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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第五部

 nqj0108 2020-08-14

力命第六

  【原文】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①。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③,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④,田恒专有齐国⑤。夷齐饿于首陽⑥,季氏富于展禽⑦。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注释】

  ①四八——北宋本、世德堂本作“十八”。颜渊为孔子弟子,年寿古传不一,但都说寿命较短。

  ②仲尼困于陈蔡——事见《史记·孔子世家》。

  ③三仁——三位仁人,指殷纣王时的大臣微子、箕子和比干。微子名启,纣王的同母兄,《孟子·告子》则说是纣王的叔父。箕子,纣王的叔父,因进谏不听,佯狂为奴。比干,纣王的叔父,因进谏被纣王挖心而死。《论语·微子篇》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④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的少子,十分贤能,欲立为太子,不受,封于延陵,号延陵季子,深得各国贤者尊敬。

  ⑤田恒——即陈成子。春秋时齐国的大臣。陈釐公之子,名恒,一作常。公元前 481 年杀死齐简公,立齐平公,自任相国,尽杀公族中的强者,扩大封邑,专权于齐国。《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

  ⑥夷齐饿于首陽——夷齐,伯夷和叔齐。伯夷为商末孤竹国国君的长子,姓墨胎氏。孤竹君初以次于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兄,兄伯夷不受,两人均离弃本国,武王灭商后又逃避到首陽山,誓不食周粟,终于饿死于首陽。孔子说: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

  ⑦季氏富于展禽——季氏,即季孙氏,春秋、战国时鲁国掌握政权的贵族,鲁桓公少子的后裔。从季文子(季友之孙)起,季武子(文子之子)、季平子(武子之孙)、季桓子(平子之子)、季康子(桓子庶子)等相继执政。《论语·先进》:“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展禽,即柳下惠,本名获,又名季,字禽,鲁国贤者。《论语·微子》载孔子曰:“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又《卫灵公》载孔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译文】

  力量对命运说:“你的功劳怎么能和我相比呢?”命运说:“你对事物有什么功劳而要和我相比?”力量说:“长寿与早夭,穷困与显达,尊重与下贱,贫苦与富裕,都是我的力量所能做到的。”命运说:“彭祖的智慧不在尧之上,而活到了八百岁;颜渊的才能不在一般人之下,而活到了四十八岁。仲尼的仁德不在各国诸侯之下,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殷纣王的

  行为不在微子、箕子、比干之上,却位为天子。季札在吴国没有官爵,田恒却在齐国专权。伯夷和叔齐在首陽山挨饿,季氏却比柳下惠富有得多。如果是你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为什么要使坏人长寿而使好人早夭,使圣人穷困而使贼人显达,使贤人低贱而使愚人尊贵,使善人贫苦而使恶人富有呢?”力量说:“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原来对事物没有功劳,而事物的实际状况如此,这难道是你控制的结果吗?”命运说:“既然叫做命运,为什么要有控制的人呢?我只不过是对顺利的事情推动一下,对曲折的事情听之任之罢了。一切人和事物都是自己长春自己早夭,自己穷困自己显达,自己尊贵自己低贱,自己富有自己贫苦,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能知道呢?”

  【原文】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①;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入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②;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裋褐③,食则粢粝④,居则蓬室⑤,出则徒行。子衣则文锦,食则梁肉⑥,居则连■⑦,出则结驷⑧。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⑨,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⑩。请谒不及相,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途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予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夫北宫子厚于德,薄于命,汝厚于命,薄于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西门子曰:

  “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北宫子既归,衣其■褐,有狐貉之温 ■;进其■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筚辂■,若文轩之饰■。终身■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寐,易悟也哉■!”

  【注释】

  ①人子达——犹“人达子”,别人使你显达。以下“人子敬”、“人子爱”、“人子庸”、“人之诚”、“人子贵”、“人子富”、“人子利”,句法与此同。

  ②庸——用。

  ③■褐——音 shù(树)。褐,粗糙的衣服,古代多为贫苦者所服。

  ④粢粝——粢,音 zī(资),粟米。粝,音 l(厉),粗米。粢粝,《释

  ì文》:“盖谓粗舂粟麦为粢饼食之。”,⑤蓬室— — 犹言茅屋,泛指简陋的房屋。

  ⑥粱肉——粱,精美的饭食。粱肉,指精美的饭菜。

  ⑦连■——■,栋梁。连■,栋梁相连,指高大华丽的房屋。

  ⑧结驷——驷,古代四马所驾之车,或指一车所驾之四马。结驷,车马互相连结。

  ⑨熙然——欢笑貌。

  ⑩愕然——争辩貌。

  ■■■——独行貌。

  ■舍——通“释”,消除。

  ■固——通“姑”,姑且。

  ■矣——《集释》:“《藏》本、吉府本、《四解》本、秦刻本皆无‘矣’字,今依北宋本、世德堂本增。”

  ■貉——音 hé(河)。又称“狗獾”,为重要的毛皮兽之一。

  ■■菽——又作“戎菽”,大豆。

  ■筚辂——音 b(毕)lù(路),用荆竹树枝编成的车子,即柴车。

  ì

  ■文轩——轩,古代一种供大夫以上乘坐的轻便车,车箱前顶较高,用漆有花纹或加皮饰的席子作障蔽。文轩,画有花纹的轩车。

  ■■然——■,音 yóu(由),舒适自得貌。

  ■寐——睡眠,本文指迷糊,糊涂。

  ■悟——《集释》:“‘悟’,北宋本作‘寤’,《藏》本、世德堂本作‘怛’。”

  【译文】

  北宫子对西门子说:“我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而别人却使你显达;一样的世家大族,而别人却尊敬你;相貌也差不多,而别人却喜欢你;一样地说话,而别人却采纳你的意见;一样的做事,而别人却信任你;一样的做官,而别人却重用你;一样的种田,而别人却使你富裕;一样的经商,而别人却使你发财。我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粗糙的饭菜,住的是茅草屋,外出便步行。你穿的是绣着花纹的丝绸衣服,吃的是精美的饭菜,住的是高大华丽的房屋,外出则车马成群。在家庭中,你嬉戏欢笑有不理我的念头;在朝廷上,你夸夸其谈有轻视我的脸色。请客问候没有我的份,外出游玩不和我同行;已经有好多年了。你自以为仁德超过了我吗?”西门子说:“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你做事老碰钉子,我做事总是顺利,这不就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吗?你却说和我都一样,你的脸皮也太厚了。”北宫子无法回答,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半路上碰到了东郭先生。东郭先生问:“你是从哪里回来,独自行走,且面带深深的惭愧脸色呢?”北宫子说了上述情况。东郭先生说:“我可以消除你的惭愧,和你再到西门氏家去问问他。”东郭先生问西门子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厉害地侮辱北宫子呢?姑且说说原因吧。”西门子说:“北宫子讲他的时代、家族、年龄、相貌、言论、做事都与我相同,而低贱与尊贵、贫苦与富有却与我不一样。我对他说: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你做事老碰钉子,我做事总是顺利,这恐怕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吧?你却说你跟我都一样,你的脸皮也太厚了。”东郭先生说:“你所讲的厚薄不过是说才能和仁德的差别,我所讲的厚薄与此不同。北宫子的仁德厚,命运薄,你的命运厚,仁德薄。你的显达,不是凭智慧得到的;北宫子的穷困,不是冒昧的过失。都是天命,而不是人力。而你却以德薄命厚自以为了不起,北宫子又以德厚命薄自觉惭愧,都不懂得本来的道理。”西门子说:“先生不要讲了。我不敢再说了。”北宫子回去以后,穿他的粗布衣服,觉得有狐貉裘毛那样的温 暖;吃他的粗粮大豆,觉得有精美饭菜的味道;住他的茅草屋,像是住在宽广的大厦中;乘坐他的柴车,像是有华丽雕饰的高大车马。终身舒适自得,不知道荣辱在他们那里还是在自己这里。东郭先生听到后说:“北宫子

  已经糊涂很久了,一句话便能醒悟,也是容易醒悟啊!”

  【原文】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①,同处于齐,管夷吾事公子纠②,鲍叔牙事公子小白③。齐公族多宠 ,嫡庶并行④。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⑤,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⑥。既而公孙无知作乱⑦,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射中小白带鉤。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⑧。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仇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⑨!”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⑩,而位于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公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知我不羞小节而■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 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 ,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 、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 ,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仇,不得不用。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也■,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注释】

  ①鲍叔牙——春秋齐国大夫,以知人著称。戚——亲近。

  ②公子纠——齐襄公之弟。

  ③公子小白——齐襄公与公子纠之弟,后即位为齐桓公,公元前 685—643 年在位,为春秋时第一霸主。

  ④嫡庶并行——张湛注:“齐傅公母弟夷忡年生公孙无知,僖公爱之,令礼秩同于太子也。”齐僖公为文襄公之父,时齐襄公为太子,名诸儿。

  ⑤召忽——人名。《释文》:“召本作邵。”《史记·齐太公世家》云:襄公“次弟纠奔鲁,其母鲁女也,管仲、召忽傅之。”

  ⑥莒——春秋时国名,都城在今山东莒县。

  ⑦公孙无知作乱——公孙无知为齐僖公母弟夷仲年之子,僖公爱之,礼秩同于太子,襄公即位后,黜无知秩服,无知怨恨,十二年后,终于杀襄公,自立为齐君。但不久又被雍林渠丘大夫所杀。事见《史记·齐太公世家》。

  ⑧管夷吾被囚——《史记·齐太公世家》:“齐遗鲁书曰:‘子纠兄弟,弗忍诛,请鲁自杀之。召忽、管仲,仇也,请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将围鲁。’

  鲁人患之,遂杀子纠于笙渎。召忽自杀,管仲请囚。”

  ⑨舍——通“释”。释放、赦免。

  ⑩桓公礼之——《史记·齐太公世家》:“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齐祓而见桓公。桓公厚礼以为大夫,任政。”

  ■高、国——齐国的两家势力最大的大夫。齐桓公能回国即位,因有高、国两大家族为内应而得以成功。

  ■贾——音 gǔ(古),作买卖。古代行商为商,坐商为贾。

  ■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张湛注:“言病之甚不可复讳而不言也。”卢重玄解:“将死不可讳言。”病病,世德堂本作“病疾”。杨伯峻云:“《说文》:‘疾,病也。’‘病,疾加也。’古书凡疾剧皆谓疾病。”“世德堂本作‘病疾’,是其倒文,浅人不察,遽改为‘病病’。”可不讳,王重民:“据张注,则正文‘可不’二字当倒乙。《管子·戒篇》、《小称篇》并作‘不可讳’。”

  ■云至于大病——王重民:“张氏以‘可不讳云’;四子为句,因释云‘不可复讳而不言也’,亦非是。‘云’字当下属为句。‘云’犹‘如’也。‘云至于大病’,犹‘如至于大病’也。说见《释词》。”

  ■其为人也——《集释》:“‘人’字下之‘也’字依《藏》本增,与下文‘其为人也’一律。”

  ■理国——王重民:“《庄子·徐无鬼篇》‘理国’作‘治国’,此亦当作‘治’,避讳所改也。《治要》引正作‘治’。”

  ■上忘而下不叛——叛,指叛换,又作“畔援”,跋扈。王重民:“上忘而下不叛,谓于上则忘其高,于下又不自亢也。”

  ■愧其不若黄帝——王重民:“《治要》引‘愧’下无‘其’字,是也。《庄子·徐无鬼》、《吕览·贵公篇》并无,可证。”

  ■以贤临人——王重民:“《治要》引上‘人’字下有‘者’字,是也。此与下文‘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句相对。下句有‘者’字,则上句本有‘者,字甚明。”

  ■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陶鸿庆:“‘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当作‘薄之于始,或厚之于终’。如今本,则与上二句意复。”

  【译文】

  管夷吾、鲍叔牙两人交 朋友十分亲近,都在齐国做事,管夷吾帮助公子纠,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当时齐国公族的公子被宠 幸的很多,嫡子和庶子没有区别。大家害怕发生动乱,管仲与召忽帮助公子纠逃到了鲁国,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国。后来公孙无知发动兵乱,齐国没有君主,两位公子抢着回国。管夷吾与公子小白在莒国境内作战,路上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公子小白立为齐君以后,威胁鲁国杀死公子纠,召忽也被迫自杀,管夷吾被囚禁。鲍叔牙对桓公说:“管夷吾很能干,可以治理国家。”桓公说:“他是我的仇人,希望能杀了他。”鲍叔牙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没有个人怨恨,而且一个人能尽力为主人做事,也一定能尽力为国君做事,您如果想称霸为王,非管夷吾不可。请您一定赦免他!”桓公于是召管仲回国。鲁国把他送了回来,齐国鲍叔牙到郊外迎接,释放了他的囚禁。桓公用厚礼对待他,地位在高氏与国氏之上,鲍叔牙也把自己置于管仲之下。桓公把国政交 给管仲,称他为“仲父”。桓公终于称霸于诸侯。管仲曾感叹说:“我年轻穷困的时候,曾经与鲍叔一道做买卖,分配钱财时总是多给自己,鲍叔不

  认为是我贪婪,知道我贫穷。我曾替鲍叔出主意而非常失败,鲍叔不认为是我愚笨,知道时机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我曾三次做官,三次被国君驱逐,鲍叔不认为是我不好,知道我没有碰到机会。我曾三次作战三次败逃,鲍叔不认为是我胆小,知道我有老母要人照顾。公子纠失败了,召忽自杀了,我也被囚禁而受耻辱,鲍叔不认为是我无耻,知道我不在乎小节而以不能扬名于天下为耻辱。生我的人是父母,了解我的人是鲍叔。”这是人们称道的管、鲍善于结交 朋友的事,小白善于任用能人的事。然而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 朋友、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说他们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 朋友、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并不是说世上有比他们更善于结交 朋友、更善于任用能人的事,而是说召忽不是能够自杀,而是不得不自杀;鲍叔不是能够推举贤能,而是不能不推举贤能;小白不是能够任用仇人,而是不得不任用仇人。到管夷吾生了重病的时候,小白问他,说:“仲父的病已经很重,不能再瞒着你了,如果你的病治不好,那我把国家政事交 给谁呢?”管夷吾问:“您想交 给谁呢?”小白说:“鲍叔牙可以。”管仲说:“不行,他的为人,是一个廉洁的好人,但他不把比自己差的人当人看待,一听到别人的过错,终身也不会忘记。用他来治理国家,在上面会困扰国君,在下面会违背民意。他得罪于您,也就不会太久了。”小白问:“那么谁行呢?”管仲回答说:“不得已的话,隰朋可以。他的为人,在上面能忘掉自己,在下面能使下属不卑不亢,对于自己不如黄帝而感到惭愧,对于别人不如自己表示同情。把仁德分给别人的叫做圣人,把钱财分给别人的叫做贤人。以为自己贤能而瞧不起别人的人,没有能得到别人拥护的;自己虽贤能而能尊重别人的人,没有得不到别人拥护的。他对于国事有所不闻,对于家事也有所不见。不得已的话,隰朋还可以。”可见管夷吾并不是要轻视鲍叔,而是不得不轻视他;并不是要重视隰朋,而是不得不重视他。开始时重视,有可能后来要轻视;开始时轻视,有可能后来要重视,重视与轻视的变化,并不由我自己。

  【原文】

  邓 析操两可之说①,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②,作《竹刑》③。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④。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 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 析,不得不诛也。

  【注释】

  ①邓 析——(前 545—前 501 年)郑国人,做过郑国大夫,是先秦法家的先驱,对后来战国辩者也有一定影响。

  ②子产——(?—前 522 年),即公孙侨,公孙成子,郑国贵族子国之子,名侨,字子产。郑简公十二年(前 554 年)为卿,二十二年(前 543 年)执政,曾把刑书铸于鼎上。

  ③竹刑——写在竹简上的法律条文。

  ④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杨伯峻:“‘子产’二字涉上文衍。‘戮之’即‘诛之’,词意亦复。疑‘戮’当作‘拘’。《御览》六百二十六引无‘屈之于产执而戮之’八字,乃以其不可解而以意削之,足证其误久矣。”周克昌:“戮者,当众羞辱也。”“疑‘戮’当作‘拘’之说,亦纯同多余矣。”

  【译文】

  邓 析持模棱两可的论题,创设没有结果的诡辩,在子产执政的时候,作了一部写在竹简上的法律《竹刑》。郑国使用它,多次使子产的政事发生困难,子产只能屈服。于是子产便把邓 析抓了起来,并当众羞辱他,不久就杀了他。可见子产并不是能够使用《竹刑》,而是不得不用它;邓析并不是能够使子产屈服,而是不得不使他屈服;子产并不是能够诛杀邓 析,而是不得不诛杀他。

  【原文】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①,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故曰,窈然无际②,天道自会;漠然无分③,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④,将之迎之⑤。

  【注释】

  ①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生或死有矣——张湛注:“此义之生而更死,之死而更生者也。”陶鸿庆云:“两‘不’字衍文,本作‘可以生,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言可以生而或死,可以死而或生也。”

  ②窈然——幽远貌。

  ③漠然——寂静貌。

  ④平之宁之——张湛注:“平宁,无所施为。”

  ⑤将之迎之——将,送往。迎,迎接。本文指消失与出现。

  【译文】

  应该出生便出生了,这是天的福佑;应该死亡的便死亡了,这也是天的福佑。应该出生却没有出生,这是天的惩罚;应该死亡却没有死亡的,这也是天的惩罚。应该出生的出生了,应该死亡的死亡了,这是有的;应该出生的却死亡了,应该死亡的却出生了,这也是有的。但是出生也好,死亡也好,既不是外物的作用,也不是自己的力量,都是命运决定的。人们的智慧对它是无可奈何的。所以说,深远没有边际,天道是自然会聚的;寂静没有界限,天道是自然运动的。天地不能侵犯它,圣明智慧不能干扰它,鬼魅不能欺骗它,自然的意思是无声无息就成就了,平常而安宁,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原文】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病,七日大渐①。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 能觉?匪祐自天,弗孽由人②。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 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③。虽惭,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余④,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

  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⑤!”俄而季梁之疾自瘳⑥。

  【注释】

  ①渐——张湛注:“渐,剧也。”

  ②孽——病害。

  ③非天非鬼——《集释》:“北宋本、汪本、秦本‘天’作‘夭’。‘夭’当借为‘妖’,虽可通,但依下文‘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证之,则作‘天,者近是。今从《藏》本、元本正。”

  ④湩——音 dòng(冻),乳汁。

  ⑤贶——音 kuàng(况),赐与。

  ⑥瘳——音 chōu(抽),病愈。

  【译文】

  杨朱的一个朋友叫季梁。季梁生病,至第七日已病危。他的儿子们围绕着他哭泣,请医生医治。季梁对杨朱说:“我儿子不懂事到了这样厉害的程度,你为什么不替我唱个歌使他们明白过来呢?”杨朱唱道:“天尚且不认识,人又怎么能明白?并不是由于天的保佑,也不是由于人的罪孽。我呀你呀,都不知道啊!医呀巫呀,难道知道吗?”他的儿子还是不明白,最后请来了三位医生。一位叫矫氏,一位叫俞氏,一位叫卢氏,诊治他所害的病。矫氏对季梁说:“你体内的寒气与热气不调和,虚与实越过了限度,病由于时饥时饱和色欲过度,使精神思虑烦杂散漫,不是天的原因,也不是鬼的原因。虽然危重,仍然可以治疗。”季梁说:“这是庸医,快叫他出去!”俞氏说:“你在娘肚子里就胎气不足,生下来后奶水就吃不了,这病不是一朝一夕的原因,它是逐渐加剧的,已经治不好了。”季梁说:“这是一位好医生,暂且请他吃顿饭吧!”卢氏说:“你的病不是由于天,也不是由于人,也不是由于鬼,从你禀受生命之气而成形的那一天起,就既有控制你命运的,又有知道你命运的。药物针砭能对你怎样呢?”季梁说:“这是一位神医,重重地赏赐他!”不久季梁的病自己又好了。

  【原文】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语文王曰①:“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②。”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注释】

  ①鬻熊——张湛注:“鬻熊,文王师也。”

  ②算——张湛注:“算犹智也。”

  【译文】

  生命不是因为尊贵它就能长久存在,身体不是因为爱惜它就能壮实;生命也不是因为轻贱它就能夭折,身体也不是因为轻视它就能孱弱。所以尊贵它也许不能生存,轻贱它也许不会死亡;爱惜它也许不能壮实,轻视它也许不会孱弱。这似乎是反常的,其实并不反常,因为它们是自己生存、自己死亡、自己壮实、自己孱弱的。也许尊贵它能够生存,也许轻贱它会导致死亡;也许爱惜它能够壮实,也许轻视它会导致孱弱。这好像是正常的,其实并不正常,它们也是自己生存、自己死亡,自己壮实,自己孱弱的。鬻熊对周文王说:“自己长寿不是人所能增加的,自己短命不是人所减损的,智慧对于生命无可奈何。”老聃对关尹说:“天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说

  的是迎合天意,揣摩利害,不如停止。

  【原文】

  杨布问曰①:“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②,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令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

  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③,奚去奚就④?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住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注释】

  ①杨布——张湛注:“杨朱弟也。”

  ②言——俞樾:“‘言’字无义,当从《释文》作‘訾’。《管子·君臣上篇》‘吏啬夫尽有皆程事律’,即此‘訾’字之义。官秩贵贱必视‘訾程’为难。‘訾兄弟也’,正与下文‘贵贱父子也,相应。”訾,音 zī,限。訾程,指人与事的程限,资历。

  ③悫——诚笃。

  ④去就——犹言去留,或去来。

  【译文】

  杨布问杨朱说:“这里有些人,年龄差不多,资历差不多,才能差不多,相貌差不多,而长寿与早夭大不相同,尊贵与低贱大不相同,名份与荣誉大不相同,喜爱与憎恶大不相同。我很不理解。”杨朱说:“古时候的人有句话,我曾把它记了下来,现在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而这样的,这是命运。现有的一切都糊里糊涂,纷杂混乱,有的去做了,有的没有去做,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到来,谁能知道其中的缘故?都是命运啊!相信命运的,无所谓长寿与夭亡;相信自然之理的,无所谓是与非;相信心灵的,无所谓困难与顺利;相信自然本性的,无所谓安全与危险。这就叫做都没有什么可相信的,都没有什么可不相信的。真实呀,诚信呀,去了哪里,又回到了哪里?悲哀什么,高兴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黄帝之书》说:‘德性最高的人坐下来像死了一样,动起来像机械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坐;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动。也不因为大家都来观看而改变情态与形貌,也不因为大家都不来观看而下改变他的情态与形貌。独自去,独自来,独自出,独自入,谁能阻碍他?”

  【原文】

  墨■①、单至②、啴咺③、憋懯④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⑤。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⑥、便辟⑦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⑧、情露⑨、■极⑩、凌谇■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眠■■、■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谴发,自以行无戾也■。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

  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此众态也,其貌不一,而咸之于道,命所归也。

  【注释】

  ①墨■——■,音 chī(痴),欺诈无赖貌。又作“■■”。卢重玄解:“默诈佯愚之状。”《释文》引《方言》:“墨■,江 滩之间谓之无赖。”《广雅·释诂》二:“■■,欺也。”

  ②单至——单,张湛注:“音战。”单至,卢重玄解:“轻动之状。”

  ③■■——音 chǎn(产)xuān(喧),迂缓貌。卢重玄解:“迂缓之状。”

  ④憋■——音 biē(鳖)fū(夫),急速貌。又作“憋■”。张湛注:“此皆默诈、轻发、迂缓、急速之貌。”

  ⑤胥早如志也——《释文》:“胥,相也。如,随也。谓各从其志。”

  ⑥■斫——音 nüè(虐)zhuó(酌),张湛注:“不解悟之貌。”

  ⑦便辟——善于逢迎谄媚。

  ⑧■■——音 qiāo(敲)yá(牙),陰险狡猾貌。卢重玄解:“顽戾强■之状也。”《文选·左思吴都赋》李善注:“《方言》,■,狯也。”

  ⑨情露——重玄解:“不隐之状也。”《释文》:“情露,无所隐藏。”

  ⑩■极——■,音 jiǎn(简)。■极,说话口吃不畅貌。卢重玄解:“讷涩之状也。”

  ■凌谇——谇,音 su(岁),凌谇,凌辱骂人貌。卢重玄解:“寻间语

  ì责之状也。”《释文》云:“凌谇,谓好陵辱责骂人也。”

  ■眠■——■,音 tiǎn(舔)。眠■,张湛注:“不开通之貌。”卢重玄解:“无精采之状也。”《释文》作“■■,云:“《方言》:■■,欺慢之语也。郭璞云:谓以言相轻蚩弄也。又不开通貌。”与■诿相对,当为欺慢貌。

  ■■诿——钝滞貌。《释文》云:”钝滞也。”张湛注:“■诿,烦重之貌。”卢重玄解:“并烦重之貌。”

  ■自以行无戾也——卢重玄解:“各自以为适宜得中之道也。”《释文》:“无戾,无违戾也。”

  ■多偶——卢重玄解:“和同之状也。”《释文》云:“多偶,谓多与人相和谐也。”

  ■乘权——《释文》:“乘权,谓乘用权势也。”

  ■只立——《释文》:“只立,独孤自立。”

  ■顾眄——回视。

  【译文】

  墨■、单至、■■、憋■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 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通报情况,自以为智慧十分深湛。巧佞、愚直、■斫、便辟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 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告诉道木,自以为技巧十分精微。■■、情露、■极、凌谇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 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启迪开悟,自以为一切本领部获得了。眠■、■诿、勇敢、怯疑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 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批评启发,自以为行为没有一点差错。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 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检查回顾,自以为一切都适合时宜。这许多情态,它们的表现虽然不一样,却都走向了自然之道,这是命运的归宿。

  【原文】

  佹佹成者①,俏成也②,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于俏,俏之际昧然。于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于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③、背权面隍亦不坠仆也④。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⑤,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注释】

  ①佹佹——音 guǐ(鬼),出于偶然,不是自己所能为的。

  ②俏成也——俏,通“肖”,相似。杨伯峻:“‘俏成’下疑有‘者’字,方与下文句法一律。《六书故》八引正作‘俏成者也’。”

  ③揜——音 yǎn(掩),掩盖。

  ④背坂面隍——《释文》“背坂”作“背城”,当从之。城为城墙,隍为护城壕,城隍相对而言,正合文意。

  ⑤中——《释文》:“中,半也。下同。”

  【译文】

  因偶然而成功的,好像是成功了,实际上并没有成功。因偶然而失败的,好像是失败了,实际上并没有失败。所以迷惑发生在相似上,近似的时候最容易糊涂。在近似的时候而不糊涂,就不惧怕外来的灾祸,不庆幸内在的幸福;顺应时势而行动,顺应时势而停止,靠聪明才智是无法明白的。相信命运的人对于成功与失败没有不同的心情。对于成功与失败有不同心情的人,比不上捂住眼睛、塞住耳朵、背对着城墙、面朝城壕也不会坠落 下来的人。所以说:死亡与生存来自命运,贫苦与穷困来自时势。埋怨短命的,是不懂得命运的人;埋怨贫穷的,是不懂得时势的人,碰上死亡不惧怕,身居贫穷不悲伤,这是懂得命运、安于时势的人。如果叫足智多谋的人计算利害,估量虚实,揣度人情,他所得到的有一半,失去的也有一半。那些缺智少谋的人不计算利害,不估量虚实,不揣度人情,他所得到的有一半,所失去的也有一半。这样看来,计算与不计算,估量与不估量,揣度与不揣度,有什么不同呢?只有无所计算,才是无所不计算,才能完全成功而没有丧失。并不是心中知道要完全成功,也不是心中知道要丧失。一切都是自己完成,自己消亡,自己丧失。

  【原文】

  齐景公游于牛山①,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②?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③?”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食恶肉可得而食④,驽马■车可得而乘也⑤,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于旁⑥。公雪涕而顾晏子曰⑦:“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⑧,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⑨,唯事之恤⑩,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

  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注释】

  ①齐景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名杵臼,公元前 547—前 490 年在位。牛山——在今山东临淄县南十里。

  ②滴滴——《释文》:“滴滴或作滂滂,流荡貌。”

  ③之何——卢文■:“《韩诗外传》‘之何’作‘何之’。”

  ④疏——《集释》:“北宋本‘疏’作‘跪’,汪本从之,今从吉府本、世德堂本订正。”

  ⑤驽马■车——驽马,能力低下的马。■车,《释文》:“■当作栈。《晏子春秋》及诸书皆作栈车,谓编木为之。”即竹木所编之年,为士与庶人所乘。

  ⑥晏子——(?—前 500 年),春秋时齐国大夫,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继父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

  ⑦雪——擦试。

  ⑧使贤者常守之——以下文“使有勇者而常守之”例,此句脱一“而”字。杨伯峻云:“‘而常守之’,犹言‘能常守之’。而、能古音同,故可通假。”

  ⑨蓑笠——指蓑衣和斗笠,一种草编或竹编的雨具。

  ⑩恤——忧虑。

  ■行假——张湛注:“行假当作何暇。”王重民:“行假,《韩诗外传》作‘何暇’。”

  【译文】

  齐景公在牛山游览,向北观望他的国都临淄城而流着眼泪说:“真美啊,我的国都!草木浓密茂盛,我为什么还要随着时光的流逝离开这个国都而去死亡呢?假使古代没有死亡的人,那我将离开此地到哪里去呢?”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垂泪说:“我们依靠国君的恩赐,一般的饭菜可以吃得到,一般的车马可以乘坐,尚且还不想死,又何况我的国君呢!”晏子一个人在旁边发笑。景公揩干眼泪面向晏子说:“我今天游览觉得悲伤,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我流泪,你却一个人发笑,为什么呢?”晏子回答说:“假使贤明的君主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国家,那么太公、桓公就会长久地拥有这个国家了;假使勇敢的君主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国家,那么庄公、灵公就会长久地拥有这个国家了。这么多君主都将拥有这个国家,那您现在就只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田地之中,一心只考虑农活了,哪有闲暇想到死呢?您又怎么能得到国君的位置而成为国君呢?就是因为他们一个个成为国君,又一个个相继死去,才轮到了您,您却偏要为此而流泪,这是不仁义的。我看到了不仁不义的君主,又看到了阿谀奉承的大臣。看到了这两种人,我所以一个人私下发笑。”景公觉得惭愧,举起杯子自己罚自己喝酒,又罚了史孔、梁丘据各两杯酒。

  【原文】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①。其相室曰②:“公之爱子③,天下无有。令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④,无子之时不忧。令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

  【注释】

  ①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王叔岷:“《御览》五一八、《记纂渊海》四八、五一,《事文类聚·后集》七,《合璧事类·前集》三二,引‘者’下并有‘年四十’二字。‘其子死而不忧’,并作”有一子,丧之而不忧’。”

  ②相室——管家。《战国策·秦策》注:“相宝,家臣之长,犹诸侯相国也。”

  ③公之爱子——杨伯峻:“《御览》五一八引‘子’下有‘也’字。”

  ④常——卢文■:“常,当作‘尝’。”

  【译文】

  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他儿子死了却不忧愁。他的管家说:“您对儿子的怜爱程度,天下是找不到的。现在儿子死了却不忧愁,为什么呢?”东门吴说:“我过去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时候并不忧愁。现在儿子死了,就和过去没有儿子的时候一样,我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原文】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译文】

  农民赶赴时令,商人趋求利润,工人讲究技术,仕人追逐权势,这是时势使他们这样的。但农民有水旱之灾,商人有得失之时,工人有成功与失败之别,仕人有顺利与挫折之殊,这是命运使他们这样的。

杨朱第七

  【原文】

  杨朱游于鲁①,舍于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茎奚益于子孙?”曰:“名乃苦其身,■其心。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 ,况子孙乎?”“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曰:“管仲之相齐也,君婬亦婬,君奢亦奢②。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则己施③,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若实名贫,伪名富。”曰④:“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⑤,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⑥,饿死于首陽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

  【注释】

  ①杨朱——战国初思想家,又称为杨子、陽子居、陽生,魏国人。主张“贵生”、“重己”、“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孟子说他:“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②君婬亦婬,君奢亦奢——张湛注:“言不专美恶于己。”

  ③君盈则己降,君览则己施——张湛注:“此推恶于君也。”

  ④曰——以下仍为杨朱之言。

  ⑤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杨伯峻:“尧以天下让许由,事又见《庄子·逍遥游篇》。舜让天下于善卷,亦见《庄子·逍遥游篇》及《盗跖篇》。”

  ⑥孤竹君——杨伯峻:“《御览》四二四、《类聚》二十一引并无‘君’字,是也。”

  【译文】

  杨朱到鲁国游览,住在孟氏家中。孟氏问他:“做人就是了,为什么要名声呢?”杨朱回答说:“要以名声去发财。”孟氏又问:“已经富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杨朱说:“为做官。”孟氏又问:“已经做官了,为什么还不停止呢?”杨朱说:“为了死后丧事的荣耀。”孟氏又问:“已经死了,还为什么呢?”杨朱说:“为子孙。”孟氏又问:“名声对子孙有什么好处?”杨朱说:“名声是身体辛苦、心念焦虑才能得到的。伴随着名声而来的,好处可以及于宗族,利益可以遍施乡里,又何况子孙呢?”孟氏说:“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廉洁,廉洁就会贫穷;凡是追求名声的人必须谦让,谦让就会低贱。”杨朱说:“管仲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婬乱,他也婬乱;国君奢侈,他也奢侈。意志与国君相合,言论被国君听从,治国之道顺利实行,齐国在诸侯中成为霸主。死了以后,管仲还是管仲。田氏当齐国宰相的时候,国君富有,他便贫苦;国君搜括,他便施舍。老百姓都归向于他,他因而占有了齐国,子子孙孙享受,至今没有断绝。像这样,真实的名声会贫穷,虚假的名声会富贵。”杨朱又说:“有实事的没有名声,有名声的没有实事。名声这东西,实际上是虚伪的。过去尧舜虚伪地把天下让给许由、善卷,而实际上并没有失去天下,享受帝位达百年之久。伯夷、叔齐真实地把孤竹国君位让了出来而终于失掉了国家,饿死在首陽山上。真实与虚伪的区

  别,就像这样明白。”

  【原文】

  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①。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②,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③,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④,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尔顺耳目之观听⑤,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住,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⑥,故不为名所劝⑦;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注释】

  ①齐——定限。

  ②弭——除去。

  ③■然——音 yóu(由),舒适自得貌。介——微小。

  ④厌——通“餍”,吃饱,引申为满足。

  ⑤■■——独行貌。顺——《集释》:“‘顺’,《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元本、世德堂本并作‘慎’。《意林》引同。”顺通慎。

  ⑥当身——俞樾:“‘当身’乃‘当生’之误。下云,‘死后之名非所取也’,‘当生’与‘死后’正相对。下文云,‘且趣当生,奚遑死后’,是其证。”

  ⑦劝——《集释》:“北宋本、汪本、《四解》本‘劝’作‘观’,今依吉府本、《道藏》白文本、世德堂本正。”

  【译文】

  杨朱说:“一百岁,是寿命的极限。能活到一百岁的,一千人中难有一人。即使有一人,他在孩童与衰老糊涂的时间,几乎占去了一半时间。再去掉夜间睡眠的时间,去掉白天休息的时间,又几乎占去了一半。加上疾病痛苦、失意优愁,又几乎占去了一半。估计剩下的十多年中,舒适自得,没有丝毫顾虑的时间,也没有其中的一半。那么人生在世又为了什么呢?有什么快乐呢?为了味美丰富的食物吧,为了悦耳的音乐与悦目的女色吧,可是味美丰富的食物并不能经常得到满足,悦耳的音乐与悦目的女色也不能经常听得到与玩得到。再加上要被刑罚所禁止,被赏赐所规劝,被名誉所推进,被法网所阻遏,惶恐不安地去竞争一时的虚伪声誉,以图死后所留下的荣耀,孤独谨慎地去选择耳朵可以听的东西与眼睛可以看的东西,爱惜身体与意念的是与非,白白地丧失了当时最高的快乐,不能自由 自在地活一段时间,这与罪恶深重的囚犯所关押的一层又一层的牢笼又有什么区别呢?上古的人懂得出生是暂时的到来,懂得死亡是暂时的离去,因而随心所欲地行动,不违背自然的喜好,不减少今生的娱乐,所以不被名誉所规劝,顺从自然本性去游玩,不违背万物的喜好,不博取死后的名誉,所以不被刑罚所牵连。名誉的先后,寿命的长短,都不是他们所考虑的。”

  【原文】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

  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

  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①。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②。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逢死后?”

  【注释】

  ①贱非所贱——张湛注:“皆自然尔,非能之所为也。”杨伯峻:“‘故生非所生’诸‘所’字下疑皆脱‘能’字。此数语紧承‘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能也’而言。细绎张注及下文卢解,似其所见本俱有‘能’字。”

  ②齐贵齐贱——张湛注:“皆同归于自然。”卢重玄解:“贤愚、贵贱、臭腐、消灭皆形所不自能也,不自能,则含生之质未尝不齐。”

  【译文】

  杨朱说:“万物所不同的是生存,所相同的是死亡。生存就有贤有愚、有贵有贱,这是不同的;死亡就有腐烂发臭、消失灭亡,这是相同的。即使是这样,贤愚与贵贱也不是人所能办到的,腐臭、消灭也不是人所能办到的。所以生不是人所能生,死不是人所能死,贤不是人所能贤,愚不是人所能愚,贵不是人所能贵,贱也不是人所能贱,然而万物的生与死是一样的,贤与愚是一样的,贵与贱也是一样的。活十年也是死,活百年也是死。仁人圣人也是死,凶人愚人也是死。活着是尧舜,死了便是腐骨;活着是桀纣,死了也是腐骨。腐骨是一样的,谁知道它们的差异呢?姑且追求今生,哪有工夫顾及死后?”

  【原文】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邮①,以放饿死②。展季非亡情③,矜贞之邮,以放寡宗④。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注释】

  ①矜清之邮——矜,顾惜。清,清白。邮,通“尤”,最。介夷过于清白,指周武王灭商后,伯夷耻之,誓不食周粟,至饿死于首陽山之事。

  ②放——音 fǎng(访),至。

  ③展季非亡情——展季,即展禽,名获,字季,又称柳下惠,春秋时鲁国人,仕为士师,为人正直,不阿谀奉承。

  ④寡宗——宗,宗族。寡宗,指宗族后代很少。

  【译文】

  杨朱说:“伯夷不是没有欲望 ,但过于顾惜清白的名声,以至于饿死了。展季不是没有人情,但过于顾惜正直的名声,以至于宗人稀少。清白与正直的失误就像他们两人这样。”

  【原文】

  杨朱曰:“原宪窭于鲁①,子贡殖于卫②。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

  【注释】

  ①原宪窭于鲁——原宪,春秋时鲁国人,一说为宋国人,字子思,亦称

  原思,孔子弟子,性狷介,住草棚,穿破衣,子贡曾嘲笑他。孔子为鲁司寇,以原宪为家邑宰。窭,音 jù(据),张湛注:“贫也。”

  ②子贡殖于卫——子贡,姓端末,名赐,字子贡,孔子弟子,卫国人。殖,指货殖,经商。

  【译文】

  杨朱说:“原宪在鲁国十分贫穷,子贡在卫国经商挣钱。原宪的贫穷损害了生命,子贡的经商累坏了身体。”“那么贫穷也不行,经商也不行,怎样才行呢?”答:“正确的办法在于使生活快乐,正确的办法在于使身体安逸。所以善于使生活快乐的人不会贫穷,善于使身体安逸的人不去经商。”

  【原文】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难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 ,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①,不设明器也。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②。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③。’晏平仲曰:‘其目奈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④,而不得嗅,谓之阏颤⑤;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行,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⑥。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⑦,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⑧,戚戚然以至久生⑨,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之亦可⑩,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注释】

  ①牺牲——古代祭祀所用牲畜的通称。

  ②晏平仲——即晏婴,字平仲,春秋时齐国大夫。

  ③阏——音 è(厄),阻塞。

  ④椒兰——花椒和兰草,都很香。

  ⑤颤——张湛注:“鼻通曰颤。”

  ⑥废虐——张湛注:“废,大也。”《释文》:“废虐,毁残也。”

  ⑦熙熙然——《释文》:“纵情 欲也。”

  ⑧录——检束。

  ⑨戚戚然——忧惧貌。

  ⑩瘗——音 y(意),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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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衮衣——古代皇帝及上公的礼眼。椁——棺外的套棺。

  【译文】

  杨朱说:“古代有句话说:‘活着的时候互相怜爱,死了便互相抛弃。’这句话说到底了。互相怜爱的方法,不仅仅在于感情,过于勤苦的,能使他安逸,饥饿了能使他吃饱,寒冷了能使他温 暖,穷困了能使他顺利。互相抛弃的方法,并不是不互相悲哀,而是口中不含珍珠美玉,身上不穿文彩绣衣,

  祭奠不设牺牲食品,埋葬不摆冥间器具。晏婴向管仲询问养生之道。管仲说:‘放纵罢了,不要壅塞,不要阻挡。’晏婴问:‘具体事项是什么?’管仲说:‘耳朵想听什么就听什么,眼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鼻子想闻什么就闻什么,嘴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身体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意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耳朵所想听的是悦耳的声音,却听不到,就叫做阻塞耳聪;眼睛所想见的是漂亮的颜色,却看不到,就叫做阻塞目明;鼻子所想闻的是花椒与兰草,却闻不到,就叫做阻塞嗅觉;嘴巴所想说的是谁是谁非,却不能说,就叫做阻塞智慧;身体所想舒服的是美丽与厚实,却得不到,就叫做抑制舒适;意念所想做的是放纵安逸,却做不到,就叫做抑制本性。凡此种种阻塞,都是残毁自己的根源,清除残毁自己的根源,放纵情 欲一直到死,即使只有一天,一月,一年,十年,这就是我所说的养生。留住残毁自己的根源,检束而不放弃,忧惧烦恼一直到老,即使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是我所说的养生。’管仲又说:‘我已经告诉你怎样养生了,送死又该怎样呢?’晏婴说:‘送死就简单了,我怎么跟你说呢?’管仲说:‘我就是想听听。’晏婴说:‘已经死了,难道能由我吗?烧成灰也行,沉下水也行,埋入土中也行,露在外面也行,包上柴草扔到沟壑里也行,穿上礼服绣衣放入棺椁里也行,碰上什么都行。’管仲回头对鲍叔黄子说:‘养生与送死的方法,我们两人已经说尽了。’”

  【原文】

  子产相郑①,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钟,积曲成封②,望门百步③,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④,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 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者以盈之⑤。方其耽于色也,屏亲昵,绝交 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⑥,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⑦。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 析而谋之⑧。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⑨!”邓 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 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 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⑩,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肾海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 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 析。邓 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注释】

  ①子产——即公孙侨、公孙成子,春秋时政治家,郑贵族子国之子,名侨,字子产,郑简公十二年(前 554 年)为卿,二十三年(前 543 年)执政。

  ②积曲成封——曲,酒曲,酿酒的发酵剂。封,土堆。

  ③望——杨伯峻:“《广雅·释诂》云:望,至也。”

  ④悔吝——悔恨。

  ⑤稚齿■■——稚齿,年少。■■,音 wǒ(我)tuǒ(妥),美好貌,指女子。

  ⑥娥姣——美好,指女子。

  ⑦弗获——杨伯峻:“‘弗’字疑衍,或者为‘必’字之误。”

  ⑧造——往,到。

  ⑨诏——告,多用于上告下,本文是谦同。

  ⑩将——秉承。

  ■喻之——杨伯峻:“‘喻之,当作‘喻若’。”

  ■忙然——即茫然,失意貌。

  【译文】

  子产任郑国的宰相,掌握了国家的政权。三年之后,好人服从他的教化,坏人害怕他的禁令,郑国得到了治理,各国诸侯都害怕郑国。他有个哥哥叫公孙朝,有个弟弟叫公孙穆。公孙朝嗜好饮酒,公孙穆嗜好女色。公孙朝的家里,收藏的酒达一千坛,积蓄的酒曲堆成山,离他家大门还有一百步远,酒糟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在他被酒菜荒废的日子里,不知道时局的安危,人理的悔恨,家业的有无,亲族的远近,生死的哀乐,即使是水火兵刃一齐到他面前,他也不知道。公孙穆的后院并列着几十个房间,里面都放着挑选来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在他沉湎于女色的日子里,排除一切亲戚,断绝所有的朋友,躲到了后院里,日以继夜,三个月才出来一次,还觉得不惬意。发现乡间有美貌的处女 ,一定要用钱财把她弄来,托人做媒并引诱她,必须到了手才罢休。子产日夜为他俩忧愁,悄悄地到邓 析那里讨论办法,说:“我听说修养好自身然后推及家庭,治理好家庭然后推及国家,这是说从近处开始,然后推广到远处。我治理郑国已经成功了,而家庭却混乱了。是我的方法错了吗?有什么办法挽救我这两个兄弟呢?请你告诉我。”邓 析说:“我已经奇怪很久了,没敢先说出来,你为何不在他们清醒的时候,用性命的重要去晓喻他们,用礼义的尊贵去诱导他们呢?”子产采用了邓 析的话,找了个机会去见他的两位兄弟,告诉他们说:“人比禽兽 尊贵的地方,在于人有智慧思虑。智慧思虑所依据的是礼义。成就了礼义,那么名誉和地位也就来了。你们放纵情 欲去做事,沉溺于嗜欲,那么性命就危险了。你们听我的话,早上悔改,晚上就会得到俸禄了。”公孙朝和公孙穆说:“我懂得这些已经很久了,做这样的选择也已经很久了,难道要等你讲了以后我们才懂得吗?生存难得碰上,死亡却容易到来。以难得的生存去等待容易到来的死亡,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你想尊重礼义以便向人夸耀,抑制本性以招来名誉,我以为这还不如死了好。为了要享尽一生的欢娱,受尽人生的乐趣,只怕肚子破了不能放肆地去喝酒,精力疲惫了不能放肆地去婬乐,没有工夫去担忧名声的丑恶和性命的危险。而且你以治理国家的才能向我们夸耀,想用漂亮的词句来扰乱我们的心念,用荣华富贵来引诱我们改变意志,不也鄙陋而可怜吗?我们又要和你辨别一下。善于治理身外之物的,外物未必能治好,而自身却有许多辛苦;善于治理身内心性的,外物未必混乱,而本性却十分安逸。以

  你对身外之物的治理,那些方法可以暂时在一个国家实行,但并不符合人的本心;以我们对身内心性的治理,这些方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君臣之道也就用不着了。我们经常想用这种办法去开导你,你却反而要用你那办法来教育我们吗?”子产茫然无话可说。过了些天,他把这事告诉了邓析。邓 析说:“你同真人住在一起却不知道他们,谁说你是聪明人啊?郑国的治理不过是偶然的,并不是你的功劳。”

  【原文】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①。藉其先货,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树,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②,非齐土之所产育者③,无不必致之④,犹藩墙之物也⑤。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逞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⑥,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⑦。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⑧,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⑨,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厘闻之⑩,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闻之■,曰:“端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注释】

  ①世——后嗣。

  ②殊方偏国——殊方,异域他乡。偏国,边远国家。

  ③齐土——中土,指中原地区。

  ④无不必致之——俞樾:“下文云:‘虽山川阻险,涂迳修远,无不必之。’则此文当云‘无不必致’,误衍‘之’字。”

  ⑤藩墙——藩,篱笆。藩墙,犹藩篱,围墙。

  ⑥住——俞樾:“‘住’当为‘数’,声之误也。《黄帝篇》:‘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张注曰:‘住当作数。’是其证矣。”

  ⑦庑——音 wǔ(武),堂周的廊屋。

  ⑧媵——音 yng(映),随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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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⑨赋而藏之——俞樾:“赋者,计口出钱也。”“藏,犹言葬也。《礼记·檀弓篇》:‘葬也者,藏也。’故葬与藏得相通。”

  ⑩禽骨厘——又作禽滑厘、禽屈厘,战国初人,墨子弟子。

  ■段于生——王重民:“《御览》四百九十三引‘段干生’作‘段干木’,当从之。”段干木,战国初魏国人。

  【译文】

  卫国的端木叔,是子贡的后代。依靠他祖先的产业,家产达万金。不再从事世俗杂务,放纵意念去追求享受。凡是活着的人所想做的,人们心中所想玩的,他没有不去做,没有不去玩的。高墙大院,歌台舞榭,花园兽囿,鱼池草沼,甘饮美食,华车丽服,美声妙乐,娇妻 艳妾,可以与齐国和楚国的国君相比拟。至于他的情欲所喜好的,耳朵所想听的,眼睛所想看的,嘴巴所想尝的,即使在遥远的地方、偏僻的国家,不是中原所生产养育的,没

  有搞不到手的东西,就像拿自己围墙内的东西一样。至于他出去游览,即使山河阻险,路途遥远,没有走不到的地方,就像一般人走几步路一样。庭院中的宾客每天以百计,厨房里的烟火一直不断,厅堂里的音乐一直不绝。自奉自养之后剩下来的东西,先施舍给本宗族的人,施舍本宗族剩下来的东西,再施舍给本邑里的人,施舍本邑里剩下来的东西,才施舍给全国的人。到了六十岁的时候,血气躯干都将衰弱了,于是抛弃家内杂事,把他的全部库藏及珍珠宝玉、车马衣物、少妇 美女 ,在一年之中全部散尽,没有给子孙留一点钱财。等到他生病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药物;等到他死亡的时候,家中没有一点埋葬用的钱财。一国之中受过他施舍的人,共同出钱埋葬了他,并把钱财都还给了他的子孙。禽骨厘听到了这件事,说:“端木叔是个疯狂的人,侮辱了他的祖先了。”段干生听到了这件事,说:“端木叔是个通达的人,德行超过他的祖先了。他的行动,他的作为,一般人觉得惊讶,却符合真实的情理。卫国的君子们多以礼教自我约束,本来就是不可理解端木叔这个人的本心的。”

  【原文】

  孟孙陽问杨朱曰:“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①,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②,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孟孙陽曰:“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③,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④。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于其间乎?”

  【注释】

  ①蕲——能“祈”,祈求。

  ②更——经历。

  ③废而任之——放弃努力,听之任之。

  ④放——音 fǎng(访),至。

  【译文】

  孟孙陽问杨朱说:“这里有个人,尊贵生命,爱惜身体,以求不死,可以吗?”杨朱说:“没有不死的道理。”孟孙陽又问:“以求长寿,可以吗?”杨朱说:“没有长寿的道理。生命并不因为尊贵它就能存在,身体并不因为爱惜它就能壮实。而且长久活着干什么呢?人的情欲好恶,古代与现在一样;身体四肢的安危,古代与现在一样;人间杂事的苦乐,古代与现代一样;朝代的变迁治乱,古代与现在一样。已经听到了,已经看到了,已经经历了,活一百年还嫌太多,又何况长久活着的苦恼呢?”孟孙陽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早点死亡就比长久活着更好,那么踩剑锋刀刃,入沸水大火,就是满足愿望了。”杨子说:“不是这样的。已经出生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心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直到死亡。将要死亡了,就应当听之任之,尸体该放到哪里就到哪里,一直到消失。一切都放弃努力,一切都听之任之,何必在人间考虑早死与晚死呢?”

  【原文】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

  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①。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陽。孟孙陽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陽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陽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②;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③。”孟孙陽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注释】

  ①偏枯——一般指半身不遂,本文指劳累成疾。

  ②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张湛注:“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

  ③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张湛注:“禹、翟之教,忘己而济物也。”

  【译文】

  杨朱说:“伯成子高不肯用一根毫毛去为他人谋利益,抛弃了国家,隐居种田去了。大禹不愿意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谋利益,结果全身残疾。古时候的人要损害一根毫毛去为天下谋利益,他不肯给;把天下的财物都用来奉养自己的身体,他也不愿要。人人都不损害自己的一根毫毛,入人都不为天下人谋利益,天下就太平了。”禽子问杨朱说:“取你身上一根汗毛以救济天下,你干吗?”杨子说:“天下本来不是一根汗毛所能救济的。”禽子说:“假使能救济的话,干吗?”杨子不吭声。禽子出来告诉了盂孙陽。孟孙陽说:“你不明白先生的心,请让我来说说吧。有人侵犯你的肌肉皮肤便可得到一万金,你干吗?”禽子说:“干。”孟孙陽说:“有人砍断你的一节身体便可得到一个国家,你干吗?”禽子沉默了很久。孟孙陽说:“一根汗毛比肌肉皮肤小得多,肌肉皮肤比一节身体小得多,这十分明白。然而把一根根汗毛积累起来便成为肌肉皮肤,把一块块肌肉皮肤积累起来便成为一节身体。一根汗毛本是整个身体中的万分之一部分,为什么要轻视它呢?”禽子说:“我不能用更多的道理来说服你。但是用你的话去问老聃、关尹,那你的话就是对的了;用我话去问大禹、墨翟,那我的话就是对的了。”孟孙陽于是回头同他的学生说别的事去了。

  【原文】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陽,陶于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 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①,禅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②。■治水土③,绩用不就,殛诸羽山④。禹纂业事仇⑤,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⑥。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⑦,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⑧,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⑨,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危

  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⑩,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陽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于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于死矣。

  【注释】

  ①商钧——又作商均,舜之子。

  ②天人——天子。穷毒——困穷苦毒。

  ③■——同鲧,传说为禹的父亲,因治水未成,被舜杀死在羽山。④殛——音 j(极),诛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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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纂业事仇——纂,通“缵”,音 zuān,继承。仇,指杀父之仇人,即舜。

  ⑥胼胝——音 pián(骈)zhī(支),老茧。

  ⑦绂冕——音 fú(弗)miǎn(免)。绂为古代作祭服的蔽膝,冕为古代帝王的礼帽,这里泛指祭服。

  ⑧邵公不悦——《史记·周本纪》:“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管叔及群弟流言于国。”又《史记·周本纪》:“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列子》所记与此不完全相同。

  ⑨诛兄放弟——诛,杀。放,流放。《史记》云诛管叔,放蔡叔。

  ⑩伐树于宋——《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 礼大树下。宋司马桓■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

  ■削迹于卫——《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适卫,卫灵公“致粟六万”,不久,有人在灵公前说孔子坏话,灵公便派兵仗在孔子住宅中出入,以威胁孔子。“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日,去卫。”其后一度被用,但“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又离开了卫国。

  ■穷于商周——《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由卫适陈,过匡,因孔子状似陽虎,匡人以为陽虎至,遂拘孔子。商周不知在何处。

  ■围于陈蔡——《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欲往,陈蔡大夫便派徒役围孔子于野,孔子“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

  ■季氏——即季孙氏,春秋、战国时鲁国掌握政权的贵族,鲁桓公少子季友的后裔。

  ■陽虎——鲁国季氏家臣,事季平子。

  ■天民——有道之民。但后面的天民又指天子。遑遽——惊惧慌张。

  ■虽称之弗知——俞樾:“上文言舜、禹、周、孔曰:‘虽称之弗知,

  虽赏之不知。’则此言桀、纣,宜云‘虽毁之不知,虽罚之不知。’‘毁之’对‘称之’言,‘罚之’对‘赏之’言,方与下文‘彼四圣虽美之所归,彼二凶虽恶之所归’文义相应。‘称之赏之’是美之所归也,‘毁之罚之’是恶之所归也。今涉上文而亦作‘称之’,义不可通矣。”

  【译文】

  杨朱说:“天的美名归于舜、禹、周公、孔子,天下的恶名归于夏桀、商纣。但是舜在河陽种庄稼,在雷泽烧陶器,四肢得不到片刻休息,口腹得不到美味饭菜,父母不喜欢他,弟妹不亲近他,年龄到了三十岁,才不得不先报告父母就娶妻。等到接受尧的禅让时,年龄已经太大了,智力也衰弱了。儿子商钧又无能,只好把帝位让给禹,忧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穷困苦毒的人。■治理水土,没有取得成绩,被杀死在羽山。禹继承他的事业,给杀父的仇人做事,只怕荒废了治理水土的时间,儿子出生后没有时间给他起名字,路过家门也不能进去,身体惟悴,手脚都生了茧子。等到他接受舜让给他的帝位时,把宫室盖得十分简陋,却把祭祀的礼眼做得很讲究,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忧愁辛苦的人。武王已经去世,成王还很年幼,周公行使天子的权力。邵公不高兴,几个国家流传着谣言。周公到东方居住了三年,杀死了哥哥,流放了弟弟,自己才保住了生命,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危险恐惧的人。孔子懂得帝王治国的方法,接受当时各国国君的邀请,在宋国时曾休息过的大树被人砍伐,在卫国时一度做官却又被冷落,在商周时被拘留监禁,在陈国与蔡国之间被包围绝粮,又被季氏轻视,被陽虎侮辱,忧愁地一直到死。这是有道贤人中惊惧慌张的人。所有这四位圣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一天的欢乐,死了后却有流传万代的名声。死后的名声本来不是实际生活所需要的,即使称赞自己也不知道,即使奖赏自己也不知道,与树桩土块没有什么差别了。夏粱凭借历代祖先的资本,占据着天子的尊贵地位,智慧足以抗拒众臣,威势足以震动海内;放纵耳国所想要的娱乐,做尽意念想做的事情,高高兴兴地一直到死。这是天子中安逸放荡的人。商纣也凭借历代祖先的资本,占据着天子的尊贵地位,威势没有任何地方行不通,意志没有任何人不服从,在所有的宫殿中肆意婬乱,在整个黑夜里放纵情 欲,不用礼义来使自己困苦,高高兴兴地一直到被杀。这是天子中放肆纵欲的人。这二个凶恶的人,活着时有放纵欲望 的欢乐,死了后蒙上了愚顽暴虐的坏名声。实际生活本来不是死后的名声所能相比的,即使毁谤他也不知道,即使惩罚他也不知道,这与树桩土块有什么不同呢?那四位圣人虽然都得到了美名,但辛辛苦苦一直到最后,都归于死亡了。那两个凶恶的人虽然都得到了恶名,但高高兴兴一直到最后,也都归于死亡了。”

  【原文】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①,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②,使五尺童子荷■而随之③,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汗池。何则?其极远也④。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⑤。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注释】

  ①芸——通“耘”,除草。

  ②而群——王重民:“《类聚》九十四引上‘而’字作‘为’,疑作‘为’者是也。”王叔岷:“《御览》八三三、《事文类聚·后集》二九、《中天记》五四引‘而群’亦并作‘为群’,王说是也。”

  ③荷■——荷,著 hè(贺),扛,拿。,即棰,鞭子。

  ④其极远也——王叔岷:“《说苑·政理篇》、《金楼子·立言下篇》‘其’下并有‘志’字,当从之。下文‘何则?其音疏也,’‘志’匀‘音’对言。”

  ⑤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黄钟、大吕,古代音律十二律中的前二律,这里作为十二律的代称。十二律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奏,陶鸿庆云:“‘奏’当为‘凑’。凑,会合也。”

  【译文】

  杨朱进见梁王,说治理天下就同在手掌上玩东西一样容易。梁王说:“先生有一妻一妾都管不好,三亩大的菜园都除不净草,却说治理天下就同在手掌上玩东西一样容易,为什么呢?”杨朱答道:“您见到过那牧羊的人吗?成百只羊合为一群,让一个五尺高的小孩拿着鞭子跟着羊群,想叫羊向东羊就向东,想叫羊向西羊就向西。如果尧牵着一只羊,舜拿着鞭子踉着羊,羊就不容易往前走了。而且我听说过:能吞没船只的大鱼不到支流中游玩,鸿鹊在高空飞翔不落在池塘上。为什么?它们的志向极其远大。黄钟大吕这样的音乐不能给烦杂凑合起来的舞蹈伴奏。为什么?它们的音律很有条理。准备做大事的不做小事,要成就大事的不成就小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原文】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已来三十余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耳。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译文】

  杨朱说:“太古的事情已经完全消灭了,谁把它记载下来的呢?三皇的事迹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五帝的事迹好像明白,又好像在梦中;三王的事迹有的隐藏了,有的显示出来,一忆件事中未必知道一件。当世的事情有的听说了,有的看见了,一万件中未必明了一件。眼前的事情有的存在着,有的过去了,一千件中未必明了一件。从太古直到今天,年数固然计算不清,但自伏羲以来三十多万年,贤人与愚人,好人与坏人,成功的事情与失败的事情,对的事情与错的事情,没有不消灭的,只是早晚快慢不同罢了。顾惜一时的毁谤与赞誉,使自己的精神与形体焦的痛苦,求得死后几百年中留下的名声,怎么能润泽枯槁的尸骨?这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

  【原文】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①,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从利逃害②,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③,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

  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④。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⑤,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

  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之物者⑥,其唯圣人乎!鲍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注释】

  ①人肖天地之类——张湛注:“肖,似也。类同陰陽,性禀五行也。”五行,木火土金水。

  ②趋走不足以从利逃害——趋走,《释名》:“徐行曰步,疾行曰趋,疾趋曰走。”从利逃害,《集释》:“本作‘逃利害’,今从敦煌斯七七七六朝写本订正。”

  ③以为养——《集释》:“各本‘养’下有‘性’字,今从敦煌斯七七七六朝写本残卷删。”

  ④不得而去之——《集释》:“北宋本、汪本、秦刻卢解本、世德堂本留作‘不得不去之’。俞樾曰:当作‘不得而去之’。……俞说是也。《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吉府本正作‘而’,今订正。”

  ⑤虽全生——《集释》:“各本‘生’下有‘身’字,今从敦煌斯七七七六朝残卷删。”

  ⑥不横私天下之身,不横私天下之物——《集释》:“各本无此十四字,今从敦煌残卷增。”

  【译文】

  杨朱说:“人与天地近似一类,怀有木火土金水五行的本性,是生物中最有灵性的。但是人啊,指甲牙齿不能很好地守卫自己,肌肉皮肤不能很好地捍御自己,快步奔跑不能很好地得到利益与逃避祸害,没有羽毛来抵抗寒冷与暑热,一定要利用外物来养活自己,运用智慧而不依仗力量,所以智慧之所以可贵,以能保存自己为贵;力量之所以低贱,以能侵害外物为贱。然而身体不是我所有的,既然出生了,便不能不保全它;外物也不是我所有的,既然存在着,便不能抛弃它。身体固然是生命的主要因素,但外物也是保养身体的主要因素。虽然要保全生命,却不可以占有自己的身体;虽然不能抛弃外物,却不可以占有那些外物。占有那些外物,占有自己的身体,就是蛮横地把天下的身体属于己有,蛮横地把天下之物属于己有。不蛮横地把天下的身体属于己有,不蛮横地把天下之物属于己有的,大概只有圣人吧!把天下的身体归公共所有,把天下的外物归公共所有,大概只有至人吧!这就叫做最崇高最伟大的人。”

  【原文】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民也①。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②,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急③,一朝处以柔毛绨幕④,荐以梁肉兰橘⑤,心■体烦⑥,内热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侔地⑦,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

  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⑧,仅以过冬。暨春东作⑨,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室⑩,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注释】

  ①遁民——《集释》:“‘民’本作‘人’,敦煌残卷作‘民’。”王重民:“‘人’应作‘民’,宋本未回改唐讳。”杨伯峻:“王说是,今从之改正。”②啜菽茹藿——菽,豆类。茹,吃。藿,豆叶。

  ③■急——■,同“■”,音 ku(喟)。急,紧缩。

  ì

  ④绨——丝织物的一种。

  ⑤梁肉兰橘——梁,通“粱”。梁肉,指精美的膳食。兰橘——香美的橘子,这里指香美的水果。

  ⑥■——音 yuān(渊),忧郁。

  ⑦商——指春秋时的宋国,为商代的后裔,故称。侔地——侔,相等,侔地,同等地种地。

  ⑧■■——音 yùn(韵)fén(坟),麻絮衣。

  ⑨东作——古代五行学说以东方为木,为春,东作即春天农作。⑩■——音 yù(遇),又读 ào(奥),深。

  ■绵纩——绵,丝绵。纩,音 kuàng(矿),亦作“■”,絮衣服用的新丝棉。绵纩,指丝棉■。

  ■戎菽——胡 豆。■■茎萍子——■,音 x(徙),即麻。芹,小芹菜。

  ì萍子,蒿子,有青蒿、白蒿数种。

  ■乡豪张湛注:“乡豪,里之贵者。”

  【译文】

  杨朱说:“百姓们得不到休息,是为了四件事的缘故:一是为了长寿,二是为了名声,三是为了地位,四是为了财货。有了这四件事,便害怕鬼神,害怕别人,害怕威势,害怕刑罚,这叫做逃避自然的人。这种人可以被杀死,可以活下去,控制生命的力量在自身之外。不违背天命,为什么要羡慕长寿?不重视尊贵,为什么要羡慕名声?不求取权势,为什么要羡慕地位?不贪求富裕,为什么要羡慕财货?这叫做顺应自然的人。这种人天下没有敌手,控制生命的力量在自身之内。所以俗话说:‘人不结婚做官,情欲便丢掉一半;人不穿衣吃饭,君臣之道便会消失。’周都的谚语说:‘老衣可以叫做坐在那里死去。’早晨外出,夜晚回家,自己认为这是正常的本性;喝豆汁吃豆叶,自己认为这是最好的饮食;肌肉又粗又壮,筋骨关节紧缩弯曲,一旦让他穿上柔软的毛裘和光润的绸绨,吃上细粮鱼肉与香美的水果,就会心忧体烦,内热生病了。如果宋国和鲁国的国君与老农同样种地,那不到一会儿也就疲惫了。所以田野里的人觉得安逸的,田野里的人觉得香美的,便说是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过去宋国有个农夫,经常穿乱麻絮的衣服,并只用它来过冬。到了春天耕种的时候,自己在太陽下曝晒,不知道天下还有大厦深宫,丝棉与狐貉皮裘。回头对他的妻子说:‘晒太陽的暖和,准也不知道,把它告诉我的国君,一定会得到重赏。’乡里的富人告诉他说:‘过去有以胡 豆、麻杆、水芹与蒿子为甘美食物的人,对本乡富豪称赞它们,本乡富豪拿来尝了尝,就像毒虫叮刺了嘴巴,肚子也疼痛起来,大家都讥笑并埋怨那

  个人,那人也大为惭愧。你呀,就是这样一类人。’”

  【原文】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陰陽之蠹也①。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刊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于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于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③。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 可去?名胡 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注释】

  ①蠹——音 dù(妒),蛀虫。

  ②悠悠者——忧愁、忧伤的人。

  【译文】

  杨朱说:“高大的房屋,华丽的衣服,甘美的食物,漂亮的女子,有了这四样,又何必再追求另外的东西?有了这些还要另外追求的,是贪得无厌的人性。贪得无厌的人性,是陰陽之气的蛀虫。忠并不能使君主安逸,恰恰能使他的身体遭受危险;义并不能使别人得到利益,恰恰能使他的生命遭到损害。使君上安逸不来源于忠,那么忠的概念就消失了;使别人得利不来源于义,那么义的概念就断绝了。君主与臣下都十分安逸,别人与自己都得到利益,这是古代的行为准则。鬻子说:‘不要名声的人没有忧愁。’老子说:‘名声是实际的宾客。’但那些忧愁的人总是追求名声而不曾停止,难道名声本来就不能不要,名声本来就不能作宾客吗?现在有名声的人就尊贵荣耀,没有名声的人就卑贱屈辱。尊贵荣耀便安逸快乐,卑贱屈辱便忧愁苦恼。忧愁苦恼是违反本性的,安逸快乐是顺应本性的。这些与实际又紧密相关。名声怎么能不要?名声怎么能作宾客?只是担心为了坚守名声而损害了实际啊!坚守名声而损害了实际,所担忧的是连危险灭亡都挽救不了,难道仅仅是在安逸快乐与优愁苦恼这二者之间吗?”

说符第八

  【原文】

  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①,形直则影正。然则在直随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关尹谓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②,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③;慎尔行,将有随之。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④;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上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伸农、有炎之德⑤,稽之虞⑥、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⑦,胜者为制⑧,是禽兽 也。为鸡狗禽兽 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注释】

  ①枉——弯曲。

  ②身也者——王叔岷:“‘身’当作‘行’,下文‘慎尔行,将有随之’,即承此言。”“《御览》四百三十引《尸子》作‘行者影也’,可为旁证。”

  ③和之——《集释》:“‘和’,北宋本作‘知’,汪本从之,今从吉府本、世德堂本订正。”

  ④故王——《集释》:“‘故王’,北宋本作‘兹王’,汪本从之,今从各本正。”

  ⑤有炎——即炎帝,传说中上古姜姓部落首领。一说炎帝即神农氏。

  ⑥虞——有虞氏,即舜。

  ⑦靡——通“摩”。

  ⑧胜者为制——《御览》四百二十一引作“胜者为利”。

  【译文】

  列子向壶丘子林学习 。壶丘子林说:“你如果懂得怎样保持落后,就可以和你谈怎样保住自身了。”列子说:“希望能听你说说怎样保持落后。”壶丘子林说:“回头看看你的影子,就知道了。”列子回头看他的影子:身体弯曲,影子便弯曲;身体正直,影子便正直。那么,影子的弯曲与正直是随身体而变化的,根源不在影子自身;自己的屈曲与伸直是随外物而变化的,根源不在我自己。这就叫保持落后却处于前列。关尹对列子说:“说话声音好听,回响也就好听;说话声音难听,回响也就难听。身体高大,影子就高大;身体矮小,影子就矮小。名声就像回响,行为就像影子。所以说:谨慎你的言语,就会有人附和;谨慎你的行为,就会有人跟随。所以圣人看见外表就可以知道内里,看见过去就可以知道未来,这就是为什么能事先知道的原因。法度在于自身,稽考在于别人。别人喜爱我,我一定喜爱他;别人厌恶我,我一定厌恶他。商汤王、周武王爱护天下,所以统一了天下;夏桀王、商纣王厌恶天下,所以丧失了天下,这就是稽考的结果。稽考与法度都很明白却不照着去做,就好比外出不通过大门,行走不顺道路一样。用这种方法

  去追求利益,不是很困难吗?我曾经了解过神农、有炎的德行,稽考过虞、夏、商、周的书籍,研究过许多礼法之士和贤能之人的言论,知存亡废兴的原因不是由于这个道理的,从来没有过。”严恢说:“所以要学习 道义的目的在于求得财富。现在得到了珠宝也就富了,还要道义干什么呢?”列子说:“夏桀、商纣就是由于重视利益而轻视道义才灭亡的。幸运啊!我没有告诉你。人如果没有道义,只有吃饭而已,这是鸡狗。抢着吃饭,用角力相斗,胜利的就是宰制者,这是禽兽 。已经成为鸡狗禽兽 了,却想要别人尊敬自己,是不可能得到的。别人不尊敬自己,那危险侮辱就会来到了。”

  【原文】

  列子学射中矣,请于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 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译文】

  列子学习 射箭能射中目标了,便向关尹子请教。关尹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列子回答说:“不知道。”关尹子说:“还不行。”列子回去继续练习 。三年以后,又把练习 情况报告了关尹子。关尹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列子说:“知道了。”关尹子说:“可以了,记住,不要忘掉它。不仅射箭如此,治理国家与修养身心也都是这样。所以圣人不考察存亡现象而考察为什么存亡的原因。”

  【原文】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故不班白语道①,失,而况行之乎?故自奋则人莫之告②。

  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

  【注释】

  ①班白——同“斑白”,头发花白。

  ②故自奋则人莫之告——陶鸿庆:“‘自奋’上夺‘自骄’,二字。‘自骄自奋’承上‘色盛者骄,力盛者奋’而言,张注云:‘骄奋者虽告而不受’,是其所见本不误。”

  【译文】

  列子说:“气色强盛的人骄傲,力量强盛的人奋勇,不可以和他谈论道的真谛。所以头发没有花白就谈论道,必然出毛病,又何况行道呢?所以自己奋勇,便没有人再教他。没有人教他,那就孤独没有帮助了。贤明的人任用别人,因而年纪老了也不衰弱,智力尽了也不昏乱。所以治理国家的困难在于认识贤人而不在于自己贤能。”

  【原文】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①,三年而成。锋杀茎柯②,毫芒繁泽③,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注释】

  ①楮——音 chú(楚),木名。

  ②锋杀——杨伯峻:“‘锋’,《韩非子》作‘丰’。王先慎云:‘作丰是。丰杀谓肥瘦也。’”一说指叶之尖端。柯——树枝。

  ③繁泽——泽,指光泽。《淮南子·泰族训》作“颜泽”,谓颜色光泽。

  【译文】

  宋国有个人给他的国君用玉做成楮树叶子,三年做成了。叶子的肥瘦、叶茎和树枝、毫毛与小刺、颜色与光泽,乱放在真的楮树叶子中便分辨不出来。这个人于是凭着他的技巧在宋国生活。列子听说这事,说:“假使天地间生长的万物,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树木有枝叶的就太少了。所以圣人依靠自然的生化而不依靠智慧技巧。”

  【原文】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陽者曰①:“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唐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陽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②:“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令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③,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④,民果作难而杀子陽。

  【注释】

  ①郑子陽——杨伯峻:“《吕览·观世篇》高注云:子陽,郑相也。一曰郑君。”

  ②望之——王重民:“‘之’字衍文。《汉书·汲黯传》:‘黯褊心不能无稍望。’师古曰:‘望,怨也。’其妻怨望,故拊心。《吕览·观世篇》、《新序·节士篇》并无‘之’字可证。《庄子·让王篇》有‘之’字肯,疑亦后人据《列子》误增也。”

  ③过——《集释》:“‘过’,各本作‘遇’。与《释文》本合,今从《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江 适本,其义较长。”

  ④卒——终。

  【译文】

  列子穷困,容貌有饥饿之色。有人对郑国宰相子陽说:“列御寇是个有道德学问的人,住在您的国家里而受到穷困,您难道不喜欢有道之士吗?”郑子陽立即命令官吏给列子送去粮食。列子出来接见使者,两次拜谢并拒绝接受,使者只好走了。列子进屋后,他的妻子拍着胸脯埋怨说:“我听说做有道德学问的人的妻子都能得到安佚快乐。现在我们挨饿,君王派人来给你送粮食,你却不接受,难道不是我们的命吗?”列子笑着对她说:“君王不是自己知道我的,而是根据别人的话才送给我粮食的;等到他要加罪于我时,又会根据别人的话去办,这就是我所以不接受的原因。”后来,百姓们果然作乱杀掉了子陽。

  【原文】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①,以为军正②。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于贫。羡施氏之有,因从请进趋之方③。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于秦王。

  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苦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④。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柄吾扰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于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⑤。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苟不足⑥,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孟氏父子舍然无温 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译文】

  鲁国的施氏有两个儿子,一个爱好学问,一个爱好打仗。爱好学问的用仁义学术去劝齐侯,齐侯接纳了他,用他做各位公子的老师。爱好打仗的到了楚国,用作战方法去劝楚王,楚王很高兴,用他做军正的官。俸禄使全家富裕起来,爵位使亲人荣耀起来。施氏的邻居孟氏同样有两个儿子,所学的东西也相同,却被贫困所窘迫。羡慕施氏的富有,便去请教上进的方法。这两人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孟氏。于是孟氏的一个儿子到了秦国,用仁义学说劝秦王。秦王说:“现在各国诸侯用武力竞争,所做的不过是征集兵士与粮食罢了。如果用仁义来治理我的国家,便是灭亡的道路。”于是施以宫刑并驱逐了他。另一个儿子到了卫国,用作战方法去劝卫侯。卫侯说:“我国是个弱小的国家,却夹在大国之中。对大国我顺服,对小柄我安抚,这是求得平安的方法。如果依靠兵权,灭亡也就很快了。如果让你保全身体回去,到了别的国家,那么我国的祸患就不轻了。”于是砍断他的脚,送回到了鲁国。回家以后,孟氏的父子捶胸顿足责骂施氏。施氏说:“凡是适合时宜的人便昌盛,违背时宜的人便灭亡。你们的道理与我们相同,而结果却与我们不同,是违背时宜的缘故,不是行为的错误。而且天下的道理没有长久是对的,事情没有长久是错的。以前所用的方法,今天有可能抛弃;今天所抛弃的方法,以后有可能使用。这种用与不用,没有一定的是非。抓住机会,适应时宜,处理事情不用固定的方法,这要依靠智慧。如果智慧不够,即使博学像孔丘,计谋如吕尚,到什么地方而不穷困呢?”孟氏父子一下子明白了,不再怨恨,说:“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说了。”

  【原文】

  晋文公出会①,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

  臣窃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②。

  【注释】

  ①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名重耳,公元前 636—前 628 年在位。

  ②鄙——边境地区。

  【译文】

  晋文公出去参加盟会,要讨代卫国。公子锄抬头大笑。文公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我的邻居有个人送他的妻子到别人家,路上见到一个采摘桑叶的妇女,高兴地和她攀谈起来。但回头看看他的妻子,也有人在和她打招呼。我偷笑的就是这件事。”文公明白了他的话,于是停止了行动。率领军队回国,还没到国都,已经有人在攻伐晋国北部边境地区了。

  【原文】

  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貌①,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大喜,告赵文子曰②:“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③。”遂共盗而残之④。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盗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且君欲无盗,若莫举贤而任之,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于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注释】

  ①貌——《集释》:“‘貌’本作‘眼’,今从吉府本、世德堂本正。《御览》四百九十九引亦作‘貌’。”

  ②赵文子——即赵武,又称赵孟,春秋时晋国大夫,曾执晋国政。③吾所穷者——王重民:“《御览》四百九十九引‘所’下有‘以’字,是也。”

  ④盗而残之——张湛注:“残,贼杀之。”

  【译文】

  晋国苦于强盗太多。有一个叫郄雍的人,能看出强盗的相貌,看他们的眉目之间,就可以得到他们的真情。晋侯叫他去查看强盗,千百人中不会遗漏一个。晋侯大为高兴。告诉赵文子说:“我得到一个人,全国的强盗都没有了,何必用那么多人呢?”文子说:“您依仗窥伺观察而抓到强盗,强盗不但清除不尽,而且郄雍一定不得好死。”不久一群强盗商量说:“我们所以穷困的原因,就是这个郄雍。”于是共同抓获并残杀了他。晋侯听说后大为惊骇,立刻召见文子,告诉他说:“果然像你所说的那样,郄雍死了。但收拾强盗用什么方法呢?”文子说:“周时有俗话说:‘眼睛能看到深渊中游鱼的人不吉祥,心灵能估料到隐藏着的东西的人有灾殃。’况且您要想没有强盗,最好的办法是选拔贤能的人并重用他们,使上面的政教清明,下面的好风气流行,老百姓有羞耻之心,那还有谁去做强盗呢?”于是任用随会主持政事,而所有的强盗都跑到秦国去了。

  【原文】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重鼍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①。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

  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于波流②,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注释】

  ①厉——《释文》:“厉,涉水也。”

  ②忠信错吾躯——俞樾:“‘忠信错吾躯于波流’,‘忠信’字涉上句衍。”错,音 cù(醋),通“措”,安置。

  【译文】

  孔子从卫国到鲁国去,在河堤上停住马车观览。那里有瀑布高二三十丈,旋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却有一个男人正准备渡过去。孔子派人沿着水边过去制止他,说:“这里的瀑布高二三十丈,旋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想来很难渡过去吧?”那男人毫不在乎,于是渡过河去,从水中钻了出来。孔子问他说:“真巧妙啊!有道术吗?所以能钻入水中又能钻出来,凭的是什么呢?”那男人回答说:“我开始进入水中时,事先具有忠信之心;到我钻出水面的时候,又跟着使用忠信之心。忠信把我的身躯安放在波涛中,我不敢有一点私心,我所以能钻进去又钻出来的原因,就是这个。”孔子对弟子们说:“你们记住:水都可以以忠信诚心而用身体去亲近它,又何况人呢!”

  【原文】

  白公问孔子曰①:“人可与微言乎②?”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渑之合③,易牙尝而知之④。”白公曰:“人固不可与微言乎⑤?”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孺⑥,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未矣。”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室。

  【注释】

  ①白公——名胜。张湛注:“白公,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也。其父为费无极所谮,出奔郑,郑人杀之。胜欲令尹子西、司马子期伐郑。许而未行,晋代郑,子西、子朗将救郑。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欲杀子西、子期,故问孔子。孔子知之,故不应。”

  ②微言——卢重玄解:“微言者,密言也,令人不能知也。”③淄涌之合——淄,水名,在今山东省内。渑,音 shéng(绳),水名,故道在今山东省内。据说淄水与涌水的味道不同,合在一起则更难于辨别。

  ④易牙——春秋时齐国人,善于辨别滋味,曾以滋味说桓公,甚见亲幸。

  ⑤固——《集释》:“‘固’,北宋本、汪本、《四解》本作‘故’。王重民曰:《道藏》白文本、吉府本、《淮南·道应篇》、《御览》五十八引‘故’并作‘固’。伯峻案:作‘固’者是,今正。”

  ⑥濡——沾湿。

  【译文】

  白公问孔子说:“人可以和别人密谋吗?”孔子不回答。白公又问道:“如果把石头投入水中,怎么样?”孔子说:“吴国善于潜水的人能把它取出来。”白公又问:“如果把水投入水中,怎么样?”孔子说:“淄水与渑

  水合在一起,易牙尝一尝就能辨出来。”白公说:“人本来就不可以和别人密谋吗?”孔子说:“为什么不可以?但只有懂得语言的人才能这样说吧!所谓懂得语言的人,是指不用语言来表达意思的人。争抢鱼虾的沾湿一身,追逐野兽的跑痛双腿,并不是乐意这样干的。所以最高的语言是不用语言,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那些知识浅薄的人所争论的都是些枝微未节。”白公不能阻止自己叛乱的念头。终于死在浴室中。

  【原文】

  赵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①,胜之,取左人、中人②,使遽人来谒之③。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汪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而不终朝④,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于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⑤,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⑥,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⑦,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注释】

  ①赵襄子——即赵无恤,春秋末年晋国大夫,赵鞅之子。他与韩、魏台谋,灭智伯,三分晋地。新稚穆子——张湛注:“穆子,襄子家臣新稚狗也。”翟——音 d(敌),张湛注:“翟,鲜虞也。”鲜虞为春秋国名,后改称中山

  í国,国都在今河北正定县西北四十里新市城。

  ②左人、中人——张湛注:“左人、中人,鲜虞二邑名。”

  ③使遽人来谒之——张湛注:“遽,传电。谒,告也。”

  ④飘风——旋风,暴风。

  ⑤持——守。

  ⑥拓国门之关——张湛注:“拓,举也。孔力能举门关而力名不闻者,不用其力也。”门关,即门闩,门上的横插,⑦公输般服——张湛注:“公输般善为攻器,墨子设守能却之,为般所服。”

  【译文】

  赵襄子派新稚穆子攻打翟人,打败了他们,夺取了左人、中人两个城邑,派信使回来报捷。襄子正在吃饭,听到后面带愁容。旁边的人问:“一个早晨就攻下了两个城邑,这是大家都高兴的事,现在您却有愁容,为什么呢?”襄子说:“江 河的潮水再大也不过三天便退,暴风骤雨不到一个早晨便停,太陽正中不一会儿便斜。现在赵家的德行没有积累什么恩泽,一个早晨就有两个城邑被攻下,败亡大概要到我这里了吧!”孔子听到后说:“赵氏大概要昌盛了吧!忧愁所以能昌盛,高兴所以会败亡。胜利并不是艰难的事情,保持胜利才是艰难的事情。贤明的君主以忧愁来保持胜利,因而他的幸福传到了后代。齐、楚、吴、越都曾取得过胜利,但最终却灭亡了,就是因为不懂得保持胜利的缘故。只有有道德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孔子的力气能够举起国都城门的门闩,却不愿意以力气去出名。墨子进行防守与进攻,连公输班都佩服,却不愿意以用兵去出名。所以善于保持胜利的人,总是以强大表现为弱小。

  【原文】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日:“此吉祥也,以荐上帝①。”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圣人之言先■后合②,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③,民易子而禽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太半④。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

  【注释】

  ①荐——进献,指祭祀。

  ②■——音 wǔ(午),又读 wù(务),违背。

  ③围——《集释》:“‘围’,北宋本作‘国’,汪本从之,今从《藏》本、吉府本、世德堂本订正。”

  ④太半——大半,过半。

  【译文】

  宋国有个好行仁义的人,三代都不懈怠。家中的黑牛无缘无故地生下了白牛犊,便去询问孔子。孔子说:“这是好的预兆,可以用它来祭祀上帝。”过了一年,他父亲的眼睛无缘无故地瞎了,家中的黑牛又生下了白牛犊,他父亲又叫儿子去询问孔子。儿子说:“上次问了他以后你的眼睛瞎了,再问他干什么呢?”父亲说:“圣人的话先相反后吻合,这事还没有最后结果,姑且再问问他。”儿子又去询问孔子。孔子说:“这是好的预兆。”又叫他祭祀上帝。儿子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说:“按孔子的话去做。”过了一年,儿子的眼睛也无缘无故地瞎了。后来楚国攻打宋国,包围了宋国的都城,老百姓交 换儿子杀了当饭吃,剔下骨头当柴烧,青壮年都上城作战,死亡的人超过了一半。这父子两人因眼瞎都逃避了作战。等到包围解除后,眼睛又都恢复正常。

  【原文】

  宋有兰子者①,以技于宋元②。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双枝,长倍其身,属其胫③,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④,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干寡人者,技无庸⑤,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

  彼必闻此而进,复望吾赏。”拘而拟戮之⑥,经月乃放。

  【译文】

  宋国有个会杂耍技艺的人,用杂技求见宋元君。宋元君召见了他。他的技艺是用两根有身长两倍的木杖捆绑在小腿上。

  时而快走,时而奔跑,又用七把剑迭相抛出,有五把剑常在空中。元君大为惊喜,立即赏赐给他金银布帛。又有一个会杂耍技艺的人,能够像燕子一样轻捷如飞,听说了这件事后,又用他的枝艺来求见元君。元君大怒说:“前不久有个用奇异的技艺来求见我的人,那技艺毫无实用价值,恰好碰上我高兴,所以赏赐了金银布帛。他一定是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来的,也希望得到我的赏赐。”于是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准备杀掉,过了几个月才释放。

  【原文】

  秦穆公谓伯乐曰①:“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②;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③。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薪菜者④,有九方皋⑤,此其于马非巨之下也⑥,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⑦。”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⑧。”使人往取之,牡而骊⑨。穆公不说⑩。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译文】

  秦穆公对伯乐说:“你的年纪大了,你们家族中有可以用来相马的吗?”伯乐回答说:“良马可以从形状、容貌、筋骨看出来;至于天下之马,好像灭绝了,好像隐没了,好像消亡了,好像丢失了,像这样的马,跑起来没有尘土,没有车辙。我的儿子都是下等人才,可以教给他们怎样相良马,却不可以教给他们怎样相天下之马。我有一个一道挑担予卖柴草的伙伴,叫九方皋,这个人对于相马下在我之下,请您接见他。”穆公接见了他,派他巡行求马,三个月以后回来报告说:“已经找到了,在沙丘那儿。”穆公问:“什么样的马?”九方皋回答道:“母马,黄色的。”穆公派人去取这匹马,却是一匹公马,纯黑色的,穆公不高兴,召见伯乐并对他说:“你派去找马的人太差了,颜色、公母都不能知道,又怎么能知道马的好坏呢?”伯乐长叹了一口气说:“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吗?这就是他比我强千万无数倍的原因啊!像九方皋所观察的,是马的天机,得到了马的精华而忘掉了马的粗相,进入了马的内核而忘掉了马的外表;见到了他所要见的,没有见到他所不要见的;看到了他所要看的,遗弃了他所不要看的。像九方皋这样看相的人,则有比相马更宝贵的东西。”那匹马到了,果然是一匹天下少有的好马。

  【原文】

  楚庄王问詹何日①:“治国奈何?”詹何对曰:“臣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也。”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

  【注释】

  ①楚庄王——春秋时楚国国君,公元前 613—前 591 年在位,曾大败晋军,使鲁、宋、郑、陈等国归附,成为霸主。詹何——张湛注:“詹何,盖隐者也。”

  【译文】

  楚庄王问詹何说:“治理国家应该怎样?”詹何回答说:“我知道修养身心,不知道治理国家。”楚庄王说:“我能成为祀奉宗庙社稷的人,希望学到怎样保持它的办法。”詹何回答说:“我没有听说过身心修养好了而国家反而混乱的事,又没有听说过身心烦乱而能把国家治理好的事。所以根本在于自身,不敢用末节来答复。”楚王说:“说得好。”

  【原文】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①:“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敖曰:“何谓

  也?”对曰:“爵高者,人■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②。”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于三怨,可乎③?”

  【注释】

  ①狐丘丈人——张湛注:“狐丘,邑名。丈人,长老者。”孙叔敖春秋时楚国大夫,曾为楚庄王宰相三个月。

  ②这——俞樾:“《淮南子·道应篇》作‘禄厚者怨处之’,是也。“怨处之’谓怨仇之所处也,犹曰为怨府也。处与妒、恶为韵。若作‘逮’,则失其韵矣。”王重民:“俞说是也。《御览》四百五十九引‘逮’正作‘处’。”

  ③可乎——王叔岷:“此处叙事未毕,疑有说文。”

  【译文】

  狐丘丈人对孙叔敖说:“一个人有三种被人怨恨的事,你知道吗?”孙叔敖问:“说的是什么呢?”狐丘丈人回答说:“爵位高的,别人妒嫉他;官职大的,君主厌恶他;俸禄厚的,怨恨包围着他。”孙叔敖说:“我的爵位越高,我的志向越低;我的官职越大,我的雄心越小;我的俸禄越厚,我施舍得越广。用这种方法来避免三种怨恨,可以吗?”

  【原文】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①,吾不受也。为我死②,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③,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④,可长有者唯此矣。”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注释】

  ①亟——音 q(气),屡次。

  ì

  ②为——如,若。③寝丘——在今河南沈丘县东南,接安徽阜陽县界,春秋时不在楚越之间,恐有误。

  ④楚人鬼而越人■——■,音 j(基),即祥,祈求福佑。张湛注:“信

  ì鬼神与祥。”

  【译文】

  孙叔敖病了,快要死的时候,告戒他儿子说:“大王多次封我食邑,我都没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会封给你。你一定不要接受好地方。楚国和越国之间有个叫寝丘的地方,那里土地不肥沃,名声很不好,楚人相信鬼神,越人相信祈祷,可以长久保持的只有这个地方。”孙叔敖去世后,楚王果然用好地方封他儿子。儿子推辞不接受,请求换成寝丘,楚王给了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失去这个地方。

  【原文】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①,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②,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③,视之欢然无忧■之色④。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⑤。”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使以我为⑥,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至关下⑦,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⑧,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著焉⑨。既为盗矣,仁将焉在?”

  遂杀之,又傍害其党 四五人焉。

  【注释】

  ①上地——据下文,应为燕国地名。

  ②耦沙——梁玉绳:“《汉书·地理志》及《说文》,■水出赵国襄国县县西北,师古音藕。《寰字记》五十九,■水在邢州沙河县西北十六里,俱名沙河水,即耦沙也。”

  ③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俞樾:“此当作‘尽取其衣装车马,牛缺步而去。”

  ④忧■——■,音 ln(吝),同“吝”。忧愁与吝惜。

  ì

  ⑤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陶鸿庆以下“所”字衍,此句应为“君子不以所养害其养。”王重民以上“所”字下脱“以”字,此句应为“君子不以所以养害其所养。”

  ⑥使以我为——陶鸿庆:“‘使以我为’下脱‘事’字。《淮南子·人间训》云:‘以此而见王者,必且以我为事也。’可据补。”

  ⑦至关下——关,《集释》:“北宋本、汪本、《四解》本作‘阙’,《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江 ■本、元本、世德堂本作‘关’,今正。”王先慎:“阙乃关字形近而伪,即函谷关。”

  ⑧如——杨伯峻:“‘如’,当作‘与’。”

  ⑨著——通“著”,显明。

  【译文】

  牛缺是上地的一位大儒,往南到邯郸去,在耦沙遇到了强盗,把他的衣物车马全部抢走了。牛缺步行而去,看上去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没有一点忧愁吝惜的面容。强盗追上去问他是什么缘故,他说:“君子不因为养身的财物而损害了身体。”强盗说:“唉!真是贤明啊!”过了一会儿强盗们又互相议论说:“以这个人的贤明,前去进见赵君,假使说了我们抢劫的事,一定要来围困我们,不如杀了他。”于是一道追上去杀了他。一个燕国人听到这事,集合族人互相告戒说:“碰到了强盗,不能再像上地的牛缺那样了。”大家都接受了教训。不久,这个燕国人的弟弟到秦国去,到了函谷关下,果然遇上了强盗,想起了他哥哥的告戒,便和强盗尽力争夺。强盗不给,又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请求还他财物。强盗发火说:“我让你活下来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你却追我不止,痕迹已经快要暴露出来了。既然做了强盗,哪里还要什么仁义?”于是杀了他,又牵连杀害了他的同伴四五个人。

  【原文】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①。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②。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③,明琼张中④,反两■鱼而笑⑤。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⑥,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此而不报,无以立懂于天下⑦。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⑧。”皆许诺。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译文】

  虞氏是梁国的富人,家产充盈丰盛,金钱布帛无法计算,资财货物无法估量。他与朋友登上高楼,面临大路,设置乐队,摆上酒席,在楼上赌博 。一帮侠客相随从楼下走过,正值楼上赌博 的人在投骰子,骰子掷出五个白眼,于是翻了两条鱼,众人大笑起来。恰好这时天上一只老鹰张嘴掉下了嘴里衔着的死老鼠,打中了从楼下路过的侠客。侠客听见笑声,以为是从楼上扔下来的,便共同议论说:“虞氏富足快乐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经常有看不起人的意思。我们现在没有侵犯他,他却用死老鼠来侮辱我们。对这样的事还不报复,便无法在天下树立我们勇敢的名声了。希望大家合力同心,率领徒弟们一定消灭他全家,才算是我们的同伍。”大家都表示同意。到了约定的那天夜里,聚集了众人,会拢了武器,攻打虞氏,把他全家消灭得一干二净。

  【原文】

  东方有人焉,日爰旌目,将有适也①,而饿于道。狐父之盗曰丘②,见而下壶餐以餔之③。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 为而食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④,不出,喀喀然,遂伏而死⑤。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名实者也。

  【注释】

  ①将有适也——王叔岷:“《御览》四九九引‘适’上有‘所’字,文意较完。《新序·节士篇》亦有‘所’字。”

  ②狐父——地名,在今安徽砀山县南三十里。

  ③餔——音 bǔ(补),通“哺”,以食与人。

  ④欧——同“呕”,吐。

  ⑤遂伏而死——王叔岷:“《释文》本有‘地’字,当从之。《吕氏春秋·介立篇》、《新序·节士篇》、《金楼子·杂记上篇》亦并有‘地’字。”

  【译文】

  东方有个人叫爰旌目,到别的地方去,饿倒在道路上。狐父城的强盗名字叫丘,看见后便把自己壶里装的饭倒出来喂他。爰族目吃了三口以后便睁开了眼睛,问:“你是干什么的?”强盗说:“我是狐父城的人丘。”爰旌目说:“呀!你不是那强盗吗?为什么要喂我饭呢?我宁死也不吃你的饭。”于是两只手爬在地上呕吐,吐不出来,喀喀地咳了两声,便趴在地上死了。

  狐父城的那个人虽然是个强盗,但饭却不是强盗。因为人是强盗就说他的饭也是强盗而不敢吃,是没有搞清楚名与实的区别啊。

  【原文】

  柱厉叔事莒敖公①,自为不知己,去②,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③,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己,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辨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④。

  【译文】

  柱厉叔服事莒敖公,自己认为莒敖公不了解自己,便离开了他,住到了海边。夏天吃菱角鸡头,冬天则吃橡子板栗。莒敖公有了灾难,柱厉叔辞别他的朋友,要用性命去援救莒敖公。他的朋友说:“你自己认为莒敖公不了解你才离开他的,现在又要用性命去援救他,这样,了解你与不了解你没有分别了。”柱厉叔说:“不对。我自己认为他不了解我,所以离开了他。现在为他而死,是用事实去证明他确实是不了解我。我去为他而死,是为了讽刺后代君主中那些不了解他臣下的人。”一般说来,能视为知己的便为他而死,不能视为知己的便不为他而死,这是直来直去的办法。柱厉叔可以称得上是因为怨恨而忘记自己身体的人。

  【原文】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①,怨柱者害来。发于此而应于外者唯请②,是故贤者慎所出。”

  【译文】

  杨朱说:“把利益给出去,就会有实惠返回来;把怨恨给出去,就会有祸害返回来。从这里散发出去,在外面能得到响应的,只有人情,所以贤明的人对于应把什么散发出去十分谨慎。”

  【原文】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 ,又请杨子之竖追之①。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歧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陽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陽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 于水,勇于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孙陽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 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②,哀哉!”

  【注释】

  ①竖——童仆。

  ②况——比拟,比方。

  【译文】

  杨朱的邻居走失一只羊,邻居既率领他一家人去追,又请杨朱的仆人去追。杨子说:“唉!走失一只羊,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追呢?”邻居说:“岔路太多。”追羊的人回来以后,杨朱问:“找到羊了吗?”回答说:“跑掉了。”杨朱问:“为什么跑掉了?”回答说:“岔路之中又有岔路,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追,所以回来了。”杨子忧愁地变了脸色,好久不说话,整天也不笑。门人觉得奇怪,请问说:“羊是不值钱的牲畜,又不是先生所有,您却不言不笑,为什么呢?”杨子不回答,门人没有得到老师的答复。弟子孟孙陽出来告诉了心都子。心都子于几天后与孟孙陽一道进去,问道:“从前有兄弟三人,在齐国与鲁国之间游历,同向一位老师求学,把仁义之道全部学到了才回去。他们的父亲问:‘仁义之道怎么样?’老大说:‘仁义使我爱惜身体而把名誉放在后面。’老二说:‘仁义使我不惜牺牲性命去获取名誉。’老三说:‘仁义使我的身体与名誉两全其美。’他们三个人所说的仁义之道恰恰相反,但都是从儒学中来的,哪一个对,哪一个不对呢?”杨子说:“有个住在河边的人,熟习 水性,泅水勇敢,划船摆渡,获利可以供养百人。背着粮食前来学习 的人一批又一批,而被水淹死的人几乎达到了一半。本来是学习 泅水而不是学习 淹死的,但利与害却成了这个样子。你认为哪一种对,哪一种不对呢?”心都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孟孙陽责备他说:“为什么您间得那么迂腐,先生回答得那么隐僻?我迷惑得更厉害了。”心都子说:“大路因为岔道多而走失了羊,学习 的人因为方法多而丧失了性命。学习 并不是根源不同,不是根源不一样,而结果的差异却像这样大。只有回归到相同,返回到一致,才没有得与失。你在先生的弟子中是位长者,学习 先生的学说,却不懂得先生的譬喻,可悲啊!”

  【原文】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①。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注释】

  ①缁衣——用黑布做的衣服。与“素衣”相对,素衣指用白布做的衣服。

  【译文】

  杨朱的弟弟叫杨布,穿着白布衣服外出,天下雨了,脱下了白布衣服,换上了黑布衣服回家。他的狗不知道,迎上去汪汪叫。杨布很恼火,准备打它。杨朱说:“你不要打了。你也是一样。如果让你的狗白颜色出去,黑颜色回来,你难道不奇怪吗?”

  【原文】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译文】

  杨朱说:“做好事不是为了名声,而名声却跟着来了;有名声不是希望获得利益,而利益也跟着来了;有利益并不希望同别人争夺,而争夺也跟着来了。所以君子对于做好事必须谨慎。”

  【原文】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①,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胡 子曰:“富子之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决喻其子②。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注释】

  ①言有——陶鸿庆:“‘言有’二字误倒。”

  ②决——《集释》:“‘决’,《道藏》白文本、林希逸本、世德堂本、吉府本并作‘诀’。”诀,口诀,方法。

  【译文】

  过去有个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燕国国君派人去迎接他,没有接到,而那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却死了。燕国国君很恼火,要把那个去迎接的人杀掉。一个被燕君宠 幸的人劝道:“人们所忧虑的没有比死亡更着急的了,自己所重视的没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了。他自己都丧失了生命,怎么能叫您长生不死呢?”于是不再杀那使者。有一个叫齐子的人也想学那人的长生不死方法,听说那个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死了,于是捶着胸脯悔恨不已。一个叫富子的人听说后,笑话他说:“想要学的是长生不死的方法,可是那人已经死了,还要悔恨不已,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学。”一个叫胡 子的人说:“富子的话不对。一般说来,懂得道术而自己不能实行的人是有的,能够去实行而不知道那些道术的人也是有的。卫国有个懂得术

  数的人,临死的时候;把口诀告诉了他儿子。他儿子记录下他的话,却不能实行,别人问他,他便把他父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问话的人用他的话照着去做,和他父亲简直没有差别。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会死亡的人为什么不能讲长生的方法呢?”

  【原文】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于简子①,简子大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注释】

  ①邯郸——古邑名,战国时为赵国国都。鸠——鸠鸽科部分种类的通称,我国有绿鸠、南鸠、鹃鸠和斑鸠。简子——当为赵简子,春秋末年晋国的卿。

  【译文】

  邯郸的百姓在正月初一日向赵简子敬献斑鸠,简子十分高兴,重重地赏赐了他们。客人问他什么缘故,简子说:“大年初一放生,表示我有恩德。”客人说:“老百姓知道您要释放它,因而互相争着捕捉它,被杀死的斑鸠就更多了。您如果想要它们生存,不如禁止老百姓去捕捉。捕捉了又释放,恩惠和过错并不能互相弥补。”简子说:“是这样的。”

  【原文】

  齐田氏祖于庭①,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②,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于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于次③,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④,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纳生人、虎狼生肉者哉⑤?”

  【译文】

  齐国的田氏在厅堂中为人饯行,来吃饭的客人有千把人。座位中有人献上鱼和鹅,田氏看着这些菜,便叹道:“天对于人类太丰厚了,生殖五谷,又生出鱼类和鸟类供人食用。”客人们像回声一样附和他,鲍氏的儿子只有十二岁,也在座位中,走上前说:“事实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天地万物与人共同生存,都是同类的生物。同类中没有贵贱之分,仅仅以身体的大小、智慧和力量互相宰制,依次互相吞食,并不是谁为谁而生存。人类获取可以吃的东西去吃它,难道是上天本来为人而生的?而且蚊子蚋虫叮咬人的皮肤,老虎豺狼吃食人的骨肉,难道是上天本来为蚊子蚋虫而生人、为老虎豺狼而生肉的吗?”

  【原文】

  齐有贫者,常乞于城市。城市患其亟也①,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②。郭中人戏之日③:“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④?”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于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译文】

  齐国有个穷人,经常在城中讨饭。城中的人讨厌他经常来讨,没有人再给他了。于是他到了田氏的马厩,跟着马医干活而得到一些食物。城外的人戏弄他说:“跟着马医吃饭,不觉得耻辱吗?”要饭的人说:“天下的耻辱没有比讨饭更大的了。我讨饭还不觉得耻辱,难道跟着马医吃饭会觉得耻辱吗?”

  【原文】

  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①,归而藏之,密数其齿②。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注释】

  ①契——券契,契据。古代的券契用竹木或金属制成,分为两半,中间以齿相合,两方各执其一以为凭证,如今之合同。

  ②齿——契的两半相合部分均刻有齿,以相合为真,不台为伪。

  【译文】

  宋国有个人在路上行走时捡到了一个别人遗失的契据,拿回家收藏了起来,秘密地数了数那契据上的齿。告诉邻居说:“我发财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原文】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①。邻人父因请以为薪②。其人乃不悦,曰:“邻人之父徒欲为薪而教吾伐之也。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

  【注释】

  ①遽——惶恐。邻——俞樾:“‘邻’字衍文也。上云‘人有枯梧树者’,此云‘其人,,即此人也。”

  ②邻人父——王叔岷:“《六帖》十六引无‘人,字,今本‘人’字疑涉上下文而衍。《吕氏春秋·去宥篇》亦无‘人’字。”

  【译文】

  一个人家有棵枯死了的梧桐树,他邻居家的老人说枯死了的梧桐树不吉祥,那个人惶恐地把梧桐树砍倒了。邻居家的老人于是请求要这棵树当柴烧。那个人很不高兴,说:“邻居家的老人原来仅仅是想要我这棵树当柴烧才教我砍倒树的。他和我是邻居,却这样陰险,难道可以吗?”

  【原文】

  人有亡扶者①,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扶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②。俄而抇其谷而得其鈇③,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

  【译文】

  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子,怀疑是他邻居家的孩子偷了,看那个孩子的走路,像偷斧子的;脸色,像偷斧子的;说话,像偷斧子的;动作态度无论干什么没有不像偷斧子的。不久他在山谷里掘地,找到了那把斧子。过了几天又见到他邻居家的孩子,动作态度便没有一点像偷斧子的人了。

  【原文】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策,錣上贯颐①,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意之所属著②,其行足踬株埳③,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译文】

  白公胜恩谋作乱,散朝回家后站在那里,倒拄着马棰,棰针向上穿透了下巴,血流到地上也不知道。郑国人听到这事后说:“连下巴都忘了,还会有什么不忘掉呢?”意念明显地倾注于某一点时,他走路碰到了树桩或地坑,脑袋撞到了树干,自己也觉察不到。

  【原文】

  昔齐人有欲金者①,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②。吏捕得之,间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③?”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译文】

  过去齐国有个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早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到了集市上,走到了卖金子的地方,趁机拿了金子就走。官吏抓到了他,问道:“人都在那儿,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金子呢?”回答说:“‘我拿金子的时候,看不见人,只看见了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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