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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纪行丨炊事班的故事⑤

 京都闻道阁 2020-08-15

作者/曹昱

【按语】前些年就想写写炊事班的那些有意思的事儿,赶上空军那边拍了个电视连续剧,我也是津津有味地看了不少,自己想写的也就撂下了。最近,每天忙着给儿子做饭,再次勾起对炊事班的回忆,重新坐下来,什么雷劈、女兵杀猪、鸡腿没了、半夜歌声、爆锅、抓眼镜蛇等等,趣事儿真不少,凭着印象,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也算是一种生活。 

前接:炊事班的故事①    

 风 度 的 由 来 

警卫连训练场上拳击赛、军体拳几乎每天都有,哦,训练场正好处在我们连女兵来往总机值班的路边。训练场上,拳手身着背心儿,肌肉线条凸显,闪转腾挪,左勾拳,右直拳,刚劲有力,虎虎生风,汗水湿润,虽然没有传说中的麒麟臂,但胳膊上的肱三头肌、肱二头肌疙里疙瘩,胸肌震颤。这种场面,与不远处那些每天爬电线杆、练收放线的我们通信连训练场,是不一样的景观。

即便如此,每天与女兵班同在机房值班的那些男兵,在这秀肌肉的场面下,并不感到气弱,有战士就理直气壮道:“警卫连是干哈的!估计也就师侦察连能与他们有的一比,可人家侦察连都去南疆参战去了。我们连那是讲技术含量,要的是内涵。”的确,站那儿比一比,通信连的兵,包括那些男兵在内,个个衣着整洁,脸盘清净,举止有度。随着女兵的增多,这种气质越明显。同在一个大院的两个连队,那就是两道风景线。

我们炊事班的菜窖就在警卫连训练场的对面,每次推着车、抬着筐去菜窖,时常会看到这两道风景,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欣赏。每个军人内心,对那一身疙疙瘩瘩的肌肉,都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欣赏和尊崇。炊事兵首先也是兵。

实际上,两个连队的关系处的还是很好的。因为我们是从山沟里刚搬到县城来,驻地的一些小混混时常会来大院门口骚扰,骚扰哨兵,骚扰出门的女兵,不管是谁,警卫连的那些兄弟闻听即动,那是吹了哨集合队伍拎着腰带就往大门口冲。无形之中,通信连也在警卫连的羽翼保护之下。

咱通信连也不能白受保护不是,所以,每次警卫连那边有动作,包括我们炊事班在内,也都凑过去,道:“需要拉拉队不?咱去肯定管用。”

由着这种关系,两个连队炊事班的交流就更加深入些。谁家没有短葱少蒜的时候?尤其是一不小心做了夹生饭,那还得邻居应急帮衬,先匀过来一点,别耽搁开饭点,随后紧着再做一锅补上。

不过这一次的事儿,却与这些无关,是要解决有部分战士反应饭菜不够吃,但是,饭后的泔水桶里,明显看得出来又有很多浪费,那馒头明明只咬了几口,米饭也是半碗半碗倒掉。这种现象引起了炊事班和连领导的注意。

连领导讲话:客观上,最近训练强度大,参加大院各种劳动、出公差也很多,付出的体力也不小,但是,就这么浪费,糟蹋粮食不说,而且会让连里的后勤保障感到被动。

黄班长说他有办法。

晚饭饭前一首歌之后,炊事班将中午的泔水桶抬过来,摆放在全面官兵面前,指导员训话:“我们大多数的干部和战士,都来自农村,有很多战士入伍之前,未必能顿顿吃得上大米饭、大白馒头,但是,现在出现的浪费粮食的问题,而且是这一边浪费,那边还有人吃不饱,实在不应该。”

黄班长站出来,道:“我们对饭堂的桌椅摆放进行了调整,各班排按照指定的位置就餐。”

各班排着队,到二楼一看,这也没多大变化啊,无非不过桌椅都进行了合并,由过去以班为单位围一桌,改变为一排排面对面就餐。

大家按照区域划分坐下,端起饭碗,才发觉了玄机所在。这,男兵对面坐着的基本都是女兵,男女兵面对面就餐,拿起筷子就没有那么无所顾忌了,过去一盘菜,抢之不足,现在却是让之有余。不管男兵,也不论女兵,这种面对面吃饭,都保持着基本的矜持。那种豪放和粗狂,已经不适合这种桌面,有风度点,尽可能地再多点风度,是大家普遍的选项,谁也不愿意被人说没教养。

饭后再看饭菜,还有所剩余,即便后院来拉泔水的老汉,也道:“咋的了?这泔水不多啊!”

我咋总感觉哪儿还差点什么? 

 半 夜 歌 声 

晚饭后快熄灯的时候,刘志明从厨间神秘兮兮地推门回到寝室,略显紧张的颤声道:“你们听听,我咋总感觉哪儿在唱歌?

刘志明胆子小。对此,我是最清楚的。

我们刚从新兵教导团一起结业分到通信一连来的时候,正赶上大院门诊部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军医病逝,连队安排新兵晚上值更看护遗体,主要是因为门诊部也都是老房子,担心停放在那里的遗体夜晚被老鼠之类的啮齿动物破坏。

考虑到都是新兵,又要保证不出问题,连部安排了双岗,两小时轮换一次。

我和刘志明被分配在夜晚一点多的值班更次。

去的时候,我俩扎着武装带,还有说有笑。到地方之后,正好副班长李伟过来查岗。他一推门,将我俩拉进屋内,手电筒扫过,那遗体就躺在屋子正中的一张台子上,全身被一面白布单覆盖着,人的轮廓却是很分明。

“你俩看好了,不要总站在门口不动,要隔一会儿进屋里来看看。”李班长轻声说道。

“是!”我俩站的倍儿直,异口同声的回答。

班长走了,我和刘志明打起十足的精神,一左一右站在停尸间的门口,竖起耳朵听房间内有无动静,隔一会儿,打开门,用手电筒往房间内扫一圈。

换岗的时候,刘志明拎着手电筒就往回走,只片刻功夫,又转了回来,好像吓的不轻,道:“我咋感觉哪儿都阴森森的,你陪我走到咱连门口,行吧!”

“我说,哥哥,你大我好几岁呢,咋还这么胆小!这儿也不能脱岗啊?”

“没事儿,你看就几步道,你把我送到再跑回来不会有事儿。”

这里的走廊尽头那个门,与我们连炊事班的房子还对着,直线距离也就两三百米。经不住他劝,我只好陪他走回连队,再一路狂奔回来值守。

第二天,我再问昨晚的事儿,刘志明笑道:“我手电筒一晃,咋感觉身边多了几个人呢。可把我吓坏了。”全班哄堂大笑。

这事儿之后,我就知道刘志明胆子不大,不知道他这一次又遭遇了什么。现在是半夜,却还没到深夜。

几个炊事员竖起耳朵。声音并不是来自那些老房子,而是由我们炊事班二楼的饭堂传过来的:“啊咿呀咿啊咿呀咿啊咿呀咿呀……”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断断续续,悠悠漫漫,明显是小女生的声音。

班长走过来,见我们像见了鬼似的围在一起,道:“你们干嘛呢”。

刘志明用手比划一下上面。

班长带着我们上楼去,定睛观瞧,原来是一位个子稍显高挑的女兵,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属于平时很低调的那种。满脸的青春美丽豆,掩盖了真实的容颜。她歉意地看着我们,忐忑地向我们解释说:“饭堂大厅有回音,我学唱歌,在这里练练声。打扰你们了。

明白了咋回事儿,炊事班也没道理不让人家用。我翻阅那些年的战友通信,其中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就是相互鼓励,互相加油。出来当兵,大多数人还是想奔个前程。女兵当然也不例外。

炊事班的各个房间都有锁,所以,一般情况下,大门落锁都比较晚。

此后,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当我们比班排提前起床做饭的时候,打开门,那小女兵就已经站在门口等候着,天寒地冻也是那样,跑楼上“咿咿呀呀”到起床号响。晚上,熄灯号都熄了,她还在楼上“咿啊咿呀咿呀”很长一段时间,那声音强弱气颤挑转咽哑怒噎,倒也有着别致的旋律。

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有一段时间,班长对此好像很厌烦,看她过来,或者估计她要过来的时间,就让我们把门锁上,不让她进来。估计小女兵也不知道是故意上了锁,还以为炊事班有事儿,只要一有时间还会过来。

我们几个炊事员有点于心不忍,毕竟,那时候身边有一位勤奋好进的战友,对自己也是鞭策和激励,战友之间都会保持宽容和支持。落锁了可以再打开,理由当然很容易找:“等会儿来个战友串门”、“出门忘锁了”……如此“勾心斗角”,大门上锁的事儿慢慢也就淡化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位女兵叫什么,也不知道她这么用功,最终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只记得,饭堂的夜半歌声,也算是炊事班的另一个小风景。心中有梦,饭堂也是舞台。 

 刀锋刀背两重天 

日子久了,人和人之间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也是年轻人少不了的经历。

我与黄班长的矛盾冲突,似乎是突然之间就爆发了,而且,一爆就冲到峰值,动了菜刀!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楚事发的确切原因,大概是因为卫生的事儿,他不知怒从何来,一把扥住了我的脖领子就往外拖,道:“你个新兵蛋子,我今天还收拾不了你了!”

我向后一蹲,“刺啦”一声,衬衣领子就被他拽叉了。

因为家境不富裕,当兵之前,我是很难得能有自己的衣服,穿的是家人替换下来的,或者别人给的,不是大就是小。来到部队,看别人常有白衬衣替换,便给父亲去信索要,父亲将自己穿的衬衣给我邮寄过来,这还没穿两天呢。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扭身跑到操作间,拎起一把菜刀就扑了过去。

炊事员们最初还以为只是小摩擦,当我拎着菜刀冲出来的时候,全傻眼了。

还得说班长兵老有经验,大步一闪,躲进宿舍,还用身子顶住了门,嘴上却还不输阵,大骂起来,辱及我父母先人,刺得我内心狂躁,对着门就猛踹几脚,手起刀落,门上的玻璃被砸的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木质的宿舍门也砍开了几道裂痕。

班长吓得侧身躲到门后旮旯,我趁势抬脚,“嘭”的一声,踹开寝室门,挥舞着菜刀,就向班长的头上劈去。

刀,挥出去,空气中的紧张程度,达到了顶点,从侧面和后面抱着我,试图阻止事态的刘志明、李保立,也想不到我那架势并不是做样子。

刀在空中径直奔向班长的脑袋,他木然地站着,嘴上却还在反复叫喊:“你砍,你砍,今天你不砍就是孙子!还反了教了!”

刀劈出去,我的内心却忽然清醒:“当初为什么要缠着接兵干部苦苦要求来当兵?为什么下那么大决心、吃那么多苦也要干出个名堂?这一刀若砍下去,性质可就变了,我的前程估计也会因此而结束。人生一步错,坦途成沟壑!”

刹那间的时空拉长,时间变慢,脑海瞬间冒出一大堆后果。我手中的菜刀,也由刀锋翻转,变成了刀背,斜着砸在了班长肩膀上。

班长脸色惨白,却还在那里不依不饶:“你有种咋不砍我!砍啊!”

我把菜刀往地上一扔,怒骂:“你给我听着,我的命比你值钱!别以为我是不敢砍你!”

炊事员趁势拉开我们,连队通信员跑过来,道:“你俩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连长、指导员叫你们去连部。”

我和班长一前一后,走出炊事班。这才发现,事儿闹得动静不小,估计全连的男兵女兵都围这儿了。他们跟着我俩围到了连部门口。

班长首当其冲被连长、指导员狠训一顿,之后,对我拎菜刀砍班长的性质的严重性,恶劣程度,提出警告:“得亏你用的是刀背,要不然,处理这事儿的就是师保卫科了。”

毕竟年少,我抽泣着,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围在门口的官兵,纷纷站出来帮我求情。连队干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当即责令:“这事儿,身为班长要道歉。造成的财物损失,你俩要自掏腰包修复。”

第二天,看我还在那儿置气,班长自己跑出去买回来玻璃,又找了些腻子和油漆,将损坏的门窗修复。

这事儿就这么再无波澜地慢慢过去了。上大学的写作课上,我顺手写了这段故事,自叹:“此莽撞而行,真乃武夫所为。”盛沛林教授在旁边用红笔批注道:“教训也是财富!”

几天前,牛宝成给我发微信,说到炊事班的这些故事,谈到他自己曾经与连队一位战友的矛盾,现在都回到了地方,还经常联系。

“年轻气盛时的摩擦,现在看来仅仅是兄弟情的一次磨合,战友情,一世的兄弟。”牛宝成的这些话,我深以为然。

好在,那时还年轻。几十年过去了,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不知道班长现在哪里。人生有了这些经历,滋味肯定不一样。

(后面的故事待续)

☆ 作者简介:曹昱,河南许昌人,海军上校,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前进报》、《人民海军》等报刊发表文章、图片五百余篇/幅,出版有《追寻中的思索》、《那年的烛光》著作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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