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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过去,耳边犹闻——八字门水库工地的炮声

 鄂中京山 2020-08-15
今年秋天,一个云淡风清的下午,我随好友向祥斌同志及家人驱车从京山城出发,沿着蜿蜒的山道,行程十多公里近半个小时来到了新市镇的八字门水库。

我们登上八字门水库大坝,举目四望:大坝矗立在绿水青山的群峰幽谷之中,沿岸峰峦叠嶂,绵延起伏,林壑幽深,空气清新,实在是天然氧吧。俯视脚下,一条长约500米、宽约10米的水泥坝面向两边延伸,高约近100米的大坝,正反两边的护坡都是用巨石和水泥浇灌砌成,简直是固若金汤。

我们拾级而下,来到坝脚的水库边。这里有不少合家出游者,有的在垂钓,有的在玩水,还有的在岸边的凉亭里谈笑风生。水库中,微波粼粼,清澈透亮的水面上偶有白鹭嬉戏,空中可见鸿雁展翅,鸟雀成群。我们的眼睛一直目送着这些生活在仙山琼阁中的精灵消失在水天相接的远方。

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抚今追昔。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就在昨天。


八字门水库,原名新屋嘴水库。1976年冬,在毛泽东“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号召下,京山县政府举全县之力,调遣十几个乡镇、几万民工,浩浩荡荡,开进了这崇山峻岭,展开了一场血与火的战斗。三年后,大坝竣工。完成土石方上千万,水库容量10300万m³,流域面积282k㎡,惠及整个新市镇,现在和惠亭水库一样属于饮用水水源保护区。

我记得那是1977年春天,正月的大年过后,我作为会计带队。全队30多人拉着十几辆板车,全副武装,从家里步行近60公里来到新屋嘴水库,参加了那场令人难忘的三线建设。

这座水库从76年冬就已经动工,坝基已有几十米高了。我们第二年春季上马,主要任务就是拉土筑坝。我记得我们每天凌晨四点,嘹亮的起床号响起。我们穿衣、刷牙、吃饭,半个时辰后,就扛着铁锹、铁钎、钻杆、板车轮子等工具,披星戴月,在丛林小道上穿越,近半个小时来到工地,开始了挖土拉土的战斗。

拉土是两人一组,多是一男一女,男拉女推。取土的距离大坝约一公里,随着大坝的增高,取土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道路也随之时时变化,上坡下坡,坑坑洼洼。

“一个人,十车土,车载千斤,土上万方。”这是钱场团总指挥兼技术顾问唐本刚提出的“个十百千万”的口号。也就是说一辆板车一天至少要拉几十趟。在行进过程中,只要车把手将车把往下一按,那就是前进的信号,推车者使劲推车,勇猛向前;若是下坡车把手立刻举起车把,推车者则马上停止用力,并双脚站在拖把后面,限制板车下滑的速度。如果控制不住,时有碰车撞人的事发生。后来还在拖把的两边钉上了短柱齿,借以增加磨擦力,及时阻挡板车的下行压力。在行车的道路上千军万马,车轮滚滚,人挨人、车连车。没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和充沛的体力支撑,弄不好就可能导致撞人、撞车、翻车或掉下悬崖,轻者伤残,重者车毁人亡。

中午11点半,民工休息吃饭。盒饭是连队的后勤人员送到工地,民工吃饭时,只要听到开炮的防空警报一响,得纷纷躲进防空架、防空洞或者跑上山顶。警报过后,隆隆的炮声接连响起,地动山摇,震耳欲聋,一响就是半个多小时。

有一次,我们还端着饭碗跑到山顶时,回头一看,一个永隆的年轻人在离我们十多米的山坡上边跑边向上空望,突然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正砸向他的腹部,当即倒地,在民工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我目睹其景,不寒而栗。人的生命在奋斗中、在拼搏中是多么的顽强,却在不幸中、死亡中又是如此的脆弱!

在新屋嘴水库修建过程中死人是经常发生的,有的被板车撞死,有的被倒土压死,有的被漏电击死,还有的因打架斗殴被活活打死。在一次钱场团和XX团的群殴中,XX团就喊出了“碎撕‘三大个’(我们团部有三个高个子领导)活捉唐本刚、踏平钱场、全司为王”的战斗口号。我们团人人自危,洪庙、白马两个连练武的人比较多,人人手执木棒,在白马营长牛娃子书记的指挥下冲锋在前。我们祠堂连虽然胆小怕事,也不得不人人手握木棍紧随其后。一天一夜的战斗,不知死了多少人。团总指挥长唐本刚夜间上班,也要派上十几个能攻善守的壮汉当保镖。最后,还是在县司部的劝和下,才握手言和,重归于好。总之,每天都有不幸的噩耗传来,但还是开山炸石的炮声导致的伤亡最多,几乎近千人。

话说回来,我们到下午,照样在工地进餐。吃完晚饭后,继续挖土拉车。每当夜幕降临,取土场、跑车道、大坝上处处灯火通明,仿佛摘下了天上的星星,把整个工地照得如同白昼。这时,又是人声鼎沸,车轮滚滚的涌向大坝。大坝上彩旗飘扬,灯光格外璀璨。广播里传来“大兴水利建设”的新闻报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言壮语。车次统计员、卸土指挥员、技术测量员手举彩旗,各司其责。碾压大坝的东方红履带拖拉机鳞次栉比,马达轰鸣。广袤的夜空回荡着奇妙而雄壮的交响曲,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水利建设的战地风雷!

晚上十点钟过后,完成任务的民工开始打场收工。一队队、一群群,像泄了气的皮球,搭拉着脑袋,拖着疲惫的躯体,扛起铁锹、车轮,慢慢悠悠地往营地蠕动,渐渐消失在夜色朦胧的茫茫崇岭之中。“呜呜……呜呜……”又一阵凄厉的警报声过后,雷鸣般的炮声又接踵而至,回荡在夜空:“轰隆……轰隆……”恐怖、险恶而悠长,令人胆颤心惊,撕心裂肺,毛骨悚然!

第二天早上的工地上,不免又将传来A团的死讯、B营的伤残、C连的险遇、D某的奇闻。

总之,在工地上拉车挖土的活路是异常辛苦而又危险的。连队偶有砍柴和打杂帮厨的活路,相对而言则是再自由轻松不过的事,大家都争相报名,毛遂自荐。若遇雨天,则是天降恩惠,是我们最舒适而惬意的时光。除少数人修理车辆外,大都休养生息,睡到中午后起床,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吃钵饭,看谁吃得多。特别是刚蒸的钵饭拌上一团猪油,根本不用下菜,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那口感胜吃山珍海味。

另外,施工中途,生产队还不时送来慰问品——猪肉,每人半斤,全部拿来切成蒸肉加餐,那叫甩蒸笼格子。也有一两壶烧酒,一大锅豆腐粉汤,那是集体对庶民最崇高的犒赏。盛宴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是吃得撑破肚皮,就是喝得人仰马翻……

我们这一辈人,为了祖国和人民的水利建设,甘洒热血和青春。逝者已矣,存者幸莫大焉,而今已双鬓斑白,银丝满头,岁月悠悠,  河水澹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谨以我笨拙的笔墨涂鸦献给八字门水库这浩大工程的建设者、这难忘的时代!


驱车欣游八字门,
登顶四望百感生。
千军万马修水利,
十镇百乡巨工程。
烽火连天照冬夜,
炮声动地惊寒春。
伟业千秋铭壮士,
绿涛万顷惠后人。
                                
2019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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