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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申包胥使于越”辨

 鄂中京山 2020-08-15

浙江学刊 1985年02期

凡涉及春秋、战国时期的越、楚关系,人们往往以越灭吴时,楚使申包胥为越王勾践赞襄大计等史事,来说明越、楚间相互支持的友好交往。然而,揆诸史籍,申包胥使越一事,却颇为使人生疑。

首先,就史料而言,在先秦史籍中,申包胥使越之事,仅见于《国语·吴语》: 

楚申包胥使于越,越王勾践问焉,曰:“吴国为不道,求残我社稷宗庙,以为平原,弗使血食。吾欲与之徼天之衷,唯是车马、兵甲、卒伍既具,无以行之。请问战奚以而可?”包胥辞曰:“不知。”王固问焉……包胥曰:“善哉,蔑以加焉,然犹未可以战也。夫战,智为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则不知民之极,无以铨度天下之众寡;不仁,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不勇,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越王曰:“诺。”

东汉赵晔所撰《吴越春秋》中之《勾践外传》(据《晋书》,杨方亦撰有《吴越春秋》),南宋王应麟的《困学纪闻.春秋》也有类似记载。虽然某些字向与《国语.吴语》稍有出入,然可看出,《吴越春秋》和《困学纪闻》所记申包胥使越事,源于《国语》。

申包胥出使越国,为勾践分析伐吴的内外情势,判定伐吴的时机,事情虽然与吴国有关,而直接有关的毕竟还是越国。《吴越春秋》载之于《勾践外传》,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国语》却将此事安排在《吴语》之中。如此事关越、楚的重要史实,《越语》、《楚语》竟然毫无记述,看来这决非疏忽漏记所致。而且,先秦史籍中详于记事记言的《左传》《战国策》等亦不载此事,《左传》反有与所谓楚越同仇敌忾共商大事相反的记载。稍后的《史记.吴太伯世家》、《楚世室》及专记勾践史事的《越王勾践世家》,对此也无片言只字。司马迁是以博览不同史料并记以存疑见称的,但他在《史记》中却偏偏丢开此事,这说明他并不信从《国语.吴语》中的那段记述。由此可见,历史上是否有过楚人派申包胥使越,确实应该打一个问号。

其次,从越灭吴前的越、楚关系来看,恰当“申包胥使于越”之际,正是两国关系空前紧张以至直接发生冲突之时。此时使越助越是不可能的。《左传》载:

(鲁哀公)十九年春,越人侵楚,以误吴也。夏,楚公子庆、公孙宽追越帅,至冥。不及,乃还。秋,楚沈诸梁伐东夷,三夷男女及楚师盟于敖。

越为麻痹吴国,对楚国发动了一次声西击东的袭击战。越之意图本不在“侵楚”,而在“误吴”。但这样一来却惹恼了楚人,楚师还击,一直追至越境;而且随后又为报复越人的侵扰,派出大军远征越之后院盟友一一东夷,长驱直入到今浙江宁波、台州、温州地区(三夷所在今地区,从江永《春秋地理考实》之过)。这里值得深思的是,鲁哀公十九年(越勾践二十一年),正是《吴越春秋.勾践外传》所说“二十一年七月会楚使申包胥聘于越”之际。当时两国关系恶化到互相越境攻伐的地步,楚国怎么会派出使者助越伐吴呢?这是难于令人置信的。

再者,就申包胥本身来说,使越之说也难以成立。

按申包胥始见于《左传》定公四年,此后也只见于定公五年。申包胥,《国语.吴语》亦作包胥、王孙包胥。《战国策.楚策一》作棼冒勃苏。《史记.楚世家》作申鲍胥。《鹖冠子》称申。一般认为是春秋初年楚君蚜棼冒之后,楚之宗室,被誉为“劳其身,愁其思,以忧社稷”之人(《战国策.楚策一》)。

《左传》定公四年载:

初,伍员(即伍子胥)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日:“我必复(覆)楚国。”申包胥日:“勉之!子能复(覆)之,我必能兴之。”及(吴师入郢)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

《战国策.楚策一》、《史记.伍子胥列传》及《说苑.至公篇》,《新序.节士篇》、《淮南子.修务训》、《吴越春秋.阖闾内传》等所记,亦与此大体相同。仅从上引申包胥的言行看,他使越以报吴,似乎是合乎情理的。但就其此后的下落及其年龄来看,却又只能使人得出否定的看法。

申包胥生卒年史籍不载,无从确考。但据上引“伍员与申包胥友”的记载分析,两人的年龄大约相近。伍子骨生年亦不详。“其亡也”,即伍子胥因楚平王杀其父兄而奔吴,事在《左传》鲁昭公二十年。《史记.吴太伯世家》和《伍子胥列传》对此记述得更为详尽。按鲁昭公二十年为吴王僚五年、楚平王七年,即公元前五二二年。假设此年申包胥与伍子胥都是二十五岁,伍子胥因能携带尚在幼年的楚太子建之子(白公)胜千里迢迢奔吴,从阅历与身体条件来说,这是可能的。若伍子胥的年岁过小,恐也难于被称之为“楚之亡臣”。如以此为准,则伍子胥随吴王庐率吴师入郢之年(即鲁定公四年,公元前五O六年)。申包胥、伍子胥当为四十一岁,申包胥尚在壮年,因此能够在从郢都逃出后,“上峥山,逾深溪,跖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战国策.楚策一》。依此再向下推及勾践二十四年越灭吴之时,为鲁哀公二十二年(公元前四七三年),上距吴占楚郢已过三十一年。此时伍子胥已死去十二年,申包胥当为七十二岁。即使是按《吴越春秋》所记之勾践“二十一年七月"来计算,申包胥也是六十九岁的人了。以此高龄跋涉千里使越,看来也不太可能。楚国又有什么必要,非得派一个白发老翁远使他国呢?

对于申包胥的活动,《左传》定公五年还有所记述:“申包胥以秦师至。秦子浦、子虎帅车五百乘以救楚。”吴师败退后,“楚子入于郢。……王赏……申包胥……王日:“大德灭小怨,道也。'申包胥日:“吾为君也,非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其又为诸?’遂逃赏。”此后,除《国语.吴语》外,在先秦史籍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踪迹了。从申包胥的为人来看,大约因退隐而离开了政治舞台。值得注意的是,《新序.节士篇》亦详细记述了申包胥乞秦复楚之事。并说包胥“遂逃赏,终身不见”。这就清楚地指明了,申包胥由此退出了仕途,不再从事政治活动了。既然如此,近三十年后,申包胥怎么又会作为楚使,突然出现于千里之外的越都呢?

综上所述,申包胥并未在老年远使于越,《国语.吴语》所谓“是申包胥使于越"之说,可以断定并非信史。

(作者工作单位:《江汉论坛》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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