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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祖父印象|彭 敏

 乐乡树人 2020-08-12

祖父印象

彭 敏

祖父是地道的农民,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在他儿女心目中的形象,我猜只有“粗暴”吧。祖父其实很勤勉,一辈子认真地侍弄着他的水田和旱地。祖父还有一个身份是“歌师”----在葬礼上给亡故的老人唱“孝歌”。作为祖父众多的孙辈之一,我与他碰面的时日其实很少。忆起祖父,我脑子里立时跳出一个头戴草帽,偏腿坐在牛背上兀自哼着“孝歌”的清瘦老人。


祖父打得一手好算盘,是父亲和五个叔叔的启蒙“家教”。他读过《三字经》,崇尚孝道。这个底薄口阔的贫寒之家,但凡有一点好吃的,第一口必得先送到曾祖父母面前。
当年,才十二岁的父亲在另一个镇读重点初中,一次周末回来,祖父不在家。祖母心疼她瘦弱的长子,把姑奶才送来的一点糯米糕取了一块给父亲。父亲刚咽下喉,祖父就回来了,他立即扬手给父亲的脑门赏了两个大“板栗”:“老人是吃一天少一天,你吃好的日子长着呢!”父亲捂着火辣辣的头默默无语。夜里,父亲躺下不久,祖父推门进房。父亲立刻侧身向墙,假装睡着了。祖父打着手电在父亲的额角照着,又伸手去摩挲着被他砸出来的包,良久,发出一声低低的长叹……
祖父好酒,婶子们说他喝了酒就发“酒疯”。我见过祖父就着昏暗的油灯,先抿一口廉价白酒,再蘸一筷子老酱或夹一颗花生米,细细地嚼着。随着喉结上下滚动,祖父似乎把生活的清苦、劳作的疲倦全咽下去了。我升初中时,四叔结婚了。祖父把三间老屋让给他们住,和祖母借住到村东一位老亲的屋里。窄窄的两间屋,东间卧室,堂屋一角是灶,挨着后门放一张小桌子,祖父就坐在矮凳上喝酒。暑假,我们偶尔夜里跑过去玩,祖父总是笑意盈盈地,边喝酒边跟我们“讲古”。祖父很宝贝那头水牛,无论春夏秋冬,祖父都要把它牵到家里过夜,堂屋前半截就是留给它的。
姑姑们和堂姐都说祖父重男轻女,孙辈里面最喜欢哥哥和四叔的儿子。可我不这么认为,总觉得我们都是祖父疼爱的孙儿,只是孙辈太多,而他又终日忙于生计,享受天伦的机会太稀疏罢了。
在那艰难的岁月,邻家有病死的小猪丢弃在小树林,就是祖父打牙祭的时候。祖父捡回死猪后,便亲自动手打理,清理干净后就放在锅里煮透,再切成块,加较重的佐料烧好,分批次取着慢慢下酒。乡人称之为“瘟猪儿肉”。有两次我去玩,正撞上祖父正吃这肉喝酒。那肉貌似色香味俱全,看我们盯着肉,祖父就说,你们小,不能吃。我们略微知道这种肉不大好,便流露出担心的样子。祖父总是呵呵一笑,没事,爷爷一把年纪了不要紧!
我师范毕业后回到我毕业的村小教书。祖父的老房离学校不远,那时祖父已搬回去,跟新婚的幺叔幺婶同住了。一天下午,他竟在我下班经过的路口等我:“爷爷请你吃饭!明天我买菜,你下班了就来!”我第一次近距离看祖父。岁月的磨刀石下,他老了,愈发瘦小了,稀疏的白发贴在头皮上,眼睛有些浮肿。他的声音很轻,说这些时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很意外,也很高兴,祖父果然也是疼我们的!第二天下班后我去了老屋,却不见祖父的踪影。幺婶正在灶前忙碌,她解释说:“你爷爷说他年纪大了,又有咳嗽的毛病不卫生,要我做饭你吃,不等他!”我有些失落,心里又涌着一股暖流----这就是您呀,我简单粗暴、重男轻女的祖父,又心细如发的祖父呀!
终于把儿女们都盘“团圆”了,我想祖父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是第二年春天,祖父就病倒了。在那个知了狂噪的六月,祖父永远地睡着了。父亲怮哭说,是经年劳累加之祖父做“歌师”从不会偷奸耍滑,总是通宵唱“孝歌”拖垮了身体。而我,那段时间只要在路上看到戴着草帽放牛归来的清瘦老头,就以为是祖父,会加紧快蹬几圈自行车追上去看那老人的脸……
一晃祖父已作古二十年,血缘的链接只怕向来无解。虽然我和祖父在一起的场景只有如许,可我总会有某个时刻不经意忆起他,祖父那温和的面容依然清晰如昨。
(作者单位:洪湖市燕窝镇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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