送豆来,秕豆拿出来,闺女不好嫁,饱豆端过来,儿媳怀上孩”之类的狂言妄语,让众人都十分恼火。你怎知道端的豆子是秕是饱,又怎知道因为换你块豆腐闺女难嫁儿媳难怀?如此嚣张甭说村里男人动粗,光是几个婆娘便会让他喝上一壶良药苦口的人生正道处事良剂,砖头瓦片的雨点般甩过去,就是身怀绝技也撑不住这般轮番轰炸,何况你是做卖豆腐的营生。跑快无损,跑慢一块三角六棱砖头一个猛砸扎在豆腐中央便会让你赔的血本无归。

卖完了当天豆腐,狗亥便把担子另头的石块放在路边,将换来的豆子或者玉米均衡分开,前后各放保持担子平衡肩膀不受磨损。每次从家出来都是担前豆腐担后石块,如此多年,大街小巷两侧放的石块竞如长城隘口般的雄伟壮观了。

回到家又恰逢婆娘磨豆腐准备工作已是停当,专等他来尽显技能。狗亥生火开水不出多时已是浪滚翻腾,便用铝制马勺往刚磨出的生豆浆里面添水中和,只见缸里乳白浑浊,一根木棍搅下去便是风平水静。大锅舀空便将缸里豆浆舀至锅上垂吊的细沙滤网里面,他舀婆娘就用手摇晃纱布,像是撑船的掌柜在热气腾腾的包围中,除了肌肤捂了个白白净净,一个婆娘胳膊也历练出了许多劲道。不用几分钟,一缸豆浆已经过滤完毕,只见纱包里都是豆皮糠渣似的残物,这当然是喂猪的上等口粮了,一点也糟蹋不得。好把式一斤豆抛皮带渣磨上二斤几两豆腐是个死数。灶台上放一砂锅,称为浆水,这制豆腐的神奇莫过于浆水的妙用。浆水是制豆腐中压挤出的微绿水质,每次狗亥都会舀上几勺放在砂锅里积攒过夜他日备用,俗语其实相当于炖肉的老汤吧。豆浆过滤完成,一锹稀煤捂住了火头,温火适中时狗亥便拿勺子舀了砂锅浆水在豆浆表面施点,马勺倾斜那浆水便匀称的流在锅里表层,几圈下来豆浆便有了筋骨。这是豆腐脑的雏形,只见锅里棉花般的雪白,孩子肌肤般的鲜嫩。狗亥见时机成熟,便把豆腐框铺了纱布,把豆脑舀进框内,然后把铺底纱布剩余折叠覆盖,上面放上石板压挤水分直至定型。这恐怕是最原始的制作工艺了,虽然制作过程万般艰辛,但足以说明狗亥确实是用心良苦般的对这一行当行使了虔诚心血。

天亮了,鸡们狗们都叫的声音沙哑又静的出奇,只有狗亥的梆声在清脆的响彻山村。这梆声一敲,敲出了山村的欢腾活力。王寡妇招了爷们家境好转,把欠狗亥的豆子全部偿还,李老头病了一场儿女都是良心发现孝道有加,还有绰号为“等一等”大娘也改了眼瞅着只剩斤把豆腐时便会在老远喊叫等一等我要豆腐的话语。其实,生活原本就是这么平淡,山村人物原本就是这么朴实,狗亥一生磨豆腐,更是落得清清白白的好名声。你听,那回旋在大街小巷的豆腐梆声多么动听……

作于2018.12.21凌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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